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第一下，所有人馬上知道出大事了。搖第二下時，有人靜靜等待死亡。
水泥牆裂開，天花板還在運轉的風扇摔落，玻璃碎裂，從窗框射進旁邊同學的皮膚裡。有些人被重物擊中頭部，當場昏厥；還有人被插在裸露的鋼條上，像是串燒。
王杰尋找指定閱讀的書籍，吳可嵐正好來幫老師拿課程資料，書架倒塌時差點壓在她身上。
女孩驚魂未定、目瞪口呆。「這地震也太劇烈了吧。」才說完，旁邊的柱子就立刻擊中書架、碎成兩塊，令她跳起來。
「還好妳閃得夠快，沒被壓死簡直奇蹟。」王杰一邊說，一邊把扭曲得不成形的門框和倒下的鐵架推開，從入口出去。
離開閱覽區時吳可嵐還心有餘悸，回頭瞥向剛剛差點壓到自己的書架，覺得奇怪。那底下竟然流出東西，黑黑的像是血。會不會有人被壓在下面，需要幫忙呢？日光燈已經摔碎，只有遠處緊急逃生燈微微發亮，視線不是很清楚。她記得剛剛這區除了自己和王杰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別想太多，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離開這裡！她快步跨過散落在地面的書本。
兩人沿著滿是碎石的樓梯走到一樓，吳可嵐終於鬆一口氣，因為她看見出口的陽光了。想不到王杰卻往別的方向走，那個地方通往另一座樓梯。
「你要去哪？路都被封死了，逃生要緊吧！」她叫喚。
王杰頭也不回。「妳先走，我還有事情要辦。」說完就消失在黑暗中。
吳可嵐吞了一口口水，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還有很多同學還沒逃出來，但是現在回頭救人實在太危險，建築物隨時都會再進一步崩解。反正消防隊很快就會來，當英雄的事情就留給他們去做吧！
＊
王杰首先找到被卡在縫隙中的陳碧雅，她維持站姿，在碎牆中動彈不得。
「唷，我在這裡，你沒有受傷真是幸運耶！我被卡住了。」陳碧雅喉嚨乾澀地呼救。
「沒有受傷的話，就可以幫助別人受傷。」王杰從地上拿了一枝鉛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進女方右眼。
陳碧雅放聲大叫，驚訝到說不出話來。正想質問對方，卻被一把抓住了頭髮。「你……你要做什麼？」
沒有聽到回答，只覺得頭頂一熱，整塊頭皮都被扯下來。她看到王杰手上自己的頭髮以及蝴蝶形髮箍，嚇得流淚。
但是連哭聲都沒辦法維持多久，王杰把那團帶著血跡、皮肉的黑色之物塞進女生嘴裡，再拉她的手，把她拉到肩關節脫臼，終於跌出裂縫。
痛到暈眩的同時，陳碧雅感覺到自己的臉被壓進筆筒裡，滿是削尖的鉛筆。
＊
被水泥牆壓倒，廖亦鋒右腿已經沒有知覺，左腿則疼痛不已。他頭昏腦脹，可能也被敲到頭，記不清。靠雙手力量努力掙扎，試了半天也無法從碎石裡掙脫。
聽到腳步聲時他喜出望外，有人來救他了！
黑暗視線中，那雙手就像海裡漂流的浮木，慢悠悠地靠近，閃著希望之光。他喘息、感謝，準備攀附。
但強烈痛覺打斷獲救的希望，他眼睜睜看到自己食指被折成倒彎九十度。
「阿阿阿！」廖亦鋒聲嘶力竭地哭喊，淚光中終於看清楚王杰陰冷的面容。「你幹什麼？」
「好好地照顧你。」王杰繼續折他另一根手指。
廖亦鋒想要把手臂抽出，但受傷沒有力氣。「你想趁地震屠殺嗎，真是泯滅人性！」他有氣無力地說。
石頭像是賞巴掌似地拂過廖亦鋒的臉，口水和血立刻染黑了地面，上面還黏著幾顆碎牙。
「反正別人只會覺得，你受傷是因為地震產生的落石，不會想太多。無論你怎麼講，都不會有人相信你。」王杰繼續攻擊，一下、兩下、三下……幾秒鐘之內就把這人的臉砸成豬頭。
廖亦鋒頭蓋骨已經變形，半睜著腫脹的眼睛，心有不甘。他不想死，想要活下去，這樣才能向世人公布王杰的惡行。
＊
乾淨明亮的房間裡，郭振廷醫師正幫廖亦鋒的手指擦藥。「能在那麼嚴重的災情中生還，該說你們幸運，還是求生意志堅強呢？」
男生臉上也包著繃帶，知道自己日後除了要經歷痛苦的顏面重建療程，還得習慣坐輪椅的生活。「抓到王杰了嗎，那個喪心病狂的傢伙？」他只在意這件事。
醫生沉默了片刻，嘴角繃了繃，反問道。「一直到現在，你還是認為是王杰把你弄傷的嗎？」
「廢話！」廖亦鋒說出這兩個字時太過激動，導致傷口劇痛，嗚咽了起來。
隔壁床的陳碧雅接著反問道。「郭醫師，你為什麼不認真討論這個問題，難道你覺得我們在騙你嗎？」
郭振廷聳聳肩。「黑暗中那麼慌亂、恐懼，意識又不太清楚，怎能確定你們看到的就是真相呢？」
陳碧雅不服氣。「也沒有到全黑吧，緊急逃生的照明燈讓我看得見東西，所以很清楚那人就是王杰！我被卡在牆裡的時候清醒得很，是後來他把我拉出來、往筆筒裡砸才失去意識。」她右眼失明、頭皮全毀、臉上被鉛筆刺出的凹洞不斷滲血，染紅紗布。
廖亦鋒接著說。「而且，醫生，你不是昨天還告訴我，其他人也看到王杰並且同樣被打成重傷嗎？那麼多人舉證，你還要懷疑！」
郭振廷向後靠向椅背，咬著拇指。「有沒有可能，是你們自己在地震中受傷的呢？比如說你的手指被落石砸斷，然後臉部又受到連續撞擊？而妳，」他看向陳碧雅。「妳被牆壁卡住，為了掙脫不惜扯下頭皮，不幸的是一跌出去便摔在筆桶裡，搞得顏面傷殘。」
陳碧雅倒抽一口涼氣，想不到看起來明理的醫生，居然講出這麼牽強的解釋，難不成他是王杰的親戚，想袒護他？
此時郭醫師頭轉向窗戶，看著外面。「對了廖同學，我聽說你在班上常常欺負王杰。」
廖亦鋒想不到會聽到這番話，遲疑了一會兒。「欺負？現在說這個不太重要吧！那只是同學之間的惡作劇罷了，比如說趁對方大便的時候潑水，還有在他的課本裡亂畫……」
郭振廷搖搖頭。「我已經聽其他人說了，你們幾個會把他抓起來，逼他吃廚餘，有一次他還被裏頭的魚刺卡到喉嚨。」
廖亦鋒悄悄地瞄了隔壁的陳碧雅一眼，對方心虛地垂下眼眸。他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好吧，我承認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如果再次見到王杰，我願意為以前的作為道歉。一碼歸一碼，他把我們弄成這樣，也必須付出代價。我們對他的作為並沒有留下什麼永久後遺症，而我們如今都變成殘廢……出院之後，我發誓會把他告到傾家蕩產！」
郭振廷繼續擺出很不以為然的表情。「那你也要能證明是他做的。」
廖亦鋒忽然想到王杰砸他臉時所說的話：「無論你怎麼講，都不會有人相信你。」他幾乎怒不可遏。
陳碧雅感到挫折，終於忍不住嘆口氣。「郭醫師，很感謝你細心治療，但是你的想法我不能認同。或許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反正五個同學都確定看到王杰，出院後一定能找到其他願意相信我們的人。」
廖亦鋒眨了眨眼，盯著郭振廷。「我能不能請問一下，你懷疑的究竟是哪一點，我們有必要在這麼嚴重的事情上撒謊嗎？被傷害的總共五人，五個人口口聲聲說著自己的經歷，又住在不同病房裡，難道事先就串通好了？」
郭振廷皺眉。「就因為你們五個人都異口同聲地指控，才讓人難以相信阿。」
「什麼意思？」陳碧雅說。
郭振廷站了起來，在病床間的小空地踱步，舉起一根食指。「首先是地震發生時，你們五人分布在不同大樓、不同樓層，彼此相距很遠。在那麼雜亂、陰暗的現場，他要如何在短時間內找到你們？搜救隊可是在接獲信息後，三分鐘之內就抵達，畢竟消防局就在隔壁。把你們五個全部救出，總共也花不到二十分鐘。沒錯，你們碰巧都是最早被救出的那一群。」
廖亦鋒的嘴巴閉了又開，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反駁。「或許──或許他知道不為人知的通道，可以快速來往於建築之間。二十分鐘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他手腳夠快的話。」
「或許他純粹只是運氣好，沒走多遠就依序發現了我們五個，就像我們碰巧最先被救出一樣。」陳碧雅講完，越發覺得自己的推測合理。
廖亦鋒心裡不舒服，明明是被害者，這時候卻好像是勉強在找理由嫁禍對方似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醫生，你要如何解釋我們遇到的那些？」他反問。
郭振廷回到椅子，重重地坐下。「你們講的話太過逼真，使我一度動搖，但活在講求證據的時代，沒有可靠證據之前不能相信無稽之談。我會在報告指出，病患因為長期欺負王杰，產生害怕被報復的心情，兵荒馬亂之際受到生命威脅，很自然地把加害者想像成那個人。你們當然有權繼續堅持自己的想法，甚至告訴親友嚇人的經歷，但是想要控告對方可能會有問題，畢竟活人無法控告死人。」
廖亦鋒和陳碧雅幾乎同時叫出來。「死人！他畏罪自殺了嗎？」陳碧雅搶先問道。
郭振廷搖搖頭。「被你們指控為兇手的王杰，早在地震發生時就在圖書館閱覽室裡被倒塌的書架壓死，死亡時間早於其他罹難者。」
創作內容
無生殖主義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