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昨晚急下地大雨,有了一個難得清晰的晴天。假日,我就帶顆蘋果,便走在這樣熟悉的街道,讓我想起從前一些關於這個城市天真單純的回憶。這些幾年把它變得好多,人們在它身上斧鑿更多、塗鴉更多了、建了更多東西、街道堵地壅塞、空地也是更少了。他們還要再它身上作畫嗎?可望他們能停止他們頑劣的畫筆,好好地重新審題一番。
聯合國終於頒布了法令,禁止進一步任何關於人工智能的研究。
我的手機傳來了上面一段文字。原來紀念日是今天嗎?
這項歷史性的法案通過的是多麼的驚滔駭浪、險象環生。我對往日的文本進行小小的研究。那裡,資本家的陰謀在一個又一個願意站在公眾這裡的政治家的努力下空虧一饋了。最終,我們沒有瘋狂到憑空造出一架另一個能行走的生命體。今日多數的學子們無法從那死板的歷史教課書中體會裡頭的鋼鐵和鮮血,只當這一天是一個能夠放假的尋常日子。
我見到一個女人搬出一張椅子坐,對著一個廣袤的畫布沉思。白色的大背景下,中間揮撒七彩繽紛的顏料;這當中有光彩的部分、卻也有令人不安、恐懼的部分,而這女人臉上也沾了她繪畫上的色彩。毫無疑問,那是幅抽象畫,我好奇她到底想畫什麼,但鐵定不是她面前的碧綠的滄桑雕像。
「妳是在畫什麼呢?」
她抬頭看了看我。「在我面前的難道不是個作家嗎?」
「喔?妳是怎麼看出來的?」
她揉揉鼻子。「因為你身上有種藝術發爛的味道,再來就是,你看這幅畫的方式和其他人很不一樣。這個世道啊!有膽子膽敢稱自己是作家的人並不多囉!」
「是沒錯。人們大多時間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那妳是個畫家囉?」我反問。
「我是個藝術家,整個天地都是我的靈感。」她又道。「這是個脫節的時代。這個世界出毛病了。它已經破敗不堪,畫面黯淡無光,幾乎可以說是漆黑一團。─一個叫德里達的傢伙曾經這麼說過。於是我就開始在上面作畫啦!你知道,我並不是一個科班出生的畫家……」
她開始跟我談她的創作歷程。「起初我不懂這些顏料的用途,只覺得色彩繽紛,很是可愛。漸漸地,我發現它們有種獨特的情感飽含在這些顏色之中。你看,比方說這藍色會讓人覺得冷靜,這紅色會讓人覺得振奮,這綠色會讓人聯想到自然與溫和,這紫色會讓人聯想到神秘,黃色總是興奮朝氣、但太俗了,褐色低調樸實、但太古板守舊了。把這些顏色塗在布料上,就能一套編織的故事就在我們面前展開。」
「你想說,這些顏色是活的,它們甚至還會說話?」
「它們本來就會說話,只是我們通常沒感性到能聽懂這些藝術品的言說,」她擱下畫筆,瞧著我,給我出道難題。「那你瞧瞧,我這幅畫畫的是什麼?」
我瞧了半天,換了諸多站姿,只覺得她這幅畫似有內容、極欲言說的情感、強烈的色彩表現,但是我從沒修過任何有關繪畫藝術的課程,什麼筆法、特別的暗示等等,是一概認不出來。
「抱歉,我是真的看不出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畫的主題該叫什麼。我原本有一個主題的,但畫到一半時它自己卻產生了生命,很讓我困惑,它到底想表達什麼呢?」她笑了笑,希望從我這得到靈感,又問。「通常聽聽不同經驗的觀點是有用的,你作文通常是為了什麼呢?」
「通常是為了我感興趣的東西,它們看似毫無關聯,但如果真要用一個主題將它們貫串,我會說:那是關於人類靈魂的探索。」
「靈魂?」她聽著有趣,一隻腿就放在另一隻的膝蓋上。
「我是這樣想的,說來說去,我們描繪的總歸是人的故事。這些故事總是這樣或那樣的面對他們自己的命運。人們有興趣的其實不是衝突的堆疊,而是想知道人類如何對抗那無所不在、加諸在人類身上、無法逃避的命運。他們想學會生活,學會如何活出自己,想要問什麼到底怎麼活才是個人?
「人存在嗎?我們當然存在囉!但再更進一步的問說:是以什麼方式存在呢?人們就很難回答了。其實比起我們想像的人,我們更像是一個物品,我們是以一個物品活著的,也許在商人眼中我們更像商品哩。
「其實關於我們存在的問題是:我們有靈魂嗎?靈魂在哪呢?我們是否有靈魂?我猜想無論科學如何發達,都無法找到任何有關靈魂的證據。假使我們沒有靈魂,我們不就跟我們的機械夥伴一樣了嗎?假使我們沒有靈魂,我們還能說自己有天賦人權嗎?可是,妳知道嗎?我們這些人類,卻是不斷不斷的用生命回答,和證明自己有這樣一個比肉體更真實不過的靈魂。」
「你說的證明在哪呢?」
我指著某一面別人房上,高高掛起的國旗。「因為我們相信自己有天賦人權,我們相信人是自由的、平等的,我們相信人應該像個人一樣有尊嚴地被對待。我們還大言不慚地把它訂在最重要的國家憲法裡,以國家的名義去肯定靈魂;唉,建國的人總是浪漫的啊!古往今來,凡是否定人類靈魂的學問終歸消失、被唾棄,凡是肯定人類有靈魂的;人之為人的學說都被人們肯定流傳下來。人類不斷肯定自己的靈魂而否定自己只是個物品的存在。
「我是這麼看的。人類一開始也沒有靈魂,但我們通過和強大的命運對抗,激盪出屬於自己的靈魂。那沒有靈魂的意外鍛造出自己的靈魂,因此人才要去追尋那個靈魂,我猜這就是為何是個人總要問這一生的意義吧!只有通過這個意義,我們才算是以真正人的方式存在過,我們才能說這個人有靈魂,他們曾像個人一樣的生活著,而不是只是物的存在。
「所以我反抗,反抗這個加諸於自身的命運,不斷與它對抗著,毫不妥協也不讓步,最終有了靈魂。若說藝術能保存靈魂,那活著對我來說本身就是藝術。不!我要修改一句古老的諺語:『藝術,就是愛生活!』這就是我所悟出的寫作的道理。藝術的主題是什麼?總歸是個人。那就把人的靈魂寫出來!人世的惡是我的畫布,那我要畫的就是人性的善。」
這時我驚呼,因為這幅畫作的主題如此明顯明瞭。「啊!對,這幅畫所畫的就是靈魂,人的情緒在這白色畫布上面跳舞。我怎麼到現在才看出來呢?」
藝術家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似乎也很滿意這樣的稱呼,於是道。「那就叫它靈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