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很孤單,但總是有另一個完整的自己在注視著你。
也許你不知道,每一個靈魂都注定經歷無數次的生命,無論平淡無奇、或是波瀾壯闊,總是用最清醒的視角旁觀著。你想著用著你無數輪迴的經驗指導他,但發現自己無能為力,你所有的意念都無法傳遞到那被雜念蒙蔽的「另一個」自己。
說起來,這已經是我旁觀的不知第幾次自己的人生,但輪迴多次的靈魂早已經麻木,或許也是靜靜的體驗著他從出生到死去吧。
我的這一世存在,是一個沉默內向的孩子,也許他是最接近「完整」的我的一次,我總感覺他能隱隱約約感受到我的存在,或許是因為他選擇了屏蔽外在的雜音,他顯得是那麼的安靜。
或許我可以選擇與他對話,但我不發一語。
他就像是個普通、乖巧、聽話的孩子,但我很清楚他內心再想什麼。
去除掉懵懂的嬰兒時期,稍微長大一點了之後,他似乎開始有了所求。
偶爾我會從他內心的絮絮叨叨找到一些關鍵字。
「我是不是應該改變自己的個性?」
「我感覺我這樣做好像是錯的,我應該多交一點朋友?」
「有一點寂寞……」
我確信這種時候他多半會展開行動,在過去幾世的記憶中,也曾經有過不少次這樣的聲音,但我知道我只需要靜觀其變。
看著那個幼小的他開始尋找著自己的港灣。
我看著他變得多話,外界的雜音也逐漸變多,偶爾看著他在夜裡因為幾次失敗的社交露出的懊惱,也曾看到他因交到的朋友而感到欣喜。
我偶爾也會為他的成長歷程感到些微的高興,畢竟那可是在世間行走的自己呀,但我想著應該不必多說些什麼,或許他也聽不見我的聲音。
就如往常一樣,靜靜的看著他的一生吧。
但偶爾會看到我不喜歡的片段。
某一天,我聽見了巨大的噪音。
那是家裡客廳桌椅被翻摔在地的聲音,我知道那是他的父母在吵架,或許這段失敗的婚姻在今日即將走向了盡頭。
一邊粗言穢語,一邊泣淚控訴,而我只是靜靜旁觀,卻深刻感覺到他深深的焦慮跟恐懼。
他害怕的蜷縮在客廳的角落,如此無力,但我也很無力,我想安慰他,卻無從安慰。我們都是無力的那個自己。
家中,一道身影從此後消失了,所幸的是,還留下另一人。
從那之後,他的內心似乎不再平靜,我感受到他的恐懼跟不安。
但那又如何呢?
留下的那一人患上了躁鬱症。
只有兩個人的家裡本該安靜,卻顯得那麼喧囂。
「你為什麼不好好寫功課!你怎麼不去死算了?」
「我到底養你要幹嘛啊?搞得我這麼痛苦?」
「你怎麼那麼自私啊!」
「你怎麼長得那麼像那個賤人!」
「去死一死好了!」
「我們一起去死好不好?我真的不想留下你一個人。」
去死成為了他人生的關鍵字,但他真的不想去死,卻不得不想到了死後的歸途。
人生的每一次死亡都是一個回家的過程,但有時候回家的自己總會比較狼狽,我曾有一世因為某種原因而自殺,那是一次不好的體驗。我感受到死前自己巨大的恐懼跟震驚,還有強烈的破碎感,也因此休息了許久,我此後幾生都在學習在適當的時機想辦法指導自己不要自殺。
而現在的他,也是我自己,或許也走到了人生中的一個關口。
當他在房間一個人哭的時候,我試著想要跟他進行第一次接觸。
但他內心的雜音完全屏蔽了我的聲音。
「振作。」
「你不是一個人。」
「家人只是生病了,會好起來的。」
他聽得見嗎?
我希望他能聽得見。
儘管那只是無關痛癢的自言自語。
在家庭的失能狀況下,他此前努力尋找的港灣似乎帶給了他一點點希望。他開始晚歸,學習尋找自己新的「家」。
他常常去不同的朋友家玩,又或者是一群同齡的少年在公園胡混而已,卻是他逃避風暴的場所。
但我經常能夠聽到其他的聲音似乎在說些什麼。
「家人都已經這樣了,你還要跑出去玩?」
「你哪一天就看到一具屍體了。」
我看著焦慮的他回到家中看著那個失控抓狂的人,一次次的,逐漸變得麻木,那是變得堅強還是不再去感受呢?
他不懂得求援,不懂得訴苦,在我看來愚笨無比,卻又無法伸手。他雖然看似如以往沉默安靜,內心卻浮躁不堪,我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了。
我聽著他的沮喪、聽著他一遍遍地說著去死,然後最後像是做個總結的說著我還想活下去,我的內心就想到某一個曾經破碎在地的自己。
毫無籌碼的時候,人生只能等待運氣來臨。
「也許哪一天家人會好起來吧?」
這句話一直再回響著。
然後,沒有然後了。
某一天回到家他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心靈的摧毀,甚至讓他的視線模糊到看不清家人的死狀。
我感受到他的呼吸急促短快,像是要把一輩子的呼吸全部用完似的,他似乎想哭,卻掉不出眼淚。
後事辦得簡單潦草,所幸的是家裡的房子是自己的,也還留了一點存款給他,維持了最低的生存需求。
一切都是所幸,他的人生總在摧毀過後還留下一點點東西給他。
「對不起。」
我感受到了他的後悔,他後悔自己沒能直面那些風暴,我想告訴他生命的來來去去就是那樣,但那只是我用看遍無數次人生的角度,對他而言,他就只有這一次人生而已。
「好好的活下去。」
我只能對他這麼說。
他的世界從本來的校園跟家裡還有同學家,變成了僅僅只剩下房間,此前建立的那些港灣似乎不再對他開放,或者說他再也不願去了。
他徹底的沉浸孤獨。
或許他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個人。
但他還剩下這個旁觀的我。
「你可以試著回到那個正常的世界。」
我說著。
我不指望他能聽見,因為每一次行走的生命我總是不能掌握住。
但還是想對他說些什麼。
我看著他輕輕地仰頭看向天花板。
內心一片孤寂,卻有了一絲觸動。
他未曾聽見,但似乎開始行動。
他開始回到學校,假裝自己的家人還在,假裝自己是個正常的小孩,跟同學打成一片。
在喧囂之中,他是那麼寂寞。
我知道他的心裡還在回憶著過去的寧靜,那個暴風來臨前的平靜童年。
我偶爾也期待著他有一天聽見我的聲音。
也許是因為童年時的他曾經真切感受到我的存在。
也許這需要幾天後、幾年後,甚至一輩子,我也不知道。
看著他的歲月流轉,看著他脫離了學校,進入了職場,看著他從眾人又回到了孤身一人,初時有些徬徨,慢慢習慣。
他未曾像從前一樣向外尋求著港灣,或許他已不需要了。
他試著寫起了日記,寫日記總在睡前時進行,看著他埋案伏首寫著一天的感受,映照在我的所聞所見比對之後失真了不少,他只寫下了少許,但他似乎開始歸於平靜。
讓我想起了他童年的時候。
或許那些過往未曾忘卻,但經歷會讓人看淡這一切。
一如往常的在睡前他又寫起了日記。沒有任何其他的原因,但我感覺到了他似乎察覺到了我。
我並未像童年時對他一言不發,只是輕聲說著。
「我很高興你好好活著。」
他有些茫然,也許他當成了一場夢。
「我好像能看見你,就像看見自己。」
「我一直存在你的生命中。」
「所以你是我嗎?」
「你是一部分的我,我是完整的你。」
「雖然很微弱,但我聽到好幾次你的聲音,也似乎曾經聽見你對我說過好好活下去。」
未曾有過的,我感覺到了生命的真實感,而不再只是當個旁觀者。
一股喜悅湧上。
當我與自己交談的時候,我想分享那些過往。
也許那會是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故事。
「你想看看你經歷的所有人生嗎?」
他點點頭。
當我踏越了意識的時間長河,而他在後跟隨。
望著那些平淡無奇、或者波瀾壯闊的一生。
每一個回家的自己與我的短暫對話。
每一次生命的總結。
無數嘆息或是看著那個自己成長的期盼。
這份生命的厚重。
也許能讓漫長的歲月不再空虛。
此刻的一切對他來說是那麼的虛幻。
也許他會當成是很漫長的一場夢境吧?
人們不曾想過現存的自己只是其中一部分。
或許在最清醒平靜的時候,你稍縱即逝的觸摸到了完整。
那麼,請好好珍惜這份體驗。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