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說於2018參加高中校內文學比賽
獲得小說組第三名
伊莉絲依稀記得,那曾是她的「樂園」。
阿爾托特樂園計劃——在這戰火不斷的年代,一個娛樂性質的遊樂園誕生了。
在不斷的戰爭之中,利貝那失去了他的好友阿爾托特,為了紀念這名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友⋯⋯利貝那靠著家族財團的巨大資金,打造了這一座自己與摯友在童年時刻就不斷夢想著的樂園,並以自己的摯友起名。
但即使他們靠著遊樂園作為祈禱詞,戰爭卻從未有停止的跡象。
這一天是樂園的首次開放日,自然是吸引了大量人潮。
在人山人海的樂園廣場之中,有一名孩子激動地跑跑跳跳,毫不在意會撞到周遭的人。
「哥哥!你很慢耶!」
「抱歉嘛,伊莉絲⋯⋯因為剛才羅德少尉突然找我,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一名穿著軍服的清秀少年對著自己的八歲妹妹伊莉絲說道。
稍作道歉之後,少年還是苦口婆心地叮嚀:「不過,不可以這樣亂跑喔,會造成周遭的人的麻煩的。」
「是!」
看著少女笨拙地做出軍中敬禮的動作,哥哥露出一抹苦笑。
「好,那我們出發吧!」
哥哥牽起伊莉絲的小手,走往遊樂園的遊樂設施。
兩人漫漫地步行,夢幻的燈光點綴著樂園的夜晚。
「那麼,伊莉絲想先玩什麼呢?」
「嗯⋯⋯雲霄飛車!」
聽到妹妹說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哥哥苦笑地說道:「一來就這麼刺激的嗎?」
「雲霄飛車好像有身高限制,我們還是先去玩摩天輪吧?」
「嗯嗯⋯⋯」伊莉絲噘著嘴唇思索了一番,接著以雀躍的聲音說道:「好呀!」
點頭回應妹妹後,兩人走向地圖標示的摩天輪方向。
一路上兄妹有說有笑,就算許久不見兩人的感情依舊親密。
在這個時代,戰爭狀況已經急迫到就連哥哥這樣的少年都必須上前作戰。雖然只是負責後勤補給的工作,但是哥哥也確實被捲入了這場漫長而無止盡的爭鬥當中。
實際上,伊莉絲現在居住在親戚家,由於父母都忙於工作,平常最照顧自己的非哥哥莫屬。也難怪伊莉絲此時會如此雀躍。
同樣來到這裡放鬆心情的大人見到兄妹倆快樂的模樣不禁露出溫和的微笑,就算不是自己的親人,能見到有孩子快樂地生活恐怕也是一種奢求了。
「伊莉絲⋯⋯今天玩完之後,我們明天就搬去希干諾城吧。」
「嗯?為什麼?」
妹妹天真地抬頭望向哥哥,她水汪汪的可愛眼神反而讓哥哥的面容更加痛心。
「那裡距離主戰場比較遠⋯⋯我希望至少妳不會被戰爭波及⋯⋯」
哥哥長聲地嘆了口氣,臉龐閃過一絲凝重的神情。
「哥哥?你怎麼了嗎⋯⋯?」
「⋯⋯我沒事。」
剛才的表情彷彿只是幻覺,只見哥哥隨即露出微笑,接著像是打算打起精神一般,指著一旁的攤位。
「要吃冰淇淋嗎?很甜很冰喔!」
「要吃!」
哥哥一手仍緊緊牽著伊莉絲,另一隻手伸向口袋,猶豫了一會兒才撈出幾枚硬幣。
「一支冰淇淋。」
「馬上來!」
只見攤販以熟練的動作將香草冰淇淋裝在餅乾甜筒上,然後交給哥哥。
哥哥隨即將冰淇淋放在妹妹的手上,妹妹忍不住誘惑地馬上嚐了一口。
「好吃嗎?」
「嗯!很好吃喔!哥哥也嚐嚐吧!」
只見妹妹猛點頭,接著興奮地將冰淇淋拿到哥哥的面前。哥哥輕輕地舔了一口,也沉浸在冰淇淋的甜味之中。
「妹妹好乖喔。」
像是做出稱讚妹妹的動作,哥哥伸手撫摸著妹妹的頭。妹妹很容易滿足,只要這樣安撫著她便會很開心,從小便是如此。
一會兒後,兩人終於來到摩天輪前。
「這個就是摩天輪嗎!」
巨大的輪轉機械上掛著許多像是「車廂」一般的小房間,不斷延伸到天空的另一端。
另外,摩天輪底下的店面除了相關設備之外,還用了各式的花朵裝飾,夢幻般的建築彷彿一座巨大的壯麗藝術品。
伊莉絲的眼眸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目不轉睛地盯著綴飾著絢麗彩燈的摩天輪。
「這還真是壯觀啊⋯⋯」
哥哥也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大人」,同樣也露出與天真孩童相似的笑容。
兩人光是看著摩天輪漩渦般的燈光映照著地面花田的美麗,就已經陶醉於其中的氣氛,幻想著自己坐上翱翔天空的車廂,俯瞰整個世界的夜色。
哥哥的視線突然一轉,被周圍的花朵吸引注意,彷彿被芬芳的魅力吸過去一樣,哥哥步向花田,輕輕地摘起一朵金花。
「這個是?」
哥哥注視著手上握著的花朵喃喃自語,此時與他分開的妹妹急忙地跟上哥哥,探出她的小腦袋。
「哥哥,這是?」
「這個花⋯⋯是黃菊喔。」
哥哥蹲下身子,讓他溫柔的臉龐與伊莉絲平行。
伊莉絲凝視著哥哥的面容,從她的角度來看,實在無法細分出眼前最愛的人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將手中花握在自己手上,但她卻能清楚看見——哥哥的神情在彩燈的襯托下,閃過一瞬間的迷茫。
她純真地享受這個瞬間,這個瞬間就是她的樂園,屬於她的幸福世界。
——好想就這麼跟哥哥永遠在一起。
樂園的夢幻燈光照著哥哥複雜而悲滄的神情,一閃一滅地,宛如喪鐘的殘響。
火。
一片火海。
樂園的光芒消失了。
化為一片火海。
空襲警報器的嘎吱作響,無預警地插入這一片優美的世界。
而在哥哥的身後,映照著伊莉絲的眼眸的光景是被熊熊烈火吞噬的摩天輪。
「摩天⋯⋯輪⋯⋯」
「快逃!」
哥哥的一聲吆喝喚醒了伊莉絲,還沒等她反應,哥哥便緊抓著伊莉絲的手開始奔跑。
周圍都是遍地的烈火、死亡與絕望。
點綴著⋯⋯戰爭的夜晚。
哥哥死命地抓著伊莉絲,腳步從未停止,而伊莉絲的眼神茫然,盯著眼前哥哥的手。
像是害怕永遠無法再牽起它一般,用盡全力握住。
將伊莉絲安置在凹陷的小屋裡後,哥哥鬆開了妹妹的手。
「哥⋯⋯哥?」
妹妹不知所措地緊盯著哥哥,艱難地動著乾涸的嘴唇。
「⋯⋯在這裡,妳會很安全。」
哥哥轉頭望向天空中高速飛過的戰鬥機,接著蹲低身子,讓自己的臉龐與妹妹平行。
「我一定會保護妳⋯⋯從軍的時候我就這麼向妳承諾過了,對不對?」
哥哥的聲音還是那麼的溫柔,但是卻帶著一絲無法再隱瞞的悲傷。
伊莉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哥哥。
哥哥也再也沒有說話,靜靜地將手放在伊莉絲的頭上,輕輕摸著她的秀髮。
——只要這麼做,她就會很開心。
「對不起。」
語畢,哥哥站起身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不要離開我。
「哥⋯⋯哥!」
伊莉絲終於無法忍耐,放聲大喊。彷彿她要是不這麼做,最心愛的親人就會永遠從她身邊離開。
「不要⋯⋯不要離開我!哥哥,不要離開我——」
妹妹拋開哥哥方才送她的花朵,全力奔跑,她只要哥哥,只要能再度牽起哥哥的手——
但是不論她怎麼奔跑,不論她怎麼叫喊,她與哥哥都越來越遠,怎麼也追不上。
花朵墜地的瞬間,伊莉絲也踏出她的最後一步⋯⋯
然後,夢幻的國度伴隨著火光,徹底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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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醒伊莉絲熟睡的,是空襲警報器的嘎吱作響。
這裡是希干納城,不意外地也受到了戰火的波及。
——自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年,伊莉絲卻仍無法忘懷那已崩毀的世界。
伊莉絲腦袋一片空白,緩緩地坐起身,她死命回憶「剛才」的光景,而她最後的印象仍舊是哥哥將花朵送給自己,以及摩天輪與樂園的幻光燦爛。
伊莉絲依稀記得,那曾是她的「樂園」。而她也知道,她的樂園在那個瞬間徹底崩滅了。
「哥哥⋯⋯」
就算已經過了十年她眼中仍是哥哥與冰凌花的景色,她站起身子,尋找著現實中哥哥的身影。
成熟的女子體態與當時截然不同,步步驚心的腳步最後停在桌上的一張舊相框前。
相框中的是已經泛黃的老照片,是哥哥穿著軍服與伊莉絲在摩天輪前合照的景象。
眼眸反射著哥哥的笑容,照片中的身影漸漸地模糊起來,憔悴的臉龐劃下一道清淚。
而在老舊照片旁的白瓷花瓶中,空空如也。
《樂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