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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華鎏歌專文】朝生暮死盡其樂－－蜉蝣與逍遙遊

璇琰 | 2020-05-01 21:13:20 | 巴幣 4 | 人氣 756

我本身很喜歡這篇，也算是大學那堂莊子課的心得吧，雖然老師是個莊子廚，還出了不可思議讓我差點摔筆的20題單選期末考卷，課程其實是不錯的。

〈海：蜉蝣〉這首HITA演唱的歌曲，被收錄在歸墟音樂團隊2014年《境海‧歸墟‧海》的最後一首，歌詞思想來自莊子〈逍遙遊〉，融合各種神話，起於大海、終於大海，而「蜉蝣」是真實存在的昆蟲，朝生暮死卻是天地無窮。

本文先說說莊子的「逍遙遊」，然後講歌詞裡的其他典故，最後從蜉蝣的「朝生暮死」到歌曲意境中的「無窮」。

《莊子》是道家代表思想之一，分內、外、雜三篇，一般考據上認為〈內篇〉是莊子所寫，〈外篇〉及〈雜篇〉則是研究莊子的後學著述。〈海：蜉蝣〉這首歌提及內容主要來自〈內篇‧逍遙遊〉，另有〈內篇‧大宗師〉、〈外篇‧刻意〉、〈雜篇‧則陽〉、〈雜篇‧列御寇〉，後面一一說明。

〈逍遙遊〉是〈內篇〉的首篇，可說是莊子思想的梗要，就從「北溟有魚」的故事開始。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北溟曾有魚/南遷而扶搖
羽翼從鱗下催生浩渺/只一瞬摶風去往九霄

鯤鵬一直是很具神話色彩而被說道的，在諸多武俠RPG裡也串過場，比如說《古劍奇譚二》的那個飛行小遊戲我一輩子過不了（誤）。這幾段內容太長沒有全部摘錄，本篇章名叫「逍遙遊」，意思是逍遙自在地遨遊世間，莊子所說是一種境界。

北海有鯤魚能化作鵬鳥，身體有幾千里之長，翅膀大如疊雲垂天，六月季風吹起海濤洶湧時，牠憑藉旋風攀上九萬里高空，沖出雲層、背負昊天，而飛往南海。扶搖是向上提升的旋風，摶風是憑藉風力，所以鯤鵬其實是振翅滑翔來著。莊子用兩例證加強這個故事的力度，一個是志怪書《齊諧》，一個是商湯與賢者的對話，如同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也是個故事，但加上時間和地點加強了真實性。

天與地有約/守一寸渾然
好讓罅隙間那野馬塵埃/去歷經三千世界的流轉

莊子的重點不是介紹鯤鵬，他接下去闡述逍遙。「野馬」指奔騰的雲氣狀若奔馬，〈逍遙遊〉裡的野馬塵埃，說的是奔騰的雲氣也好、飛揚的塵埃也好，都是因任自然而動。而鯤鵬因為高飛才有遠闊的視野，蟬和斑鳩卻嘲笑說，飛到樹上以及蓬草之間，就是很高的境界了，神經病才那麼辛苦地飛到九萬里之外，莊子再加一例說明，前往近郊的人只要準備三餐的糧食，到百里之外的人要準備過夜的糧食，前往千里之外的人要準備一個月的糧食，作為的不同是因為目標和境界不同。

我曾不辨晦朔風雨/仰觀天地不朽
等八千歲春/又八千歲秋

朝生暮死的朝菌不知道什麼是一天，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山蟬不知道什麼是一年，但對於長壽的大烏龜，五百歲是一個春、五百歲是一個秋，對於上古椿樹，八千歲是一個春、八千歲是一個秋，這是莊子的「小大之辨」，人在自己的位置上會有所侷限，然而「無極之外，復無極也」。

〈逍遙遊〉中，和斑鳩一般眼界的是次等逍遙，不受他人眼光和言語動搖本心的宋榮子是上一等，能夠御風而行、不汲汲追求的列禦寇是再上一等，但無論是列禦寇還是鯤鵬，都仍有「憑恃」──沒有風，他們就不能飛。莊子心目中的逍遙遊是更進一步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簡單說就是順應自然規律生化，而達到無己（忘我）、無功（不求功利）、無名（不求世俗之名），蘇轍的「不以物傷性」大概也是這種境界，莊子的「無心」、「無用」講的其實都是一種順其自然的精神，《莊子》裡還有一句話是「平易恬淡，則憂患不能入」。

〈逍遙遊〉裡朝生暮死的是「朝菌」，可視為蜉蝣之類，《爾雅翼》：「蜉蝣朝生而暮死。蓋蜉蝣者速死之物……蜉蝣不食不飲，三日而死。……又許叔重注《淮南子》言，朝菌者，朝生暮死之蟲也。生水上，狀似蠶蛾，一名孳母，海南謂之蟲邪。則亦蜉蝣之類。按今水上有蟲，羽甚整，白露節後即群浮水上，隨水而去，以千百計。」

蜉蝣這種昆蟲的壽命其實並沒有一日或三日這麼短，而是羽化為成蟲後不再取食，交尾產卵後的20小時至3日左右死去，稱為「朝生暮死」，而且牠們會一整群羽化來提高交尾的機率，也就是《爾雅翼》最後提到的水上一群浮屍（誤）。

莊子的「逍遙遊」是道家順應自然變化、聽從本心的一種理想，整篇寫起來很恢弘，其實也就是一種不拘泥、不強求的修養。《禮記‧大學》言：「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逍遙本無高下之分，無論是斑鳩還是鯤鵬，只要自己活的心安理得便好。

生/一日浮休/死/桑田未老
時光在眼淚裡織成鮫綃/打濕我寄宿人間的蝸角

說說歌詞中的其他典故，「浮休」便是一生，出自《莊子》〈外篇‧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生時無心浮游於世，死如休息一般寧靜。

鮫綃是傳說中鮫人製作的絲織品，另外有鮫人滴淚成珠的說法。

「蝸角」出自〈雜篇‧則陽〉：「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的而戰。」兩個蝸牛角上的小國征戰不休，衍伸出成語蠻觸相爭，比喻為微小利益的不必要爭端，白居易詩句也有：「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隨喜，不開口笑是癡人」，我想歌詞這裡要表達的是一種微小。

直到青鳥飛絕/遲暮中見白首/才羨人間如寄不繫舟

青鳥是一種鳥名，傳說是西王母的使者，出自《山海經‧海內北經》︰「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昆侖虛北。」這裡飛絕的青鳥代表時間的長久以及茫然。

不繫之舟也是任意逍遙的意思，在〈雜篇‧列御寇〉中有「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所謂無能者在莊子的理念中是「無用之用」，有種懂得適時逃避和放下的意味，不受外物而動，不為名利淪入樊籠，便如不被繫在岸上的船舟，可以自由漂流。

吻別壺中日月星辰/九萬里十二樓
乘一葦在這天地間浮游
來生化作丹魚

《封神演義‧卷十六》裡有一副對聯云：「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袖裡能藏天地，壺中能存日月，而姜子牙的解釋是：「『袖裏乾坤大』乃知過去未來，包羅萬象，『壺中日月長』」有長生不死之術。」壺中日月是一種仙境，或是說一種超脫的境界。

「十二樓」代指神仙居所，出自《史記‧卷二十八》：「黃帝時為五城十二樓，以候神人於執期，命曰迎年」，以尋仙為主題的《仙劍奇俠傳四》，詩詞也有「意氣淩霄不知愁，願上玉京十二樓。」

「一葦渡江」講的也是一種神人的境界，相傳達摩祖師曾憑一根蘆葦上渡過長江，葦其實也有小船的意思，但用來橫渡長江也不是易事。

「丹魚」是《水經注》中的神話生物，平常住在深淵底下，身上有如燭火的光芒，將牠的血塗在腳上可以步行水上。

濡沫匯成江河/被造化釀作酒

〈內篇‧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相忘江湖是常被誤解的一個典故，相忘江湖的淡然是希望彼此安好、不互相牽掛－－共同經歷困境，在乾涸的水中相濡以沫，不如在江河中兩相安。而歌詞這裡是濡沫滙成江海，有種百捶千煉的辛酸最終昇華，被天地釀成了酒。

〈海：蜉蝣〉如同《莊子》一書，充滿浪漫色彩，追求一種「神人」的超脫境界，從鯤鵬、壺中日月、十二樓、乘一葦、不繫舟這些都可以看出。而這首歌仍在做「小大之辨」，卻打破了莊子的思想，也就是身處渺小者也能體悟高大的境界，以蜉蝣的朝生暮死，在有限中見無窮。《淮南子·說林訓》：「鶴壽千歲，以極其遊，蜉蝣朝生而暮死，盡其樂，蓋其旦暮為期，遠不過三日爾」，無論是椿樹的「大年」，還是蜉蝣的「小歲」，能掌握當下盡其樂，所擁有的世界即是無窮，一花一世界，剎那即永恆。

歌詞第一段從鯤鵬的故事開始，切入「逍遙遊」這個題，而生命（蜉蝣）渺小，比起天地只是生死一瞬，桑田尚未滄海，時空都還很長久，但這渺小生命的心境能夠上到仙地、下遊人間。「鏬隙塵埃」為小，「三千世界」為大；「不辨晦朔風雨」為小，「仰觀天地不朽」為大，世間流轉不息，蜉蝣以渺小見世界，在天地造化之間享受自己的逍遙遊。

中間還有一句：「今朝聞道，蜉蝣夕死無求」，語出《論語》：「朝聞道，夕死可矣」，在這裡有種把握當下的意義在，畢竟蜉蝣是朝生暮死。

一直覺得這首歌詞很特別，把這篇專文寫出來也算是圓了自己一個心願，《莊子》和〈海：蜉蝣〉的文字真的都很美，歡迎大家提出討論喔！莊子大概是我喜歡的古人前五名之一（?）。

【歌曲資訊】

作曲/編曲：leeyangkkx
作詞：大♂古
演唱/和聲：HITA
混音：E
美工：Moie
策劃：章魚燒

北溟曾有魚南遷而扶搖
羽翼從鱗下催生浩渺
只一瞬摶風去往九霄
生一日浮休
死桑田未老
時光在眼淚裡織成鮫綃
打濕我寄宿人間的蝸角

吻別壺中日月星辰九萬里十二樓
乘一葦在這天地間浮游
來生化作丹魚
為前世的鯤鵬溶滄海進血液
換涸轍中一個回眸

天與地有約守一寸渾然
好讓罅隙間那野馬塵埃
去歷經三千世界的流轉

我曾不辨晦朔風雨仰觀天地不朽
等八千歲春又八千歲秋
直到青鳥飛絕遲暮中見白首
才羨人間如寄不繫舟

『今朝聞道，蜉蝣夕死無求。』

濡沫匯成江河被造化釀作酒
海枯以後芸芸自由沉醉洪爐看逍遙遊

【參考資料】

黄錦鋐。(2008)。《新譯莊子讀本》。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
黃忠天教授莊子寓言與處世智慧授課內容
心語。(2009)。〈為甚麼「青鳥」又作為信使的代稱？〉。大紀元文化網
維基百科‧丹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