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NO 44 六六六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
神使天向地傾斜,於是萬物向地墜落;
祂捏走了人的圓滿,人也向**傾斜,於是有了人生。
佚名
時間戛然而止,自天一聲悶響,鮮血染紅了雪地,直到那少女的身體逐漸地……與雪同色,原本那動人的琥珀眼眸,就像是擱淺多日的死魚,混濁異常。
空氣中彷彿傳來了北方口音的粗鄙訕笑,包圍著遲來的少年。那少年慌張地脫下了被雪濕潤的衣洛卡皮大衣,包裹起那名少女,聲嘶力竭地咆嘯,亦是向眼前的一片虛無求救著。
而那一件衣洛卡成了少女的裹屍布,如今則披掛在戈爾身上,不分春夏秋冬。
時值蒙格里安的隆冬,整個國都都被深埋在白色的荒漠裡,又或像白色汪洋中的孤島。天將晴時,零丁的雪花落在戈爾的掌心上,一股從內而外的寒意和悲傷便呼之欲出,伴隨著一道道不堪回首的回憶,墜落在自己的眼前。
蒙格里安郊區的私人墓園,戈爾披著衣洛卡,半跪在地上,任由他的大衣衣緣被雪所蘸濕。而古爾泰則站在身後打著哆嗦,四處觀察著究竟這墓園的主人是誰。
戈爾的前方是一座由純白大理石所切削的棺槨,而上方則有一個少女安詳平躺的雕刻。中分筆直的長髮披肩,鵝蛋臉上蛾眉杏核眼垂眸;大理石上淡淡的節理像極了深埋肌膚的青筋。祂就像是睡著了一般,永恆地沉眠在這片寂靜的庭園。
「大人,為何要在下跟隨您來到這裡?」
古爾泰意外地怕冷,身披著大了自己一號的暗紅色伊洛卡,就像久未理毛的逃跑綿羊。臉上紅暈讓古爾泰的臉看起來有些腫脹,弓著身子粗喘出霧氣。
「抱歉啊!古爾泰,是我私心希望你來一趟,畢竟這些事,你有最大的功勞。」
戈爾回答道。
「大人言重了,在下沒別的意思,想必是個對大人非常重要的人。」
「對。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
「我很遺憾……是尊夫人嗎?真是天妒紅顏。」
「不是。」
「那請大人恕罪!」
「何罪之有?」
「在這棺木底下,乃是一縷愛國、高潔的美麗靈魂。我們曾彼此相愛,卻被命運給作弄,從此天人永隔。」
戈爾從侍衛手上接過了一朵向日葵,為這幽暗寂寥的冬日雪季添上比燭火更為光亮的陪伴,為亡靈添上一絲溫暖。
「大人可真用心。」
古爾泰看著那朵新鮮黃澄的向日葵,能在這荒蕪冬季裡綻放,可見戈爾的思念之情不惜任何代價。有那麼一瞬間,古爾泰內心深處也產生了漣漪。
「闊可深,我來看你了。還有,這位是拉維茲的古爾泰,是他幫助我為你,報得血仇!」
「已經,三十來年。你可曾看到,我所做的一切……」
話至此,只見戈爾鐵壁般的面容流下淚兩行。
「請大人節哀。」
就算擁有三寸不爛之舌的古爾泰,至此也只能這樣說道。他也接過了向日葵,低下身來為眼前的英靈致意。
「能為此英靈報得此仇是在下的榮幸。不過敢問大人能告訴在下更多事情的原由嗎?也算是能讓在下知道自己為祂報得何等冤仇,問心無愧。」
「扶我起來。」年事漸大,蹲在地上良久的戈爾也必須由古爾泰攙扶起身,拍打著自己的兩股。戈爾回答道:「也是。」
一道畫面在戈爾將開口前閃過,那一是個由六個三角組合出來的鮮紅色六角紋章項鍊,再下一秒則是背離了一名伸手求援的女子,轉身處在議會之上;他舉起了自己的手,一道人影便從高空中墜落,虛幻的血液噴濺在戈爾臉上。
這時他才說道:「就是北境的貴族,在政爭之中殺死了老師的女兒,闊可深。」
「原來如此,那麼在下瞭解了。」
古爾泰深深地一鞠躬。
「古爾加登那邊的消息如何?」
話鋒一轉,戈爾梳理了自己的衣裝,命人把帽子取回戴上,對著身邊的貼身侍從問道。
「啓稟大人,這是從那兒傳來的密函,請大人過目。」
戈爾拆下了信封,只看了一眼,便傳令下去:「好極了,明天就讓議會表決,盡快出兵北境。」
「是。」
天邊北境的戰火膠著,血流漂杵,而戈爾手上的信,正宣告著北境的衰亡開端,亦是戈爾今日來此處,最大的獻祭。他彎腰將信靠上燭台,讓信焚燒隨著輕煙,與雪飄盪至靈魂的歸所。
***
「呼~」
挑高宛若巨人走廊的地下廊道刮起了一陣清風,吹得羅薩貝爾、艾利詩兩人的裙子都膨了起來。暈黃的走廊,隱隱約約地在風中還能聞到古書的味道,閉上眼睛就彷彿置身以書頁鋪成的大草原。
羅薩貝爾、艾利詩和古力爾札三個人各自捧著一大疊的書,尤其是古力爾札後頭還揹著一簍的書籍。他們今天來到此處,一是幫忙羅薩貝爾找上課用的參考書,二是艾利詩想一次還完快要到期的書籍。
「我的天啊,這越來越重了……」
古力爾札皺眉。他繃著繃帶的右手勉強挈著背帶,讓書簍給重新揹好。
「唉......就說你該好好地休息,結果還繼續跟來!」
「行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爾有痠痛的後遺症。」
古力爾札笑著回答道,從微光中可以看見他笑得燦爛。他還沿路稱讚羅薩貝爾的奇謀,顯露出對羅薩貝爾的欽佩之情。只是羅薩貝爾變得有些沉鬱,也讓古力爾札有些不知所措和尷尬。
「話說潔德他人還好嗎?自從上一次戰爭遊戲過後就沒再見到他了。」
「應該沒事了,在我受傷期間他一直有來看我。儘管說的話不多,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他已經正在改變。」
「嗯嗯,若你還有遇到他,也請告訴他也該好好地跟他的同班同學賠個不是,最後關頭若不是他犯下這樣的錯誤,或許勝敗還未可知。」
艾利詩說道。
艾利詩帶頭走在前方,靠著壁上的微光,像獵犬一樣向前摸黑。
羅薩貝爾張望著這偌大的灰暗空間,雖然內心的創傷開始隱隱發作,但是他卻強忍了下來,走在了艾利詩身後,問道:「這......這沒問題吧?」
「沒問題的!這裡可是拉維茲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侍衛也是因為深知這一點,因此才同意只有我們三人下來這裡的。放心,不會有人因此而受罰的。」
艾利詩回答道。
「這裡真的是圖書館嗎?幽幽暗暗的有點可怕。」
越走越深,羅薩貝爾繼續問道。然而艾利詩知道羅薩貝爾有些害怕,緩下了腳步,說道:「沒事的,有我和古力爾札呢。這裡這麼黑暗是因為要保護這裡龐大的書籍,完善的通風系統和大幅減少火源,目的就是大幅減少光對墨水的傷害與火災的機率。」
「呦,到了!」
艾利詩話還沒告一段落,三人便來到了拉維茲地下大圖書館的中樞。那是一個不輸院內拱頂廣場大小的圓形廣場,上頭坐落著一個環形的服務櫃檯。此外,廣場接通了八條長廊,按照用途和文化作為分類。不過卻只有一條被點亮而且看進去似乎深不見底。
「咦?奇怪。是我們太早來了嗎?怎麼連今天開放的區域都還沒換?而且人都跑哪去了......」
艾利詩皺眉,不過他先讓所有要歸還的書籍和卷軸等放上了櫃檯,那可是一倒就會壓死館員的量呢!
古力爾札擦了擦自己的額頭,回答道:「或許是新來的館員出了錯,正在忙著開放今天的區域吧!我覺得可以先帶羅薩貝爾逛逛。」
「好主意,那就走吧!」
廣場中迴盪著艾利詩的聲音,然而暈黃的光線交錯,一陣無來由的暈眩,羅薩貝爾一閉眼一睜眼,兩人的去向早已無蹤,只留他矗立在開放區的入口處。
望向廊道裡一望無際的書櫃,架上的書就像野獸的牙齒,渴望著想將羅薩貝爾給生吞活剝。有一股引力使得羅薩貝爾邁開腳步,走進了這被劈成兩半的書海。
「吼!」
突然間,在羅薩貝爾身後傳來了另人恐懼不安的咆哮聲,那是羅薩貝爾心底最深的恐懼,他眼中泛淚愈走越快,不時在搖曳的火光中看見那個身影。
他不敢往後看,而且跑了起來,越跑越深。
直到他被地上厚重的一本書給絆倒,栽了一個大跟斗。
「好痛!」
頭直接撞到了左側的書櫃,痛得羅薩貝爾清醒了過來,突然一個手掌搭住了羅薩貝爾了右肩,嚇得羅薩貝爾嚎啕大哭了起來。
「嘿!冷靜!冷靜!」
古力爾札也嚇到了,看著羅薩貝爾大如珍珠的眼淚如雨下,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乾瞪眼看著艾利詩。他和艾利詩倆剛剛看著羅薩貝爾像著魔一般往廊道裡狂奔而去,而那飛速的腳程讓兩人追得滿頭大汗。所幸被路上一本厚實的書給絆倒,這才讓羅薩貝爾回過神來。
然而,艾利詩的目光卻被地上的書給吸引。那是一本封面邊緣有些龜裂的牛皮精裝本,鈷藍的封面上燙有著由六個三角組合出來的金色六角紋章。
嗜書如命的艾利詩這時已經熱血沸騰,自言自語言道:「萬物之基(三角)歸一,而成一體,完美之形,超位出面,乃神之體.......」
古力爾札問道:「你剛剛說啥?」
回過神來的艾利詩目光如炬,對著剛平復心情的羅薩貝爾和古力爾札說道:「這可是傳說中正本只在拉維茲裡的蒙格里安萬象經啊!是被王國列為持有即罪的禁書!」
「那為何被列為禁書呢?」
古力爾札說道。
「那是因為這裡頭把所有蒙格里安的天文和地理寫盡,編年史所否定的黑暗、魔法與創世神話,都一併系統地寫在裡頭,讓人看了之後,連正史都覺得是偽典。傳說是能讓忠勇之人也心生反叛。」
艾利詩陶醉在自己發現了最生猛的書籍中,連嘴都不自覺地上揚起來。然後就開始激動了起來......
「作者也是個謎團,只知道內頁署名著三個六。六乃第一個完美之數,是數學裡的完全之數,它因數的合正好就是自己。」
「第一個六是賢者之徵,第二個六乃聖人之象,第三個六......即是神......」
激動地解說至此,艾利詩吞了吞口水,激動地打開了第一頁,但是開頭的一行字,艾利詩卻看也看不懂。這讓艾利詩從天堂馬上掉入了地獄,他翻了翻每個書頁,卻發現他只看得懂圖片......
不過,就在此時,羅薩貝爾湊了過去一看,輕鬆就唸出了書名頁開頭的一段文字,那是由古老的線形文字,如今只會在王族間通用的高貴之文所寫成: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
神使天向地傾斜,於是萬物向地墜落;
祂捏走了人的圓滿,人也向死亡傾斜,於是有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