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學校的同學都很幼稚,不想跟他們玩。」媽媽說。
「那他不喜歡去幼兒園嗎?」我問。
「對啊,他一直說他講得話沒人聽得懂,乾脆自己一個人玩了。」媽媽回答。
「他平時都玩些什麼呢?」
「其實也說不上是玩,他喜歡看書,因為自己還認不了幾個難字,所以都要我念給他聽。」
「難字?」
「對,之前買的兒童小百科他念了念覺得不夠,要我買給他比較像大人在看的書,字比較難,他都看氣象學和人體結構的書。」
「哇,這麼厲害!」
「他真的很喜歡這些書,只是每次他很興奮到學校跟同學分享什麼細胞啦、高低氣壓啦⋯⋯同學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自己也不懂這麼專業的東西,跟他同年紀的孩子(中班)也對這些知識沒興趣,久而久之他就自己一個人玩了。」媽媽無奈得說了這些。
之後還聽媽媽媽媽分享了一些事。例如,這孩子一直想要看自己的紅血球長什麼樣子,希望媽媽買個顯微鏡讓他一償夙願。又例如,媽媽在睡前告訴孩子他今天做什麼事情值得嘉許,這孩子竟然痛哭流涕向母親說他有多愛她。再例如,媽媽擔心他懂得太多,沒辦法正常和同儕互動,會默默把那些他愛看的書藏起來⋯⋯
我評估完了以後,目送他們母子離開在醫院走廊的一端。回來想著,這個小亞斯伯格怎樣承擔那樣龐大的寂寞,心裡就有盈盈的感觸。他有感覺嗎?他知道這叫寂寞嗎?或許有,不過誰知道呢?
寂寞是常見的。有國家為解決寂寞問題設置部門。在2018年初,英國增設了「寂寞部長」(Minister for Loneliness),專門改善國人的寂寞問題。另一個例子,阿卡波語在2010於世上絕跡,最後使用這母語的老婦人,生前感到非常寂寞,這迫使她必須使用其他語言與人交談。再來的例子,就是我們每個人,我們有太多別人需要瞭解、但別人本身沒有義務去了解的事,這足以使人感到寂寞。
我想著,那個孩子親口說出「我講的話沒有人聽得懂」的時候,他心裡肯定是寂寞的吧。他也正在尋找寂寞的解藥。從這點來看,我們並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
想著想著,我在返鄉的高鐵上竟兀自留下眼淚,怕別人以為我矯情,我只敢望向窗外瞪大眼。這世上多的是數不清的寂寞,對生者活著的價值,日日叩門索價。我會記得,他那張渴望被理解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