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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極短篇】無知者當蒙其福

作者:大理石│2020-03-17 03:30:55│巴幣:15│人氣:270
《無知者當蒙其福》


  那是一個秋天,楓樹染紅了湖水,湖面映照了雁影南飛,消失於水波邊緣;落葉追著寒風起舞,漫天彩片如幕擺盪,早起的運動者們在幕簾間來回穿梭,有如奔走於迷宮般漫無目的地消耗時間。此時在公園內慢跑的少年繞過湖畔後又轉進了樹林一輪,進入迷宮中的迷宮,他喘著氣、白霧從嘴巴滲出,意識集中在這條熟悉的林蔭大道,但此刻的幽幽深林卻似陌生異地,他不禁心生戒慎,矯健的雙腳也慢了兩拍,甚至不再奔跑,一直等到其他公園的使用者錯身而過後那名少年才用著和先前一樣的速度穿過幽幽紅林,並離開了那座被秋意佔據的公園。

  比起封閉的公園,寬闊的街道更讓人心安。那名少年一邊想著,一邊朝著海濱大道跑去。

  隨著時間推移,車流緩緩浮現,此時晨曦也由青藍色轉為金黃色,光芒貫穿樓群、照亮煙囪般的辦公大樓。儘管只是一瞬間,反射著朝陽的辦公大樓有如水晶塔般壯麗,它的玻璃帷幕似黃金閃耀、骨幹如銀線編織,而過了那瞬間後汙濁的雲系便帶走了陽光與玻璃帷幕造成的幻影,於是水晶塔又一次成了塊煙囪,煙囪群站在城市中央日以繼夜地運作著,沒人想知道裡頭燒的都是些甚麼東西。

  它們要來了!這時街上正放送著奇怪的訊息。做好準備,它們要來了!

  少年蠻不在乎地從高舉擴音器的怪人身邊跑過,廣播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城市的喧鬧聲中。從去年秋天開始,那些末日信仰者就時常在城市裡徘徊,好在他們通常只是站在一旁不會纏著人傳教,所以很少有人會在意他們想幹嘛,而且世界上奇怪的傢伙已經夠多了,不差在多這麼一群人。

  它們要來了!這句標語被黏貼在路燈上,其實不只是路燈,那名少年覺得自己到處都能找到這則訊息,這讓他忍不住也跟著想問:到底是誰要來了?只是他的疑惑還沒得及思考就被空氣中酸臭味給掩蓋了,那名少年捏著鼻子從後巷離去,這鋪展在餐廳後方的小巷是通往海濱大道的捷徑之一,缺點是收廚餘的要中午前才會出現,所以前天、大前天、甚至大大前天存放的餿水會讓這裡變成地獄。

  小巷與鐵道旁的路段相連,過去市府曾有意把這條路變成一條觀光步道,可惜效果有限,直到現在沒多少人過來,廣告宣傳單倒是積了一堆。這時少年放慢節奏保留體力,同一時間他的手機響了,來電的是他的友人,他們在電話中又重新確認了一下中午要去哪閒晃才好。

  雖然學校因為傳染病的關係而停課,但街上的熱鬧程度倒是未減半分,尤其是節日將近,很多地方都在搞促銷,也許他們倆盤算著是不是要能趁機撈點便宜貨,然而他的友人突然改變主意想待在家打遊戲,順便也半強迫地要少年一會兒後在上線碰頭。當少年問起理由時,他的友人隨便說了自己不想跟傳染病玩大冒險。

  這不是實話,那名少年可沒蠢到連自己好友在說謊都不知道,於是他又逼問了一次,這次他的友人在一陣沉默後才吞吞吐吐地回答說街上出現一些很奇怪的景象,他覺得可能有大事要發生了。

  那名少年不懂啥是奇怪的景象,因為他現在就在大街上,早晨的城市平靜的很,就連落葉都特別美麗。不過他不記得這條路上有種楓樹就是了。那名少年拾起躺在地上的葉子瞧個仔細,那片紅透的楓葉裡透出淡淡的粉色,彎彎曲曲的葉脈上頭還結出了小疙瘩。

  過了一會兒,少年扔下葉子繼續未完成的慢跑之旅。

  不知為什麼,他特別想看海,怪異的楓葉更讓他急於離開這座市區,包括自己的家。換個角度想,少年也覺得做事半途而廢實在很糟糕,儘管他不喜歡跑步,可是他認為自己就算不喜歡跑步也要喜歡健康的感覺,至少在怎麼不濟也別像顆馬鈴薯——沒錯,馬鈴薯,那名少年有種錯覺,他認為自己只要沒完成這趟慢跑就會像顆馬鈴薯一樣發芽生根。當馬鈴薯沒甚麼不好的,他的朋友就是顆很快樂的馬鈴薯,可是少年並不想假設自己當了馬鈴薯後還會很快樂。

  電聯車疾駛而過,隆隆雜音吹動了安全鐵閘上的紙片,紙片啪啪拍響,似受驚嚇的鴿群急於逃向天際;紙片啪啪響著,電聯車帶來的勁流退去後依然上下舞動,它們身上的墨水浸入半空,有如落葉追著秋風,與少年無知的奔跑一同越過城市。

  那名少年重新回到大馬路上,此時無視於傳染病的人群正在街頭歡鬧,昨晚球賽的勝利被延續到了今天早晨,又或者那些人根本沒睡過,喧鬧、喧鬧,彷彿一輩子都會這麼開心下去;車流唐突地中斷了,碩大的遊行隊伍瞬間佔據了馬路,少年似乎看見他們高舉的標語上寫了"停止虐待!",只是他不敢確認自己眼角餘光中是否又瞧見了那句"它們來了!"。

  誰要來了?少年加快速度直奔海濱,朝著海洋不斷加深的雲翳無盡堆疊,直到地平線為止便成了黑夜,夜晚並未停住在海洋的彼方,少年能感受到它蠕動的身姿正貪求著城市散發出的光與熱。

  只有那個畫面絕對不能看,那名少年想著,並他任憑雙腳繼續奔跑。

  聽聞自己呼吸聲佔據耳朵、品嘗舌根被鹹風浸染的滋味,那名少年想忘掉自己感受到的一切,拋下這個秋天撒下的所有美景——剎時,手機又響了,俗濫的流行曲驚擾了正在海濱走廊散步的路人——手機響了、響了,俗濫的音節在海風前扭動著,扭動它們的肩頭與雙腳——然後啞然而止。

  它們來了!

  它們來了嗎?

  誰要來了?

  我該回答嗎?

  浪濤唦唦,傳來歡騰的洗砂聲;來車隆隆,傳來庸碌的引擎聲;滑板客腳下的輪軸叩咚彈跳,它的響聲從岸南傳到岸北,引出了一度消失於空氣中的腳踏與交談。那個秋天的早晨染上了一點烏雲,天空一度混沌不明,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那層薄雲終究是不住太陽的光輝,於是略帶暖意的朝陽再次灑向城市,光線令佇立在市中心的辦公大樓群如水晶塔般閃閃發亮,同時朝陽也照亮了公園的湖水,湖水讓秋天的楓葉染成了粉紫色,那是任誰都會愛上的繽紛色彩。

  誰也不知道那個小小的世界如何重新將它的車輪壓回小小的軌道上,也不曉得又是怎樣碩大的何事何物即將到來,反正那些都是秋日的一角,它出現、發生、然後結束,而那名少年只管繼續跑,他跑離了海濱、跑離了城市,他扔下一切朝著某個方向倉皇逃逸,最終連自我都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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