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君助覺得今天、不，這陣子都特別不順。明明下禮拜要考試了，麻煩的事情卻接踵而來。當他拉下防止未經訓練的視靈人進入的屏障的時候，覺得額頭在疼痛。
前幾天他才說著：「這些黑線團不會進學校，所以我沒有處理他」；今天他就看見它們交纏在一起，準備衝進學校裡的場面。御座的力量困住了線團，讓它們被侷限在小小的方塊空間裡面，無法伸展開原本的身體。
白井君助拿起手機，拍下照片後傳給二課的主任草堂二階。對方回覆了一個很快就到的訊息。少年想了一下還是再傳了個今天不會去學校的通知給結城美里。這種東西的事情都會處理很久。
「怎麼難得可以吃了這些傢伙，卻是個沒力量的小王八蛋？」御座不滿意地說著：「不管，你得現在找一個『蛟』級給我！」
「學校哪裡會生出這種東西。草堂快來了，妳等等直接跟他說。」
御座哼了一聲。到底誰比誰更像小鬼啊，白井君助忍不住想。女人穿著跟他同款的上衣，外面則是黑色的軍裝外套，以及顯露腿部曲線的皮製長褲。他總是會在御座現身的時候看見特別應對處理中心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不過這傢伙凶狠的瞪視幾乎能讓那些人嚇到忍不住小便，所以也沒有管過他們──
白井君助覺得最近肯定是累壞了，居然會覺得這女人長得不錯看。
草堂二階姍姍來遲。他從黑色的轎車上下來，急奔到少年旁邊。「你太慢了，懦弱草堂。」御座吹了聲口哨：「還有進步空間。」
「真是謝謝妳的無情讚美了，御座。」草堂二階笑著說──通常憑依靈跟憑依者是會被配對過的，只有判定適合才會被允許憑依，因此他也習慣了兩人都是這麼嗆辣的個性。
「你就別理她了。這個虛織獸，會造成威脅嗎？」
草堂二階看少年已經準備把虛織獸踩成灰不由得笑出來：「你看上去已經準備將它撲滅了，君助。不過──嗯，雖然很小，但是只要是虛織獸都會有危險，還是將它消滅會比較保險。」
白井君助看著御座，「交給妳吧，妳不是期待很久了嗎。」
果不其然在草堂二階的注目下獲得憑依靈的破口大罵，留下了一句你白癡嗎？御座就消失在了半空中。白井君助見怪不怪地看著也沒說甚麼，逕自一腳踩向被困住的虛織獸將它踩成泥，消散在空氣裡。
「你還要去上課嗎？」
「這個情況大概不行吧。」白井君助搖搖頭：「我會在學校附近佈點網，要是發生一樣的事情會通知你。你還有很多工作得做吧？這裡我來處理，幫我找找飛雲悠二。」
「其實我有點不懂，為什麼會覺得他很奇怪？」
「啊？這不是很明顯嗎。一個一課的人怎麼會知道二課的人學校在哪。」
終於結束了。總覺得都快折壽了。一堆弱小的虛織獸找死一樣前仆後繼地一直過來，他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在阻擋它們的步伐──雖然依然有「結合」在一起，變得稍微強大的虛織獸，但對少年而言跟「蟲」級還是差不多的。
「看看你忙到學校都放學了，你整整落掉一整天的課，不是還嚷嚷著要考試不想拯救世界嗎？」御座哼著說，她依然在吃著她的棒棒糖。
「要考試也得先確保我有學校能考，」白井君助疲憊的說。「但這的確是浪費了我的念書時間。」
白井君助跟御座坐在花園的長廊上，看著後門門口。他一大早就在學校佈滿了「靈帳」，讓所有具有靈性的生物要經過時都提醒自己，好讓他可以盡早去查看；雖然他被稱為天才，但這種花時間花精力的事情，依然是很吃力的。
在過了幾分鐘都確定沒有弱小的虛織獸徘徊後，他收回了靈帳。持續了一整天的布置，還得小心別讓「樁」被未經訓練的視靈人看見，他花了好大一番的功夫。白井君助伸著懶腰。
「果然還是辭職吧。」
「哈？你是腦子撞到？你存的錢都不夠你生活了還怎麼繳學費？」
「嗯，那是個問題，但如果這種生活時不時都得來一次也很痛苦。」
「真是不懂你，原來你也是喜歡睡在那種破爛地方的人？」
「今天得睡學校吧？」毫不掩飾自己想轉移話題的意圖，白井君助一直以來就是這種人。講想說的話，不想回應的也當沒聽到。也因為這樣，御座才能不厭其煩地一直待在他身邊──
「大概吧。」女子不耐煩地說著。「我會在你休息的時候四處看看，要是有甚麼事情你最好給我馬上醒來。」
白井君助想起教職員辦公室裡特地設置給特別應對處理中心的職員休息的房間，裡面雖然有床但硬得跟石頭一樣，儘管睡起來比起孤兒院又破又臭的床墊好很多了，但睡習慣家裡的軟床的他依然無法習慣。他站起來，對御座說：「我希望不要出事。如果只是那些弱小的虛織獸的話，妳自己解決吧。」
「你以為老娘我是誰？滾去睡吧，小鬼。憑依靈可是不需要睡覺的。」
以前妳不也是人類嗎。白井君助翻了個白眼，轉身走進教學樓。
白井君助是在半夜三點被巴掌搧醒的。憑依靈的手碰在憑依者身上，感覺跟一般人無異；碰在其他人身上，只會像是風吹拂過而已。對他們來說，除了虛織獸之外，能夠碰觸的實體只剩下自己跟憑依者而已。
少年感覺渾身氣，累了一整天卻在三點就被叫醒，正想提出不滿時賞自己巴掌的人在他面前消失。似乎是確認了他已經醒來──這是分靈，他馬上就想到。肯定發生了甚麼事情才讓御座用分靈來叫他。
白井君助翻身下床，卻在碰到地板那瞬間一陣劇痛逼得他撲跪在地上。御座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出現，但確認了對方的安危讓少年一陣安心：「喂！小鬼！滾出來，你要睡到幾點！」
他正想罵回去，一陣風壓從外頭逼近──是靈，而且是很強大的靈。白井君助壓低身體，接著紫色的憑依靈從窗外被扔進來，重重撞上牆跌落在地。她趴伏著洩出微微的呻吟聲，但很快又甩甩腦袋抬頭罵他：「去你的！」
白井君助順著她的視線移向窗外。那裡有個人站著，站在空氣上。黑色的怪物長著兩根角，空洞的白色雙眼鑲嵌在它漆黑色的皮膚上。在它囂張得咧開的笑容中，絲絲黑線從它的體內與它的牙裡洩出。如煙如霧。
「虛織獸……人形？『虛空』級？」
御座用力又搧了少年的後腦勺一下，他回頭看她，女子的軍裝破爛，上頭還黏附著黑色的線。她不爽的心情一覽無遺。「要是老娘不是憑依靈，這傢伙我三兩下就可以解決掉。但是老娘現在是憑依靈，小鬼你得跟我一起才可以解決。」
「我們不能面──」
「那不是『虛空』級！」御座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沒有動作的怪物，一字一句說：「它只有『蛟』級，或許再到『龍』。但是它不是虛織獸，不要用那種分級來評定它！它如果現在是虛織獸，我的巴掌就可以讓它灰飛湮滅。」
「……它不是虛織獸？」
「對。」御座說。「它是──」
「哎呀，已經被發現了嗎。」
不一樣的聲音插進來，從背後傳出。白井君助沒來得及反應，一道黑色的光芒在他轉身察看的時候射來，貫穿御座的左胸帶出劇烈的疼痛跟血液。女子將他推開以肉身擋下這一擊，但共享的痛苦傳來，讓少年一陣抽搐。他吐著血看著憑依靈倒下卻沒消失，也沒有自動癒合傷口。
「御座！」
飛雲悠二悠哉地站在門口，臉上是溫和的笑容。
「這是憑依靈。我的憑依靈。」
御座倒臥在地上，嘴邊滲出鮮血。她依然露出狂妄的笑容，「小鬼，完全憑依！」
「──那可不行！」
黑色的憑依靈伸出手。絲線交纏著襲向御座，將已經傷痕累累又防備不及的她纏住，拖拉到半空中，被憑依靈綁住令她無法動彈。飛雲悠二慢悠悠地走到了白井君助身邊，對他微笑。
「白井同學，要是你不淌這趟渾水，說不定現在在家裡睡得好好的。」
「這是我的工作。」
白井君助嘖地吐口血到彎腰下來的男人臉上，被黑色的絲線撥開。飛雲悠二的笑容凝結。「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白井同學。──或者該叫你『閃靈』？」
他一腳踹在少年腹部。御座那裡傳來的疼痛太強烈，讓他無法反應。他只能蜷縮起身子再被男子身上延伸出來的黑線纏住，拉起來。「你肯定有很多的問號，是吧？比如說──為什麼我是視靈人，但我能夠擁有憑依靈。」
「我想知道的還不只那些。」
「哼哼，沒關係，離上課時間還很久，對吧？我們可以慢慢聊。你想聊些甚麼？──啊，我先說說為什麼憑依靈可以是『虛織獸』，如何？」飛雲悠二的笑容扭曲著，黑線將少年纏緊令他幾乎無法呼吸。「只要是『靈』都有辦法憑依的，你懂嗎，白井同學？」
「只是這個靈稍微扭曲了點。但是想要成為英雄的願望它也有，於是我用飛雲悠二的身體接納了它！」
「你的目的是甚麼？」
「改善這個世界呀，白井同學。運用我們的技術，連視靈人都能擁有憑依靈。多好的一件事情？」飛雲悠二笑著說：「再也不用被你們憑依者，甚至是憑依靈嘲笑，不用每天都陷入會變成虛織獸，再被剷除的恐懼中……我們只是享有了跟你們一樣的好處。不用再被你們諷刺，不用再被你們看不起。」
「屁話。」
「你知道嗎。」
「不知道，講話要不要講清楚一點？當在跟螞蟻講話嗎？」
「明明只是個未成年人，裝得好像很成熟一樣，現在還不是任我宰割？」飛雲悠二的額上青筋暴露。「我一直覺得跟你說話很痛苦，白井君助。為了不讓其他人也這麼痛苦，去死──」
然後，是被刀刮過的劇痛。右手與身體分離的劇痛。那一瞬間他只看到少年酒紅色的雙眼，以及如湧泉般噴出的自己的血液。飛雲悠二錯愕地看著飛上天的右臂，還有被用力拋向自己的黑色的憑依靈──
「閃靈」緩緩收刀入鞘。
「抱歉啊，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次，你要我怎樣？」
憑依者嘴角露出猖狂的笑容。憑依靈在他背後半透明地漂浮著。
「──不可能！為什麼！」
「這就是你們這些『視靈人』和我們『憑依者』不同的地方了啊。」御座大笑著說，用力一揮手，赤紅色的電光猛蛇一般咬上從背後撲來的黑色憑依靈，再被少年一刀砍半，甚至看不清他出鞘的動作，憑依靈就已經消散。
「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打擾我的睡眠時間，還闖入我的工作領域，你是不是腦袋撞到了？」少年緩步走近，飛雲悠二後退幾步卻撞上牆；紅髮的對方面無表情，酒色的瞳孔卻沉澱著深沉的怒意。他手放在腰間刀柄上──不知道甚麼時候出現的武士刀──
「我可是飛雲悠二──」
一刀。雷電竄過。男子腳踝瞬間消失。
「你只會說那種話嗎。」少年微微抬起下巴，露出赤紅色的刀身。「從昨天就很不爽了，偏偏還是同個人來找我麻煩。怎麼，當我是學生就覺得我好欺負？」
白井君助一腳踹在男子旁邊的牆上抽刀而出。赤色的閃電流竄在刀刃上。
「拿了自己不該擁有的力量很沾沾自喜嗎。出賣自己的靈魂換取這種隨時都會不見的力量很沾沾自喜嗎。傷害別人再用他的臉來接近人很開心嗎。」少年以平淡的語氣說著，每講一句話就砍下一刀。
手肘、膝蓋、大腿根部。
雷電貫穿身體讓男子疼痛麻痺，逼他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一刀一刀砍開。
「真正的飛雲悠二已經死了吧。我早上就覺得很奇怪了，怎麼會找得到我的學校──明明是一課的指揮官。我可是二課的人，還好你自己來幫我解答了。倒是更奇怪的是，明明已經知道我是二課的人，還知道我的學校了，怎麼還會來招惹我？」
白井君助甩刀，將刀上殘留的血甩向男子的臉。他緩慢收刀。
「啊，難道是想著，『反正才十六歲，會有多難搞？』」
「真不是腦袋撞到嗎。幫你換個腦吧。」
飛雲悠二看著自己的身體失去力氣倒在牆邊，但他分明飛上了空中，滾到了少年的腳邊……他的視野一片模糊，只能看見白井君助腰間的刀消失。
「去你的。」少年撐著床坐下。「我真的討厭完全憑依。」
「期中考還考嗎？」
「我醒得來再說吧。」
御座哼笑一聲。少年的身體像斷電一樣倒下。二課的主任草堂二階推開門衝進來，只看見一片狼藉。紫髮的女子看著他，再比比白井君助開始滲血的身體。
「他不想被禁閉懲戒。」
草堂二階無奈的笑。「這是功大於過，不會的。」
「期中考補考呢？」
「我會處理。」
男子彎腰將失去意識的少年抱起。跟在他身後進來的人回收了飛雲悠二的屍體。好像甚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創作內容
【原創】《比起拯救世界還是想唸書》（下）
小說 (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