那天下午我和老師坐在診間,透過微微打開的門縫,老師似乎看到眼熟的病人。老師對我嘆了一口氣:「唉,那個病人又來了,這次又想幹嘛?」經過兩個月的相處,我開始摸清楚老師的作風,我就是他看門診時聆聽他抱怨碎唸的小書僮。
果然,那個病人一坐下就提出奇怪的要求:「我是來開上次去急診室看病的診斷證明書。」以下稱她為診斷書小姐,因為她對診斷書有一股執著。
老師瞪大眼睛:「你明明在急診室看病的,為什麼要來骨科開證明書?你應該去急診室開啊。」
「我那天本來不是要看急診的,但是我搭公車來的,趕不上門診時間,所以我只好去掛急診啊。」談到掛急診的理由,診斷書小姐相當的理直氣壯。
「……你不能這樣啊,你在急診室看的病,你就應該要去急診那邊申請。而且你明明就沒有什麼事情,只是趕不上門診,為什麼要去掛急診?」不妙,老師的血壓感覺正在上升。
診斷書小姐理所當然地說:「我就那天跟公司請假,因為我要看晚上的門診。可是搭公車的時候有人闖紅燈,公車才會延誤,我到的時候門診時間已經結束,我只好去急診室那邊拿藥,所以才要開證明書跟公司請假啊。」
「你真的不能這樣做,明明沒有大問題為什麼要去看急診?這樣是浪費醫療資源。」都講出這種話了,我真的很擔心老師下一秒會突然拍桌大吼。
「可是我有付錢啊!急診的錢比門診的錢還貴,可是我有付錢啊!這樣怎麼會是浪費醫療資源?我這樣不是已經有付出相對的代價了嗎?我有付錢啊!」完蛋,診斷書小姐開始跳針了,估計我和老師的時間會被她占用掉。
旁邊的護理師看不下去了,說:「既然你說你白天都請一整天的假了,看的又是晚上的門診,門診時間有三個小時耶。你搭公車來的,那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出門?這樣不就連急診都不用去了嗎?」
診斷書小姐被說到語塞,愣了兩秒才開口:「……護士小姐,請你體諒病人的不舒服,我是病人耶!你不知道……」
眼見讓她說下去會沒完沒了,老師趕快搶過話語權:「好,所以你就是要去急診室開診斷證明書,我又不知道你去急診室是不是看骨科的問題,我怎麼能幫急診室開證明?不然照你這個邏輯,我骨科難道能開婦產科的證明嗎?」
「可是,上次我小孩要開小兒科的證明,也是別科的……」
「那是人家給你方便,不代表那就是正確的事情。你來我這邊看,你就是要照著醫院的規矩走。所以你要去急診室開證明,知道了嗎?」老師臉上還掛著微笑,語氣卻十足強硬。帥啦老師。
診斷書小姐終於放棄,改成裝可愛:「好,所以我等一下要去急診室……那醫生,你可以再幫我開止痛藥嗎?拜~託~~~」我要瘋了,我好想拿手上的板子尻她的頭。我很抱歉。
不開則已,一開驚人。老師點開病歷系統翻找記錄,說:「可是你不久前才來看過另外一個骨科醫生,不是拿過止痛藥了嗎?……等等,為什麼你每周來醫院一次,每次只拿一天份的藥?」不好,老師的怒氣正在醞釀,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把老師按進醫師椅裡面,不然我很怕老師會跳起來揍人。
「有關係嗎?我每次來我也都有付錢啊!」診斷書小姐還是她那一貫的語氣。會把人惹毛的語氣。
「不是那個問題,你知道每次看病你以為你只花五百多塊,國家健保局就幫你出了兩千多塊嗎?醫院、護理師、主治醫師、設備這些都要錢耶!你以為五百多塊夠付這些嗎?」
「可是我有付錢……」
「你每看一次病,國家就幫你出了幾乎80%的錢,你這種看病方式就是在浪費醫療資源!健保就是被你這種人拖垮的啦!懂嗎?」只差沒有拍桌了,保守估計老師當下的血壓直飆兩百。但我還是覺得發飆的老師好帥。
最後診斷書小姐才領悟到這邊沒有人想聽她抱怨了,默默地收拾東西離開診間,往急診室走去。
……跟著老師兩個月,這真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發飆講重話,但如果是我們遇到這種狀況,我們能不生氣嗎?
有問題的制度,再加上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最後就會變成全民的負擔。無奈啦,哪次不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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