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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字短篇《行走混濁》

作者:吟月氏樹海│2020-03-16 19:57:30│巴幣:34│人氣:309
  前言:
  
  這份短篇練習,以寫作同好之間所提出的題目創作。
  
  題名「瘟疫的抉擇」,以瘟疫時執政當局的選擇為主題。因個人偏好,發生背景為現代奇幻世界。希請欣賞:
  
  〈行走混濁〉,以下正文:
  --------------------------------------------------
  
  在非人通曉的詭秘魔法面前,基於微生物和藥物反應而建立的生物科學一向沒有獨自辯駁的能力。
  
  即使有所展現的時候,那也是作為治癒向聖光和生命巫術的分支、作為法師和牧師們精進自我的輔修項目,在特殊力量的宏偉之下能有稍許的輔助作用。
  
  「說到底,我們這門學科還是太過年輕了。」
  
  一個壯年男子呻吟著,緩緩把雙手插入髮間。隨後頹敗的倚在牆邊,對著實驗室內同樣沮喪的夥伴們嘆息。
  
  發黑的眼眶和眼睛裡的血絲表現著他身體渴望睡眠的現實,油膩的髮絲垂墜在額前、隔著實驗袍也能隱約聞到的輕微體味,無一不說明著他在這間實驗室花下的大量時間。
  
  而這座中型實驗室的另外十幾位研究學者也和他一樣,連續好幾天徹夜未眠的研究著這名男子帶來的實驗樣本。
  
  「差不多了。該承認這真的超過了純生物學的極限。」
  
  隨著他的這聲放棄式的宣告,整片實驗室陷入了極其壓抑的寂靜。空氣間隱約能聽見學者們發自內心的痛苦低吟。
  
  可十幾秒過去以後,也無人能夠反駁。
  
  「……」
  
  直到男子腰間的手機鈴響,才打碎了空氣中的那片沉悶。
  
  「時限到了啊……」
  
  他用力的眨了眨眼,這才像重整開啟的網頁一樣,恢復了點精神。
  
  「東西收一收,回去睡個好覺吧!」
  
  男子露出溫和的笑容,抬起頭來向著辛苦了許多天的夥伴們道謝。
  
  「大家都知道,這場瘟疫誰也防不了。牧師和法師們都無能為力的東西,我們又怎麼能找得到辦法……」
  
  他不甘心,可再不甘心的人也得活在現在。
  
  「如果病情消彌以後我們都還能再見,肯定請大家吃一頓好的。」
  
  至少在安慰夥伴的時候,男子是發自真心而不被其他情緒所干擾的。
  
  「接下來,就是政治的時間了。」
  
  他脫下身上的白袍,隨手拋進一旁的醫用洗衣籃,然後在全方位酒精噴霧的洗禮下,一層一層的通過檢疫關卡,離開了這間多層隔離的無菌室。
  
  在這微寒的冬日裡,這名消瘦的中年男子披上了一件厚重的西裝外套。
  
  從那厚質布料也難以掩飾的些許皺褶上不難看出,獨居男子對於自己的穿著有些不修邊幅。但至少從衣邊的稍許褪色,能證明至少他還有意識在保持自己的整潔。
  
  披上這件硬質外套以後,男子邋遢的外型立刻改善許多。
  
  筆挺的版型頂起了身材,也遮蓋了男子隨意套上的棉質內衣。再順手將雜亂的頭髮向著腦後一梳,便成了勉強能算亂中有型的梳整油頭。
  
  走出室外,男子盯著灰濛濛的天空,適應著多日未見的少許陽光。
  
  他伸手探向外套的內袋,翻出一盒小巧精緻的鐵製菸盒。打開一看,才發現裡頭空無一物。
  
  「喔對……昨天半夜就抽光了。」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回味著前幾日忙碌中少數能算是休息的抽菸時間。
  
  緊接下一秒,便被他等候已久的來電鈴聲給打斷了思路。
  
  「喂?國發第三生科實驗室,陳梧卿主任嗎?」
  
  電話另一頭,是一道清朗乾淨的男性嗓音,咬字清楚而乾淨。
  
  「是的,長官。」
  
  對著這道熟悉的聲音,他繃緊了頭皮,輕聲應諾。
  
  「這裡是疾病管理署署長本人。」
  
  「生科實驗室的時限以至。針對這次交給你們的流行病病株,可有醫學成果能夠發表?」
  
  對方的語氣非常平穩,用詞揀選的也是不帶感情的制式用字。
  
  「……沒有。針對這次異種灰麟病的治療方法,沒有足以成文的完整成果能夠發表。」
  
  面對這樣明確的問話,即使男子的腦海裡還徘徊著不甘願的想法,可嘴上的回答卻也變得簡明扼要。
  
  「那麼,根據疫病管理辦法,本國對此次流行病的處理階段就正式進入危急隔離方案。」
  
  似乎對答案早有預料,對方半點也沒停頓,劈哩啪啦就是一頓告知。
  
  在接下來的幾秒裡,電話裡只存在著簽名和蓋章的聲響。
  
  名為陳梧卿的男人翻弄著手中的菸盒,等待著這漫長的壓抑過去。
  
  「有鑑於你是最後一個匯報的實驗室長,就此次電話告知之外,不另行通知。可有意見?」
  
  所以當對方再次開口的時候,他也是想都沒有想的就直接應答:
  
  「好的,沒有意見。」
  
  電話另一頭傳來男子聽不清楚的沙沙聲響,但他能感覺得到,那大概是文件交遞和傳令的聲音。
  
  隨著那些雜音的逐漸遠去,對方從話筒傳來的鼻息也變得輕快許多。
  
  「另外,提醒身為疾病管理署第四科科長的你。進入危急隔離方案以後,一旦發現疑似中度感染的患者,請依照危急辦法立刻移交。切勿延誤時機。」
  
  似乎是卸下了什麼擔子,另一頭的冰冷聲線鬆懈了幾分,可話裡話外,都還是公事公辦的架子。
  
  聽著對方的話語,男子缺乏睡眠的紅腫眼窩變得更加灼痛。
  
  「是……」
  
  雖然嘴裡隨意的應著,可在他腦裡不斷迴放的想法只有一條:「危急辦法,就他媽的是坨屎!」
  
  可他閉上眼睛,把灼熱的感覺封在眼皮之下,也把衝動的言詞關在舌根之後。
  
  「危急隔離開始之後,輕度病徵將會得到更多的資源投入,也需要對外展現更多的行政表現。所以,你的科長工作會變得更加重要。切勿鬆懈怠慢。」
  
  男子能從對方制式的語句讀到幾分寬慰、讀到隱約的期待,可他缺少飲水的乾澀喉嚨有股怨氣吞嚥不下,持續灼燒:「危急隔離?把中度以後的病患像是囚徒一樣關進集中營,放棄所有醫療手段、任由病情持續加重。危急隔離?不就是讓人去死?」
  
  他用力握拳,讓扁平菸盒的稜角刺進手心,用鮮明的疼痛來壓制自己源自疲憊的怒氣。
  
  「去他媽的〈危急辦法〉!」他很想大聲說出口。可這些年的社會打磨最後還是讓他保持著沉默,最後才乾巴巴的擠出這麼一句:
  
  「能不能……能不能對那些病患好一些?」
  
  這句話打亂了對方的節奏,數秒過後才再度聽見電話另一端傳來聲音:
  
  「唉……陳梧卿科長,談正事的時候,請不要隨意放入私人感情。」
  
  在這句指名道姓的訓話以後,傳來開關切換的聲音。陳梧卿知道,這是錄音器開關關閉的聲音。
  
  「〈特種疾病危急管理辦法〉並非我一個人專斷獨行的律法。相處了這麼多年你該知道,我也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冷酷惡黨。」
  
  關閉錄音器之後的聲線,依舊是那硬派的文書用字,但語氣卻已變成私交之時的溫和模式。
  
  「但是最多,最多我也只能保證,他們會得到法律保障的食物和娛樂。」
  
  即使如此,對方也只給出這樣的回答。
  
  「唉……」
  
  陳梧卿看向天邊,在昏晦的烏雲裡找尋太陽的位置。他瞇起眼睛,跟隨著少許滲漏的光芒提示,才在接近頭頂的角度上,看見那顆偏了心去照顧其他土地的微弱光源。
  
  「阿卿!」
  
  他恍惚的盯著朦朧太陽,直到電話另一端的呼喚把他叫回了現實。
  
  「阿卿,那個……等等晚上回家吃飯吧!媽媽她很多天沒看見你,別讓她擔心這麼久。」
  
  對方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照顧陳梧卿的情緒,有些尷尬的快速吐出想說的話語。
  
  「好的,表哥……讓我先去一趟科辦公室,處……處理一下。」
  
  陳梧卿用力眨了眨眼,才恢復再度應答的注意力。
  
  收起菸盒與手機之後,他舒開緊握的雙手,面對空無一物的掌心,有些悵然失措。
  
  「算了,先工作、工作。」
  
  下一秒,陳梧卿胡亂搔抓下巴上胡亂生長的鬍渣,向著停車場快步走去。
  
  ※
  
  陳梧卿不過才走進辦公室,眼神匆匆掃過桌上疊著的幾份文件標題,就急忙地喊來了自己的副手。
  
  那是一個斯文而精瘦的短髮青年。早在遠遠看見陳梧卿的身影時,就已經在等候呼喚。
  
  所以當下一秒陳梧卿手持著大號文件夾走出辦公室時,他立刻就迎來了青年的笑臉。
  
  「我們去觀察區,路上邊走邊說。」
  
  陳梧卿叼開了筆蓋,一邊簽署著手中的文件,一邊招呼副手快步跟上。
  
  走廊牆壁上,沒幾公尺就能看見一個又一個「輕度病理監管科」的科室字牌,而那些字牌上,點綴裝飾著太陽形狀的手繪圖章。
  
  這裡,本來是主打著輕鬆與關懷的公家醫療機關。可現在與以往受民眾喜愛的熱鬧景象截然不同,空蕩而安靜。
  
  打自異種灰麟病蔓延的那一刻開始,這裡就變成了民眾心中的禁區。
  
  在這寂寥的廊道上,除了兩人的腳步聲以外,也只剩陳梧卿簽名時的沙沙聲。
  
  「除了這些文案之外,科裡有發生其他需要報告的事情嗎?」
  
  很快,他就讀完了這幾份簡明扼要的報告,直到翻至最後一份文件時,他便開口詢問。
  
  可下個瞬間,他就覺得自己是在問廢話。有問題的那些病患早就都被移交出去,又怎麼會有問題發生?
  
  「呃?」
  
  可副手青年卻不知道陳梧卿的心理活動。大概是對長官的閱讀速度有些驚愕,先是詫異一聲,接著才回神張口:
  
  「剛才接到您這邊和其他機關的通知之後,也收到了第一批的編外預算和特種資源。這裡是剛整理好的清單,給您過目。」
  
  隨著話落,青年將準備在手邊的紙張遞了出去,隨風還帶起幾分半濕不乾的油墨氣味。
  
  短短一張紙張上列著豐富多樣的食材和飲品,通用的麻醉藥物和打發時間的娛樂玩具也佔據了不小的篇幅。
  
  可對此時此刻的陳梧卿來說,這是一份用重症病患的痛苦換取而來的祭品,也是上級為了塑造形象而施捨下來的鍋邊碎肉。
  
  不過瞄個兩眼,就煩躁的看不下去。
  
  正好,兩人此時跨出走廊,走入一間寬敞的醫護中心,他便藉著人員走動的由頭,把清單順手收進文件夾。
  
  「除此之外,科長……有我們這麼能幹的手下在,科裡哪有什麼問題?」
  
  踏進這裡,副手青年就變得自在很多,他張手指向醫護中心的員工們,自信滿滿的笑著。
  
  陳梧卿順著手勢看向中心櫃台,從「輕度病癥觀察區」的大牌子下看見那些政府雇員,對著這幾張有些驚訝又有些緊張的臉,他也笑開了臉的說:
  
  「是是是!你們都很優秀。」
  
  願意留在醫護中心的文員們其實都不年輕,早已過了大驚小怪的年紀,聽見這句話以後,莞爾一笑便又投身工作。
  
  陳梧卿深吸一口氣,沉醉在醫護中心的氛圍中。
  
  或許危急隔離會讓他感到難受,可工作夥伴的認真與忙碌也會讓他感到快樂。
  
  「欸?」
  
  副手青年遠眺,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驚疑一聲。
  
  「不過真要說……這幾天您的請願單倒是很熱門。科長還記的嗎?就之前那個牧師女孩……」
  
  趁著幾位護工經過他們身邊,他悄悄地側退半步。
  
  「牧師女孩?」
  
  陳梧卿有些茫然。
  
  「就那個有一些王室血脈的見習小志工阿!這幾天一直在找機會見您……我忽然有些內急,先走一步。」
  
  話剛說完,就一溜煙的跑個不見。
  
  「臭小子……又在動什麼歪腦……」
  
  陳梧卿話才說到一半,就看見一個金髮女孩向著他大步而來。
  
  「科長!陳科長對吧?我找你好多天了。」
  
  短帽、牧師袍、長型木杖,即使女孩的穿著跟最典型的教會牧師一樣,可身上的耳環和項鍊卻第一時間出賣了她隱晦之下的富貴。
  
  長年跟牧師打交道的陳梧卿甚至認得出來,對方掩蓋在見習袍子之下的神術蘊養。
  
  「是你啊……找我做什麼?」
  
  可他也不打算做些什麼,回應口氣一點也不好。
  
  「不管你想說什麼,先跟我來。」
  
  但至少,作為職場油條的他願意留給這個學生一點面子。領著對方,便向人流少的方向走去。
  
  在昏暗的走道盡頭上,女孩胸前的見習牧師徽章也沒那麼閃亮。
  
  「陳科長,我想跟你要個權限。」
  
  身為一個成年不久的見習牧師,她高亢的嗓音很有活力。
  
  「科長,讓我們去看望重度病患吧!」
  
  女孩直視男子的雙眼,想把熱情傳達出去。
  
  「神愛世人,我們也愛。」
  
  如同牧師族群的說話習慣,即使獨自一人的她也將自己劃進了「我們」的範疇。
  
  「不只肉體層面,異種灰鱗病也會造成心靈的創傷。不管是輕度還是中度以後的病患,他們都需要我們。」
  
  「陳科長,請讓我們去探望中度和重度病患,安撫他們的心靈吧!」
  
  面對女孩的要求,陳梧卿冷哼一聲。
  
  「哼!」
  
  也許他的副手不敢直接拒絕對方的要求,可他陳梧卿敢。
  
  「要跟你說多少次,不行就是不行。」
  
  他點了煙,對著廊道盡頭的窗台呼吸。
  
  「可是,異種灰鱗病需要牧師的聖光。」
  
  女孩不死心。
  
  「聖光眷顧之處,疾病和痛苦都必將退散。」
  
  年輕的嗓音柔軟嬌弱,語氣卻十分堅定。
  
  或許是連日的疲倦所致,陳梧卿抽吸著能夠安撫情緒的煙草,卻無法蒙蔽厭煩的情緒。
  
  「不,這社會還沒有脆弱到需要學生的幫忙。」
  
  他冷冷地看著女孩。
  
  女孩說的沒錯,陳梧卿也想要得到包治百病的聖光寵召。可一個學習階段的見習牧師?還是算了吧。
  
  「更何況,這件事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一個輕度病患的負責人,一直死纏著我做什麼?」
  
  他猛抽了幾口,隨著煙氣吐出沒好氣的話語。
  
  或許是態度有點嚴苛,女孩的眼角開始泛著淚光。
  
  「我……希望能透過您的表哥來得到許可。」
  
  面對壓力,她選擇變得更加誠實。
  
  脹痛的眼部因為氣惱變得更加灼熱,陳梧卿的耐性更加見底。
  
  「哼!如果你真像你自己想的那麼有用,倒是把這些輕度病患都治療回家啊!」
  
  他指著此時經過的病人,指著他們臉上的灰斑,也指著病人搔出血痂的抓痕。
  
  「我做不到。但是、但是我可以……我可以、我想要替重症病患設計一些寧神戲法。」
  
  女孩這樣的說著。
  
  「哦?你做得到?你願意?」
  
  陳梧卿很是詫異,他沒想到面前的女孩除了滿腔熱血之外,有投身其中的時間意願,還有令人稱羨的天賦。
  
  為了減少一名特定患者的痛苦,花費許多時間去量身訂製一道術法。即使法術的難度再小,也值得男子的肅然起敬。
  
  「那……你跟我來!」
  
  於是,沒臉直接道謝的中年男子一句廢話也不說,直直地把女孩領回了辦公室。
  
  「小陳和你的年紀差不多。異鱗病才剛進入重度,全身就已經長滿斑駁的硬質鱗片,內臟也都萎縮變形。每日頻發異鱗病典型的怪誕幻覺,附帶少許的肺部水腫和鼻部血栓……」
  
  「余老已經七十歲了。除了異鱗病之外,還有中度的憂鬱和自殺傾向。未遂的傷口因為大多集中在手腕,進而生成大量鱗片包覆的畸形肉膜組織……」
  
  直到晚餐時間的無聲催促,才讓陳梧卿把女孩趕出辦公室。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也不過就夠這個見習牧師研讀兩份病歷。
  
  「好了好了!我要回家了。」
  
  陳梧卿一直等到對方的筆記稍緩,才把口中念念有詞的女孩推出房門。
  
  回憶著自己揀選私藏的上千份重症病例,他想,多一點安撫是一點吧……
  
  ※
  
  當陳梧卿在一座綠色漆牆的小型莊園前停好自己的老爺車,時間早已延宕許多。
  
  所以他邁開腳步奔過庭院,一路上停也不停的隨意揮手,就當是和警衛與園丁打過了招呼。
  
  可他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緩下腳步整理儀容,就在屋子的前廳裡撞見一個中年老婦,老婦人手持著精緻花灑,正在小心地呵護著幾株名貴花器裡的植株。
  
  婦人穿著舒適為主的居家簡服,一套織工細緻的寬裙寬袖,衣服上縫製著許多方便置物的小口袋。
  
  當她看見陳梧卿的出現,雙眼便瞪的老大,尖叫出聲:
  
  「呀!小卿!你這是什麼模樣?」
  
  很顯然,因為奔跑而隨意甩動的頭髮已經失去了裝成造型的掩蓋性。為了方便行動而解開扣子的外套更不能替他掩飾內裡衣裝的隨便。
  
  「小卿,這幾天你難道都一直待在實驗室?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老婦人隨手將雕塑著湛藍寶石的花灑棄置一旁,氣急敗壞的靠向她面前這名手足無措的中年男子。
  
  「蘭姨……」
  
  陳梧卿試著找理由辯駁。
  
  「你看看你的眼睛!」
  
  可一眼就能看穿的絲紅雙眼,遮都遮掩不了,在家人的眼中永遠都是疲憊與辛勞的象徵。
  
  「來來來,先吃下這個。」
  
  老婦人不給姪子半點機會,從口袋掏出一顆糖果似的結晶,霸道塞進陳梧卿的手中。
  
  雙眼狠狠的瞪著,直到親眼看見他吞下。
  
  一股暖意從腹部湧現,舒適的溫感遊遍全身,接著便是些許橘光從陳梧卿的嘴眼耳朵和四肢末梢洩露而出。
  
  只是一瞬間,源自睡眠不足的焦躁易怒就消失不見,持續了好幾天的眼部灼痛也被溫暖舒適的感覺給取代。
  
  陳梧卿感覺自己就像睡了一場酣眠大覺,心理的陰霾一掃而空。
  
  「初階陽光結晶阿……」
  
  在將這個寶物含進嘴裡的那一刻,陳梧卿是有些恍然的。
  
  知曉藥理的他明白,其實這麼一顆小小的結晶,就足以讓他輕度病症觀察區的任何一位患者回到溫暖的家。甚至幸運一點,還能就此免疫異鱗病的再次侵擾。
  
  雖然情緒不穩的情況已經被治癒,可源自奢侈感的前後落差,還是讓他走起路來有些失魂落魄。
  
  就好像,他為了遏止瘟疫散播所做的付出既廉價又多餘。
  
  ※
  
  領著陳梧卿來到飯桌上,婦人開口第一句就是數落自己的兒子:
  
  「阿光,跟你說要好好照顧表弟,你是怎麼做的?看人家累到不成人形,你很開心嗎?」
  
  「這不是我……」
  
  在署裡一向冷靜沉著的男子試圖辯駁。
  
  「我不管!你身為兄長,就是該好好照顧小卿。」
  
  可事實證明,即使是久居高位的高級文官,面對自己不講理的母親時,仍然沒有多高明的對策。
  
  陳梧卿嚼著時局潮流下的當紅藥膳,確實的感受到溫暖,似乎其實……也不比聽見牧師女孩的請願時來得淺薄。
  
  「所以說,那個異種灰鱗病的狀況怎麼樣了?」
  
  面對風襲全國的這場瘟疫,平時閑居在家的蘭姨也是相當好奇。
  
  「媽妳放心,異鱗病今天已經進入危急隔離階段。相信很快就會有抗體產生。」
  
  即將吃飽的阿光表哥顯得相當放鬆。
  
  「這樣啊!沒有及時治療的那些重度病患,確實也只有這個解決辦法了吧!」
  
  蘭姨點著頭,神情自若的品完她最後一口紅酒。
  
  陳梧卿不置可否,但也只是悄悄的撇嘴。
  
  「這次瘟疫的變種特性是什麼?有線索了嗎?」
  
  而當她再次詢問,卻是先向陳無卿投了個眼神。
  
  「生科實驗沒有答案,只知道和負面情緒的波動有關。」
  
  他的笑容有些勉強。
  
  於是一旁的表哥接過了話題。
  
  「根據教會的新消息,這次的灰鱗病已經變異成了心靈瘟疫,主要是藉由病患在疫病幻覺中的恐懼情緒來進行傳播。」
  
  身為一署之長的他對這項疾病的前端資訊掌握之深,信手拈來便是足以成文的句子。
  
  他說的,是陳梧卿身兼二職也還不知道的消息。
  
  「哦!阿卿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蘭姨思考片刻,第一時間就是試著安慰陳梧卿的感受。
  
  「是阿,再過段時間,說不定就能趕得上牧師的直覺。」
  
  表哥也在一旁幫襯。
  
  陳梧卿知道他們出於好意,只是徒勞無功的空虛感卻仍然揮之不去。
  
  「沒事!沒事!表哥,等等有件事找你商量。」
  
  他的確知道生物科學的整塊土地都還時間沉澱,所以只是自嘲式的笑了笑。
  
  「哦!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說。」
  
  不過,卻搶先被表哥給開口了。
  
  「就在剛剛,吃飯前正好收到消息。危急隔離以後集中管理的重度病患很快就觸發了交互影響,已經全數離世。」
  
  「為了避免屍體變異,上頭已經派人送進焚化爐處理掉。」
  
  「幸運的是,管理在重度病房外圍的那些中度病患,其中三個開始有抗體產生的跡象。」
  
  「我記得你會收集一些病人的資料留做備份,那些死去的就及早銷毀吧!別太傷感了。」
  
  「能夠活下來的人……更加重要。」
  
  「別多想了,說說你剛剛想說的事吧!」
  
  陳無卿啞口無言。
  
  他想著徒耗了整個下午依然堅持不懈的牧師女孩、想著自己硬拉著實驗室夥伴日夜工作的景象、想著老余和小陳還留在輕度病徵觀察區時的模樣。
  
  一顆心好似撕裂般抽離,催使著他憤而起身、翻桌重建。
  
  可下一秒,他再想了想自己替實驗室申請而來的各種醫藥資源、想想飯前蘭姨硬讓自己吃下的那顆太陽結晶、想想醫護中心那些熟背著各種〈危急管理辦法〉的工作夥伴。
  
  於是又像在暴風雨中拋下重錨的船隻,任憑情感的波浪擊打,仍不脫離港埠。
  
  陳梧卿。誠、無清。
  
  他搖了搖頭,放棄式的笑著說:
  
  「沒什麼,就是分享一下。我在辦公室遇到了一個天真熱情的志工女孩。」
  
  「我想若是能安撫好情緒,又或者稍微引導一下,將來一定會是個優秀的神前牧師。」
  
  「哦?怎麼說?」
  
  「她啊……」
  
  --------------------------------------------------
  後記:
  
  包裹著負面情緒的故事,總是特別的讓我印象深刻。連帶自己在編寫故事時,也總抱著負面情緒在寫作。稍微寫久一點,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雖然如此,仍然喜歡創作這樣的故事。若能稍微使人有所觸動,便覺心滿意足。
  
  感謝閱讀至此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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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稿完成日期:2020/03/15
  最後校稿日期:2020/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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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月殼表面
主角情緒的鋪陳和描寫很細膩,很好看。科長和表哥、蘭姨態度的對比更是拿捏得恰到好處。無所謂對錯,真的就是個人的抉擇而已。

話說陳科長明明負責的是輕症病患,自己掌管的實驗室也只是研究病症的眾多實驗室之一,他卻把重症患者被放棄的責任也攬到自己身上,真是好人呢。

我也很喜歡對於見習牧師天真樂觀的勾勒筆法。

只是科長到辦公室時拿了菸嗎?怎麼和小牧師說著說著手上就有菸可抽了⋯⋯@@

03-19 04:12

吟月氏樹海
非常感謝月殼的喜歡。
我自己今日再回頭來看,也很中意這份作品。

那麼閒聊一下。
這篇故事除了對錯之外的個人抉擇,也想描繪一個人願景與現實能力之間的差距,以及這份差距所造成的無力與悵然。

就如陳梧卿心中超越工作職責的額外願景,讀者心中的遺憾若也能在閱讀的過程裡被稍稍勾起,那這就是如我預期的故事。

至於那包香菸的來源,我是設想一個犯了煙癮的老煙槍,自然會在開車前往科室的路上繞路購買。
不過文中缺少一句提示,確實是疏漏了。
感謝抓漏!(๑•̀ω•́)ノ05-30 17:45
深犬
這個病好像有著詳細設定,可是故事裡面沒寫得很清楚,令人在意O_O
結局好愕然,突然就全死了......

05-30 00:25

吟月氏樹海
我自己私底下,自然是對這個異鱗病有著更多設定。
大致上,是文中這種奇幻世界的能量體系下,混合了克蘇魯神話的要素而生成的疾病類型。
但那畢竟不是我這篇故事的重點,所以點到為止即可。

而結局稍前的忽然之死,一是要強化主角的無能,二是凸顯無能為力之後的心境轉變。
若深犬的這份愕然,不是嫌棄這邊故事轉折過快,而是使你心中悵然,那我這篇故事就能算是達成目的了。

感謝鑑賞。ヾ(*´∀ ˋ*)ノ
05-30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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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eTako繪圖有興趣的畫友
想認識更多新朋友來一起享受畫畫圖的快樂~喵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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