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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奇幻短篇】曾為活人之軀

作者:大理石│2020-10-11 20:22:27│巴幣:16│人氣:301
※這因為剛好想到要寫什麼,所以就提早一些時間完成了本年度的萬聖節短篇。(另外我改了個比較切題的題名,畢竟紅帽子也不是整個故事的大重點)
※本次故事主角依然是怕寂寞的無頭騎士坎貝爾先生唷(詳見萬聖之夜系列短篇:《杜拉罕之戀》《夜歸》



----------《曾為活人之軀》

  有些品牌零食是坎貝爾先生一輩子都不會喜歡的東西,但當他走過在大賣場的貨架時卻總是會忍不住停下腳步看上一眼,有時他甚至會將這些鬼玩意兒買回家。坎貝爾先生想,也許上批貨很難吃,下批貨就會變好吃了說也不定,那些無恥的生產商有成千上百個理由去修正他們的獨家配方,其中一個理由就是有個像坎貝爾先生這樣會寫信去投訴的消費者。

  於是坎貝爾先生一次次地在失望輪迴中打轉,他不是記不起教訓,他只是對期待本身充滿了不可理喻的信賴感。坎貝爾先生相信下次會更好,同一時間他也相信下次就是世界末日,總得有人給這個可悲的東西一點機會,而作為一名前騎士、現任無頭騎士,坎貝爾先生是如此的仁慈而高貴,願意給它一點難得的表現機會。然後那些垃圾產品依舊並沒有變得更好,世界依舊沒有迎接末日。

  嘆氣。在鄉下小鎮外的大賣場中沉沉地嘆氣,這不符合死亡使者的格調,跟這位不再光鮮亮麗的坎貝爾先生倒是挺相襯的。

  現在死亡使者杜拉﹒罕坎貝爾先生已經脫離了大都會的主流圈並且順利地成為了未開化鄉巴佬的一員,未開化鄉巴佬的構成成分包括了:

  每隔三週就必須前去離鎮上最近的一間公路大賣場購買未來三週所需的生活用品,小鎮與大賣場直線距離莫約三十公里左右,那是一個遠到紅帽子懶得過去找獵物、近到公路狂魔不屑過去閒晃的中庸之地,可惜坎貝爾先生不得不成為它的俘虜,因為這附近只有那間店有賣他最愛的微波千層派;作為頂天立地的未開化鄉巴佬,坎貝爾先生也學會了如何在網路爛線前保持著足以令天使垂憐的包容心,仔細想想,錯的不是這個可悲的小鎮,而是來到小鎮的坎貝爾先生,他對於網路世界的無度貪求令小鎮蒙受了不必要的罵名,所以為了贖罪,坎貝爾先生最近開始讀起了一本叫做《如何去死,以及帶著可悲的他們一起去死》的學術書籍,贖罪計畫預計在一百年後執行,他由衷希望未來不會再有任何無法保持網路通暢的蠻荒聚落留在世間遭受惡人責備;鄉巴佬當然也要會講鄉巴佬才懂得黑話俗語,坎貝爾了解到自己不再是那位高不可攀的大都會紳士了,他只是死了四百餘年的粗魯老妖怪,每天工作完後僅有的樂趣就是躺在沙發上等待世界末日,這樣的死亡使者必然要懂得那些平易近人的地方語言,而現在他最喜歡說的一句說是『俺不在』,俺不在可以指很多事,這當中也傳達出諸如"我對包含我在內的任何知性存在都沒有興趣"之類的含意。

  未開化鄉巴佬死亡使者杜拉罕﹒坎貝爾先生今天也在極度不必要的陰鬱中度過。稍早坎貝爾先生在大賣場買下了一包肉桂餅乾,他盲目地認為這次的肉桂餅乾至少能從喚醒他生前如何被人桶刀的回憶進步為喚醒他生後如何被一堆人桶刀的回憶,結果坎貝爾在休息區的座位上發出長長的嘆息,今晚家裡的倉庫又要多一包預備過期品了。

  嘆氣。又一次。

  陪在一旁的馬兒黑罌粟對此搖搖頭,老實說牠非常受不了主人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自己找罪受,那位無頭騎士就是太自作多情,以為全世界都欠他一個公道,好像大家都快樂只有可憐的老坎貝爾在這當個孤苦無依的邊緣魔,孰不知在這漫長征戰的歲月裡,黑罌粟也有了一份屬於自己的憂鬱備忘錄,這份鬱悶可一點都不輸給主人那些雞毛蒜皮的不滿。

  黑罌粟跺著蹄子,噴出黑煙的鼻息預告了牠準備為這三百年來從未獲得的高級毛刷而罷工,當一名無頭騎士的坐騎已經夠苦了,牠不能再忍受自己的福利再有任何一絲的缺損。

  噴氣;嘆氣——坎貝爾輕柔地摸摸黑罌粟的脖子,他雖然老是發愁,卻從來沒對黑罌粟發過脾氣——嘆氣;噴氣。

  才不過五秒鐘的時間黑罌粟就放棄罷工了。

  黑罌粟輕輕頂著坎貝爾先生的肩膀做回應。那位老馬察覺到自己確實應該多關心這位孤單老妖怪才對,畢竟坎貝爾先生離上次身首完整已經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可能還要再過四百年才會接受自己頭永遠接不回去的事實。

  這肯定是曾經身為人類的壞處,坎貝爾先生太在乎那些已經不會恢復原狀的事物了,不管是他的身體、他的生活、或他失去的光陰,人類以前只要煩惱五十年,現在大概就八十一百年,活著然後嗝屁,再苦也就這樣去了,而坎貝爾先生早就已經死過一次了,下次的死亡期程未定,這也表示他還有多至無限大的時間能持續那人類時代留下的壞習慣。

  但停滯不前可不是坎貝爾先生的作風,絕對不是。他今天的憂鬱期已經結束了,現在楓樹鎮的死亡使者打算用愜意又俐落的姿態回到他的溫馨小窩;貨物上籃、良靴入蹬,無頭騎士通常不太講究上馬方式,變成一團霧或乾脆不下馬、甚至從來不騎馬的同伴比比皆是,但坎貝爾先生跟黑罌粟都十分享受那套經典的踩蹬跨鞍法,這可算是這對主僕難得的共識了。等一切就緒,坎貝爾先生開始想像他的沙發有多柔軟,屆時旁邊的桌上將會有一杯奢侈的冰淇淋蘇打與一盤精緻製作的南瓜派陪他度過這個美好假日,而且圖書館的網路不算太爛,運氣好的話還能用1080p看個遊戲實況。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離面對下個死者還有十八個小時的空閒,整整十八個小時的人類體驗時光。

  什麼?我是絕對不會加班的!坎貝爾先生總是這樣回應聖露西死亡管理部的要求,有時候他還會加碼抱怨說自己想要辭職,因為這個時代有很多單位都想要找一個老練的騎士當保鑣,他們給的待遇好、交代的工作簡單易懂,無論如何那遠比去當個專門靈魂丟進冥府深淵的清道夫要好太多了。

  對,我就是不加班!萬聖節還是亡靈節什麼的關我什麼事?坎貝爾在公路上對著來電的死亡管理部職員如此說道,這時有輛拔掉消音器的改裝重機從一旁呼嘯而過,坎貝爾先生不在乎,不過黑罌粟很在乎,牠覺得那輛車是存心挑釁,因此黑罌粟跑了起來,在此同時坎貝爾先生仍在和聖露西死亡管理部的職員爭論死人的節日對死亡使者而言到底重不重要。

  重要一票,死亡管理部傳訊室的職員強調死亡使者有義務去疏通與管理那些回到人間短暫旅行的鬼魂,同時當然也必須協助處理那些脫序或即將脫序的特殊情況。

  不重要一票,坎貝爾先生說當年的契約根本沒提到什麼特殊義務,而且鬼節天殺的本來就沒有特殊意義,那純粹就是個假日,而且既然那些亡靈知道怎麼上來,當然也知道要怎麼下去,最後有問題等大家都走了就會沒問題了。

  黑罌粟也有一票,不過牠把這張票翻了過來重新寫了新的問題交給了重機騎士,如果牠會說話,黑罌粟會問一旁的重機騎士是不是嫌自己的車子不夠破爛所以才要搞這種吵死人的改裝,這條公路不是屬於你一個小混混重機騎士的,這裡還有很多用路人你懂嗎?

  黑罌粟風吼似的身姿讓重機騎士嚇傻了眼,至於穿著一身黑色時尚風衣對著手機怒吼的坎貝爾先生則讓騎士渾身僵直,如果只是普通的騎在馬上大叔在講電話那倒是好說,但砍貝爾先生的頭甚至不是完全和身體接在一起的,因為當他情緒激動時,脖子斷面的靈煙就會向滾水般向外衝,這種現象直接導致了坎貝爾先生的頭像個鍋蓋依樣掀開了一半。

  半秒後,重機騎士決定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他重催油門將這台改裝車的性能發揮到極限——結果黑罌粟輕輕鬆鬆地就跟了上去。車馬雙方正以時速一百二十公里在被黑麥田包圍而且速限只有九十公里的柏油路上並肩奔馳,再過一公里後有個超速攝影機,攝影機到時看誰準備要吃罰單。

  終於,坎貝爾先生注意到黑罌粟在跟一旁的重機騎士鬧脾氣,因此他草草掛斷了電話並要黑罌粟冷靜一點,別給大夥增加業務,接著他下咒讓重機騎士的車子以不會死人的方式慢慢失靈。

  比賽結束,黑罌粟再度蟬聯了聖露西區的高速之星,而坎貝爾先生則被迫獲得了一份可悲的加班。

  未開化鄉巴佬死亡使者兼楓樹鎮殺人魔受害者杜拉罕﹒坎貝爾先生要嚴正聲明,並不是他屈服於魔界資本主義的淫威,他屈服的是世俗靈媒議會的淫威,那群整天拿著契約紙找麻煩的靈媒議會顯然從某個不要臉的女巫口中得知了坎貝爾先生的私事,然後他們又把這件事告訴了傳訊室的職員,所以坎貝爾最終仍必須堅忍、勇敢、且負責任地接受這份無理的加班。



  本次加班的重點並非引導亡魂,而是調查死亡發生的原因。

  最近一段時間在紅楓湖附近發生了多起不在名單內或與名單狀況不符的死亡事件,該現象讓死亡管理部與靈媒們感到相當不安,他們深怕這是重演失落聖露西的徵兆,所以稍早兩邊都派了一些人前來作先遣調查。說是要調查,其實死亡管理部對失落聖露西的真實態度一直都是愛理不理的,它們的不安主要是嫌麻煩,若是撇開這點不談,包含楓樹鎮在內的聖露西地區就算又一次脫離了管轄,那死亡管理部了不起就是把這裡的亡魂遣送到隔壁的布魯威爾區,也許會慢個一兩天或一兩百年,反正總是會到達的,可是對人類而言就不是這麼輕鬆的事情了,要是這塊土地不能連結冥府深淵,這就意味著此地死者將會受更多苦,這份扭曲的痛苦會連帶影響到現實世界的穩定性,所以靈媒議會非常重視這起事件。

  好在死亡使者跟靈媒打交道也不是沒有前例,既然他們覺得困擾,死亡使者公會也強力建議幫忙處裡一下,免得最後麻煩又回到死亡使者與死亡管理部身上。於是一通緊急電話,咻!世俗界的靈媒們就立刻邀請到了兩位死亡使者幫忙助陣。

  兩位?坎貝爾先生可從來不曉得這件事,畢竟他也是五分鐘之前才知道要加班的,不曉得有同事在場這很正常,然而坎貝爾先生就是認為總該有人告訴他現場還有另一位半活人同事才對,而且現在對方還得穿一件著黑色大袍假裝自己是個經典款的死神,那副模樣真是蠢斃了

  死亡使者南娜達也覺得挺尷尬的,不管是衣著或身旁的同事,而且她不太懂得怎麼應付坎貝爾先生,比起類人形的坎貝爾先生,南娜達更喜歡和非人形的死亡使者打混,比如說角鴞班迪或灰鼠萊斯里,至少牠們的頭還留在身上。無論如何,兩位尷尬的死亡使者在四位靈媒面前勉強保持死亡應有的威嚴,他們不是來玩的,正式點,最好把這些人類小鬼頭都嚇跑——好吧,坎貝爾先生得承認這些靈媒確實挺專業的,他們不吃死亡陰影那套唬人的玩意兒。

  總之快點搞定,我還有其他事要忙。坎貝爾先生喃喃宣告,靈媒們對死亡使者的話語也有所顧忌,因此也沒拖延,馬上就開始了任務。

  根據靈媒議會的評估,最近這個月內紅楓湖邊共發生了十二起非自然死亡與失蹤事件,死者不在死亡發生名單中,因此死亡使者並未積極將其送進冥府深淵,未歸離去的亡魂發出比平常更響亮的慟哭,而這些聲音又間接造成了上週十組三十個的露營者產生靈性傷害,目前傷患已經交由鎮巫議會與靈媒議會協調處置,多數能完全康復,少數則會留下後遺症。

  如果能找到那些亡魂問話,或許立刻就能知道是誰造成了這些死亡事件,並進一步阻止災情擴大,不過有一個很大的障礙是非名單亡魂在結構上已經滲透進聖露西的土地了,單憑人類之力沒辦法進行溝通,所以他們只能請求死亡管理部的調派專業職員進行協助。

  請求這個字眼太簡略了,坎貝爾先生認為實情應該是:吾在此跪地哀求,請偉大的超凡之力協助吾等小輩度過難關。

  然而南娜達偷偷解釋說,靈媒協會不過是按照規定提出了請求,然後他們填寫了一份契約書,而做為本次請求協助代價,未來有位靈媒同伴將會遞補死亡使者的空缺。

  坎貝爾先生不太高興,因為這讓他的職業變得很廉價。

  既然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那他們倆也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坎貝爾先生和南娜達一同消失在靈媒面前,爾後兩位死亡使者便按照老方法向森林中的靈物問話。

  本來紅楓湖區域的負責使者是泥艾克,一位上世紀因為喝酒醉而栽進泥沼裡窒息而死的傢伙,照理來講他也該在場才對,既然他沒有,那肯定又是跑去哪個地方醉倒了。坎貝爾先生看不起泥艾克,他認為那個的鄉巴佬太不自重了,他也向剛才問過話的狐群如此抱怨著,說泥艾克應該有點職業道德,不能老是拖到亡魂快變質了才衝到現場送魂。

  狐群肯定著坎貝爾先生的評論,泥艾克的工作態度的確造成了紅楓湖區居民很大的困擾,然後牠們又回說,要是每個死亡使者都能像坎貝爾騎士領主大爺一樣嚴謹自律的話就不會發生這麼多問題了。

  領主大爺,坎貝爾先生聽到了這個稱呼時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想自己該找個時間跟這些野地居民說清楚自己不曾當過任何地方的領主,而且按照他的身分跟血統來看,成為貴族領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不過退一步來講,有房子、有菜園、有奴僕,這不也算是一個小莊園嗎?頓時坎貝爾先生有了莫大的自信,他覺得這個稱呼不算太過份,就算他不是個領主好歹也是個一家之主,對吧?

  不對,當然不是這樣。坎貝爾先生摘下頭用力甩了兩回,隨後便按照狐狸們的說法到了遇害現場查探。

  狐狸們沒說這是第幾個遇害的人類,牠們只講了有個很糟糕的亡靈需要死亡使者趕快處理,亡靈的位置在紅楓湖西側的放棄防空洞附近,正巧南娜達也被引導到了這,兩人一前一後抵達了堆滿腐朽落葉的水泥構造物附近,構造物周遭已經染上了一層薄霧,那是靈體變質引發的扭曲霧,如果放著不管太久,這個區塊很有可能會變成一個世界的破口。

  破口什麼的,那的確是很嚴重了。

  南娜達提議先把染霧的區塊給封鎖起來等待事件結束後再處理,可是坎貝爾先生很堅持要現在就把扭曲霧給清除掉,兩位死亡使者的意見有些微妙的分歧,好在對於阻止霧氣擴散仍有共識,無論是要放著請專業者另行處置或現在就處理,總歸都是得先防止霧氣擴散。

  接著兩位使者又分別探訪了剩餘的非名單亡靈,在經過核對整理後,綜合結果大致如下:

  第一位死者:在森林外的九號州際公路中尋獲,死於與名單註記不符合的謀殺,實際死亡地點在半公里外的三一二郡道。對方描述加害者穿著獵裝,體格不壯,手裡拿著一把獵刀與一把雷明頓散彈鎗。

  第二位與第三位死者:在三號管區的林間小木屋旁尋獲,死於與名單符合但時間點有誤的謀殺,實際死亡地點在三百公尺外的土堆。兩位死者因靈體變質嚴重,無法進行溝通,死亡使者僅僅能得知兇手帶著一頂紅色軟帽。

  第四位死者:註記失蹤,儘管根據死亡名單顯示該名失蹤者應該已經死於謀殺了,可是屍體並未出現在指定遇害地點、周遭也未尋獲靈體的蹤跡,當前推測第四位死者可能就是滯留在防空洞附近的變質靈體。

  第五位至第七位死者:在貨櫃場尋獲,死於與名單註記不合的謀殺,不過出問題的不是謀殺的形式,而是他們本來應該要在鄰近的廂型車中自殺死亡才對,結果他們分別在車中、貨櫃場、以及森林裡遇害。三名死者可溝通,它們宣稱兇手身高八尺、體格像隻野獸、身上穿著看起來像是古代獵裝的毛皮衣,手中還拿了兩把大獵刀;死亡當天他們確實因為生無可戀所以打算要在車中燒炭自殺,可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兇手卻先一步把他給宰了,如果有機會重新來過,他們希望能選擇更輕鬆更安靜的方法離開人間。坎貝爾先生推薦安樂死。

  第八位死者:在森林中的落葉溪旁尋獲,死於與名單註記不符合的謀殺,實際死亡地點在一公里外的上游處。靈體因不明原因失去記憶,因此無法得知兇手的特徵與去向,但死者隱約覺得對方穿著一套很厚的戲服。

  第九位死者:註記失蹤,死亡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可是不管是靈媒的偵查述還是死亡標記系統都說明了這位失蹤者已死。

  第十位死者:在紅楓湖南邊湖岸尋獲,死於與名單符合但地點錯誤的病因性休克,實際死亡地點與尋獲地點相同。儘管是自然病逝,但死者說她在昏迷前感覺有東西在附近徘徊,那像是個渾身濕漉漉的人或動物。

  第十一位與第十二位死者:在湖中的出租船上尋獲,死於與名單符合但地點錯誤的失溫休克,實際死亡地點與尋獲地點相同。兩名死者在經過修復後可順利進行溝通,他們在人類驚恐的情緒下描述湖岸有個怪物在盯著他們,那隻怪物不會移動,可是它身體卻仍不斷地在"靠近"兩人搭乘的船,直到那隻頭上戴著潮濕布塊、身體裹著破爛毛皮的怪物罩住了整個船身,兩人才在驚恐中失去了意識。

  很顯然地,假如這些死者都是因為同一個存在而遭遇非命,那紅楓湖可能正在孕育一個脫序的超自然怪物。

  完成歸納後,死亡使者依約將情報交付給靈媒們,這時靈媒又向徵詢獵捕的建議。由於超自然的死亡並不歸死亡管理部管,那是土地的事情,所以坎貝爾先生就做做樣子,表示他將那個超自然存在的生殺大權交給世俗界的靈媒去判斷,等該說的都說完了,坎貝爾先生與南娜達隨即就以符合死亡使者印象的方式霧散而去——



  ——結果,穿著另一套褐色大衣的坎貝爾先生與換回藍黑露營裝的南娜達在紅楓湖露營區的廁所外不期而遇了。

  這有點像是看到某位身上穿各種環的黑死金屬樂手卸妝之後出現在木吉他民謠大賽的賽場上一樣,由於當下的情緒太過複雜,兩人只能用無比尷尬來形容自己的處境。

  「我們就假裝彼此不認識,如何?」坎貝爾先生說。他故作輕鬆地道洗手台的鏡子前調整著自己的儀容。

  「噢......當然,當然好。」南娜達無所適從地用她沒撐拐杖的那隻手在空中胡亂畫著她心中的混亂。

  「......等等,所以你在這幹嘛?」

  「你又在這幹嘛?」

  「你先說。」

  「我陪著朋友一起出來露營。」

  「喔,活人朋友,那還挺不錯的。」語畢,坎貝爾先生便離去了。他根本不打算說出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南娜達覺得自己吃了虧,所以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問出坎貝爾先生的目的。「你還沒講自己是來幹嘛的呢,騎士領主先生!」

  「哈哈!傻女孩,我幹嘛非告訴你不可?」

  坎貝爾先生沿著木棧板走進了楓樹林中,那雙強健的腳以飛快的速度穿過了讓路燈點綴的紅楓小徑。

  如果是六個小時以前,也就是剛出大賣場的下午三點左右,坎貝爾先生肯定還在公路上想著他身子將以怎樣的姿勢擺在柔軟又乾淨的沙發,屆時沙發前的豪華液晶螢幕可能會撥放某個實況主的遊戲實況精華剪輯或《大城小偵探》第六季第二集,而他的頭則會擺在專屬席上,冰涼的蘇打水順著特製吸管來到坎貝爾先生的嘴邊,而六小時後的現在他只想著要趕快把湖邊那隻即將蛻變的怪物給趕跑。

  坎貝爾先生召喚黑罌粟前來,纏繞青火的黑馬便從地上奔騰而出,順勢讓也坎貝爾先生乘上了馬鞍;無頭騎士坎貝爾摘下頭顱將其攬在左臂,右臂隨勁風在半空劃弧,空間夾縫就以單手劍的姿態收入了他的手甲。時過半餉,馬兒無形的蹄子帶著他的主人跳躍至被封鎖的防空洞區,此時死亡使者釘下的邊界之幕已令該區塊在世俗世界中,普通人既看不到、也接觸不了帷幕之中的空間,然而坎貝爾先生發現帷幕破了一角,彷彿是鏡子炸出了一片碎花,他知道感應到裡頭實際上有兩名死者,它們肯定就是失蹤的四號與九號死者。

  黑罌粟對腳下的落葉跺了兩聲蹄,白色的火焰氤氳而起;火焰在破口處纏繞數圈後滲入土中,而後靈火循著逃匿者的足跡向外爆裂,白焰如潮淹沒了林地。坎貝爾先生直劍向火焰噴發處一比,古老的詞句從他變形的頭顱滲出,他說追上,黑罌粟抬起前足便乘著白焰奔跑。

  無頭騎士來去虛無,凡間的尺度對他與他的愛馬而言沒有意義,他們如黑影繞過了整座紅楓湖,在那須臾一瞬,渾身鮮血的怪物已無處可逃。然而怪物對坎貝爾先生到來絲毫不查,牠故我地跪在湖水前高舉露營燈,湖水擬作的鏡面照出牠那身發出死魚腥臭味的皮草獵衣,獵衣的縫線處像是用獸骨針隨意串起的拼湊品,而黑色的毛皮本身看起來與其說是披上去,不如說是從皮膚上長出來的東西;怪物仍保有一張人類男性的面容,畢竟那隻怪物原本也是個人類,只是牠還沒完全變化完成罷了。

  「這是來自死亡的警告,」坎貝爾先生用他撼動湖水的低音說道,「偏離之物,這裡不是你的地盤。」

  怪物發出笑聲,他摘下頭上的深色軟帽,並對其低聲呢喃。牠似乎在說:完成了、完成了。

  「那可真是恭喜了,可悲的紅帽。」坎貝爾先生一邊說著,一邊將頭擺回脖子上,靈煙替他覆上了頭盔。

  透過頭盔的眼窗,死亡使者看見了怪物的本體,那東西正如預料般地是即將從人類轉變為妖精的惡質存在,也是大地親自孕育出的子民之一,也許將來有天牠會死於一群獵人手中、也可能會持續牠的殺生事業直到永遠,但那些都不關死亡使者的事情,死亡使者唯一須要關心的只有屬於人類與類人類的死亡永遠都不會脫序,如今死亡名單之所以一直出現錯誤,就是因為那些人該被怪物的牠而非人類的牠殺死,那麼如果要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個東西立刻完成蛻變。

  計畫底定,坎貝爾先生便揮動韁繩,黑罌粟嘶鳴應和,備戰的四足隨時為主人效勞,同時坎貝爾先生高舉的直劍在黑暗中成了一把長槍,當黑馬驅身奔跑,他的黑色長槍就對準了怪物的心臟。

  貫穿牠,將牠從人皮中解放——

  ——楓樹林內颳起一陣令人作嘔的溫熱強風,於是世界又多了一道不被祝福的影子,帶著紅色帽子的牠在黑暗的紅楓湖畔手舞足蹈,為出生而歡慶。曾為人類的牠以妖精的身分再誕世俗,儘管牠尚未忘記人類時代的記憶,但牠不曾起心懷念。畢竟誰會在乎這種事?至少那隻怪物永遠不會在乎。



  稍晚,坎貝爾先生在紅楓湖露營區外的小涼亭打了一通電話給死亡管理部,他正努力爭取自己應該要拿到補休,而他確實也拿到補休了,但不是今天、也不是下禮拜,坎貝爾先生所擁有的是補休累積點數,如無意外,在世界末日之前他都不可能用這些點數換回失去的假日。

  嘆氣。他累了。坎貝爾先生把臉埋在黑罌粟的側覆前,他在想,也許現在放棄當個人類還來得及,這樣很多事情就不會累了。

  黑罌粟表示贊同,同時牠故意挪開了身子讓坎貝爾先生的頭掉到了地上。

  「黑罌粟,安慰我一下嘛......」坎貝爾先生的頭在地上抱怨著,他的身體則側躺在長椅上,一心幻想著這張木長椅就是家中的軟沙發。

  坎貝爾先生確實有那麼一點後悔花時間去處理業務外的事情,他的時間很多,可是他可能還須要非常非常多的時間才能走出心靈創傷,因此一點都浪費不得。不過坎貝爾先生也知道自己必須做這些事情,他會屈服於加班並親自解決麻煩全是因為他有個認識的活人在這邊工作,假如是為了他的健康安全著想,只花這點時間肯定值得。

  「坎貝爾先生!你剛才是做了什麼?那些靈媒看起來快嚇死了!」找上門的南娜達劈頭問道。她不想撿起坎貝爾先生的頭,其實她是拒絕撿起任何活生生的頭,坎貝爾先生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俺不在。」

  「坎貝爾先生,我們不該這麼積極干涉世俗界的問題......」

  「啥?俺不懂,俺要閃了。」身首合一,坎貝爾先生重新成為那位自稱頭還在的無頭騎士。

  「坎貝爾先生!」

  坎貝爾先生跨上馬鞍離開了涼亭。他沒有要求黑罌粟使用通道立刻回到宿舍,坎貝爾先生現在只想靜靜地在紅楓湖畔散步。

  馬兒走著走著,秋風吹著吹著,過了好一陣子,黑罌粟逕自帶著坎貝爾先生來到了楓樹林的深處,在那較高較隱蔽的位置有間小木屋,身為屋主的護林員正好和坎貝爾先生在路上碰了頭。最初護林員其實只見到一匹黑馬在他附近轉圈;由於夜深了,馬兒的腳步又近乎無聲,所以整體氣氛極其詭異,可是看清楚那匹馬的身姿後護林員馬上就明白那是誰的馬,所以心裡也就不害怕了。

  「坎貝爾先生,我不喜歡惡作劇。」莎弗萊說道。

  坎貝爾先生在無奈之下現出了肉身,他本來不打算來找莎弗萊的。「......呃......嗯......我是想說......」坎貝爾先生從馬鞍的行李袋中拿出了開封的肉桂餅乾當作禮物,「......鬼節快樂!」

  「這很奇怪。」

  「我當然知道!......黑罌粟,我快被你搞死了......」

  莎弗萊一邊嘆氣一邊露出苦笑。「......所以,我準備要死了嗎?」

  「不!拜託,不要每次見到我就說你準備好了!我就只是......你知道的,我很欣賞你,小毛頭。算了,反正我這就走。可別太想我喔。我要走囉——」

  那位護林員站在雙手環胸,他想看坎貝爾先生是否真如他嘴上所說要離開,可惜坎貝爾先生的愛馬動也不動,坎貝爾先生本人似乎也不是真的很想化為一陣煙霧離去。這副景象讓莎弗萊不禁笑出聲來,隨後他說:「也許我該請你進來喝杯咖啡。」

  「真的?」

  「邀請死神進屋喝咖啡,還有什麼比這更酷的嗎?」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不能算是死神,死亡的發生和我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坎貝爾先生下了馬。

  「你年紀應該很大了吧?」

  「哈!我的年紀!大概有你了幾十倍長囉!可是我保養得很好,老實說我死掉的時候連三十都不到......」

  兩人一馬緩緩走向木屋。

  飄落的紅楓為夢魘寫下開端,帶著紅帽子的妖精在山野間尋找可憐的受害者,牠將啃食他們的軀體,抽乾他們的鮮血與內臟,那場災難不能用正邪評論,牠只是運命的工具,終有一天也將面對命運之死,只是不知在此之前又有多少生靈將因牠而亡。可能數十、可能數百,可能永遠數不完。

  好在這場惡夢不會影響到任何長命之人,尤其是被死亡使者關注的活人;今夜的木屋很安全,它的角落裡沒有夢魘。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49454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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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桜井メイル
但砍貝爾先生的頭甚至不是完全和身體接在一起的

這個錯字雙關窩滿喜歡的

10-12 13:44

大理石
都音譯,OK啦ᕕ( ᐛ )ᕗ10-12 14:15
桜井メイル
其實我抓不太到這次文章的重心在哪兒說

是寫坎貝爾先生對於工作社畜的抱怨還是再度透漏楓樹鎮仙靈的不正常變質?


這個原人類轉變為妖精過程是看到了,但為什麼他會要變?

另外坎貝爾幫助了紅頭帽完成蛻變,某方面----他這樣算不算接生婆啊?(誒
只是我又不懂了,為什麼是完成蛻變是首選?
作為怪物的話就是交給友善的獵人們處理,那是人類的話又是交給誰所殺伐?

嗯……紅帽子也是西洋的妖精之一,(翻翻)果然很殘酷呢這種妖精……





10-14 23:00

大理石
就因為兇手沒有在預定的時間掛上工作牌出勤導致蓋亞媽媽辨識器誤以為死亡規律不斷出錯,所以坎貝爾先生馬上給了一張全新的工作牌給他讓他以成正牌的煞氣殺人妖精開始上班,之前的小錯誤就當是一場誤會大家互相喬一下就行了,反正人有死掉才是最重要ㄉ( ゚∀。)10-14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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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死亡使者主要管轄的範圍是具備人性概念的生物,至於超自然類(包刮坎貝爾先生本人)的死亡循環則是另一個更高層級的系統進行管理,因此像紅帽子到底啥時會死、人類會不會揪團獵殺它,坎貝爾先生基本上是完全無法查明的,它只管在紅帽子死掉之前所有轄區內的紅帽子受害者都會死在紅帽子手中就行惹10-15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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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這篇文章喔,就是厭世的坎貝爾先生因為知道莎弗萊先生在紅楓湖林區擔任護林員,所以才會義無反顧地接下了這個加班指示要趕在失序的死亡影響到非預定死亡者(主要是指莎弗萊先生)之前把它處理掉。這麼默默努力的男人,能不愛嗎10-15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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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個莎弗萊先生在黑罌粟的助攻下逆襲坎貝爾先生ᕕ( ᐛ )ᕗ10-15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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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yashi0807各位
小屋四格漫畫更新了快來看唷看更多我要大聲說4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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