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閣的存在一直難以捉摸,它並非正道,卻也不是那些罪大惡極的魔教,閣中之人有些則是找到了門路投奔,有些則是走投無路被收留。
蘭香便是後者,她一身蠱毒的本領招來了禍害,那時的她除了煉蠱之外未曾鑽研過其他防身的武功……在差點被圖謀不軌之人污辱時,一道劍光將首領的腦袋割下。
隨後她被正巧路過的鴛鴦閣閣主帶了回來。
她能看出被稱作閣主的女孩並沒有多大年紀,但她淡然取走他人性命的手法明顯是熟練的,若是小瞧她怕是會惹來殺身之禍。
後來,蘭香多少知道鴛鴦閣有些貓膩,雖然表面上是收錢辦事,但……閣主和其親信明顯跟其他人有些區別,包括那個幕後被稱作“淵大人”的男子--她無法知道更多,或者該說……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繼續摸索,守好本分才是保命的最好方法。
蘭香對之前的委託人--蘇家的小姑娘,多少是憐惜的,也是因為如此才對閣主求情,她原先還是擔心閣主為難,但意想不到的是她僅僅是開頭威嚇一下之後便爽快答應,甚至把小姑娘的事情都安排妥當……
她勉強能摸出閣主的作風,冷血的話語及手段是塑造地位的方式,可她有時親近的態度以及微笑也可能是利用他人的手段--只要不與她的目標犯冲,大概就能保證性命無憂。
「蘭香姑娘,閣主想要之前的丹藥,麻煩妳幫忙了。」
「好的,我明白了。」
「還有……那個委託人,在這裡還習慣嗎?」
「多虧閣主的安排,過得不錯。」
「……之前的那個春樓,主子想要重建成酒樓或者茶館,她說不希望一個弱不禁風的姑娘一直待在咱們這地方,正好可以把店面交給她,多少也能補貼閣中需要的費用。」
「……這,」蘭香有些驚訝的看向前來傳話的人,「閣主……真的如此說?」
「是,不過主子有條件,她讓妳負責去盯著蘇姑娘,不讓她洩漏閣中的情報。」
那個姑娘整天關在房裡哪能知道什麼重要的情報?蘭香不得感嘆閣主能夠把好端端的救濟講成這麼不近人情的模樣。
這也許是她為了鞏固屬下忠誠的方式,當然也可能是心血來潮--蘭香無法明白閣主究竟在想些什麼,然而以她的身份,最好的方式便是接受。
「如此恩惠實在惶恐,但請容我問過蘇姑娘的意願,故地重遊……有時並不好受。」
「的確,不如等到有答覆時,在下再向主子稟告。」
「那麼……蘭香先在此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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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林采音對眼前這女子的印象,除了古怪、莫名其妙之外……大概就是那雙沒有光彩的黑色眸子,恍惚一看甚至有這人不是活物的錯覺。
因此被她盯著還真是令人有些不適。
「還沒自我介紹,」她微笑著,放下手中的茶杯,「敝姓鄭……鄭舞墨,還請姑娘多多指教。」
「……」
「不喝杯茶放鬆一下心情嗎?」
「有話就直說吧,」林采音忽視對方遞來的茶杯,「妳的武功造詣不低,況且還有不少部下,何必要來找我?」
「妳倒是挺明白的。」
鄭舞墨挑眉看著一臉嚴肅的林采音,思索了會兒後稍稍收斂臉上的微笑,她站起身,向前將臉湊近對方……
林采音本想向後遠離她,但突然竄上背脊的寒意讓她停下動作--毫不掩飾的殺氣,與其說是威嚇……不如說是如兇獸渴望廝殺的本能。
僅僅是一瞬間,鄭舞墨迅速坐了回去,好似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唯有她拿起杯子時微微顫抖的手能看出端倪。
「……妳入了魔障。」
林采音的臉色越發凝重……她曾聽說習武之人走火入魔之事,有些是因為修煉時心緒不穩導致真氣逆衝,有些則是妄圖透過邪功增長修為卻反被吞噬。
「真好,和明白人講話就是輕鬆。」
「那又與我有何干?」
「以音律作為武功的流派可不多見,大多都是以擾亂心智聞名……當然亦有能夠靜心定神的招式,之前在林家有幸見識到前者,而後者……」她輕笑出聲,「我昨晚見識過了。」
見林采音愣了一下後低頭不願回答,鄭舞墨便當她是默認,繼續說下去。
「等到那些人發現在林家找到的神武令是假貨,妳孤身一人能躲得了多久?咱倆都不樂見令牌被他們搶去,」她邊說著,邊替自己添了杯茶,「而正如妳所說,我有不少人手,足以讓他們好些時間無法尋到妳--前提是姑娘願意合作。」
「我又該如何相信妳?妳的目的不也是神武令嗎?」
「的確,可我與他們有根本上的差別,我能助妳……亦有求於妳,咱們兩個可以說是互利互惠,至於令牌的問題……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可是比起那些在妳家燒殺擄掠的人,我想妳更能相信我。」
兩人對視著,林采音想起方才鄭舞墨釋放出的殺意……若她真的走火入魔了,放著不管恐怕會惹出禍患,更何況她說的也不無道理……當初來搶神武令的人包含了一些名門正派,她認識的長輩應當不好插手,但如果是由眼前這人幫忙……反而可以少許多麻煩。
「如妳所說,我的確知道如何撫平暴戾之氣,但我無法根除……若妳想要徹底擺脫,那麼我無能為力。」
「嗯,無妨,不過姑娘看來還有話想說?」
「……妳得向我保證不會濫殺無辜,再談合作。」
「真是不意外……」
「妳答不答應?」
「……行吧,我答應。」
反正在師妹面前她本來就不好動手,鄭舞墨無所謂的想著。
「最後一件……妳究竟是何身份,又為何要尋找神武令?」
「身份?不過就是個走江湖的,閒著沒事幹罷了。」
「別裝糊塗,妳知道我在問什麼。」
茶杯碰在桌上發出聲響,鄭舞墨仍是那副不知深淺的微笑,只是目光顯得更為沉冷,林采音也不懼,直直的對上她的視線……良久,鄭舞墨才斂了目光,為自己再添杯茶。
「該說妳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嗎?」她勾起唇角,「他們和我都是拿錢辦事的,而神武令的事情單純是個人興趣--我只能告訴妳這些,也許以後有機會妳能知曉更多,但現在……妳最好別得寸進尺。」
「……」
「看來咱們談好了?」
林采音默默的將昨晚鄭舞墨給的披肩塞還給她。
「……我爹的東西,還來吧。」
鄭舞墨輕笑著交出玉笛,林采音接過後便站起身離開……一刻也不想停留的模樣讓鄭舞墨聳了聳肩。
她承認林采音挺堅強,但顯然還是太過……天真?尤其是眼裡那純粹的光彩和鄭奇琇有些相似,鄭奇琇的純粹來自於一個孩童無瑕的本心,至於林采音……
她信奉著的也許林弦晉崇尚的仁義,如同出落在淤泥裡的蓮……不過可能僅是因為經歷的還不夠多,鄭舞墨想著……那姑娘的確有不錯的資質,卻還是太單純。
其實也沒必要想這麼多,她們只是各取所需,往好處想……這之後也多一個人能照顧鄭奇琇--比起自己,林采音應該更適合,畢竟她倆都是如此純粹。
鄭舞墨一邊想著,一邊揉揉眉心,這一路上又得多一個好心腸的同路人……看來連委託都得少接一些甚至乾脆回絕,否則好不容易找到能壓抑戾氣的方法恐怕會泡湯。
「……真麻煩。」
鄭舞墨嘆道,隨後招手讓小二上了一壺茶,正值未時……她決定在這裡稍微消磨一下時光,而人群突然開始有些騷動,她瞥見一旁的說書人正清著嗓子,隨後朗聲說道……
「上回說得那少年人,手握三尺長劍獨闖黃沙寨!盯哨的眼尖瞥到寶劍發出的銀光--吱個聲兒都來不及便倒在地上,可這細微的騷動仍驚動了山賊,霎時間營帳裡衝出的人們將他重重包圍--他看過去,整個山頭黑壓壓的一片,細看竟全都是寨中的凶神惡煞!」說書人在聽見周遭大人、小孩們的驚呼聲,興致更盛,於是又提高了些音量,「只見少年撣了撣白衣上的塵土,瞪視周遭,目光炯炯,一時間無人敢上前……」
到這兒,鄭舞墨望向窗外,耳邊雖然仍傳來說書人和聽眾的聲響,然而她也沒繼續聽下去……
穿著一襲白衣去闖寨子,鄭舞墨想想便覺得好笑--除非他不動手殺人,否則白衣沾血會看著像從屍體堆爬出來的,可若他不殺,禍害又真能根除?
大抵都是會“替天行道”的,然而人們只會頌揚俠者的仗義,不會思考刀劍刺入時那血究竟會如何濺灑--不過她是有法子讓血不會濺身上,也許書裡的主角也有吧。
「好像太較真了……」
鄭舞墨笑著呢喃,藉著方才的段落,她想起了那個不知道現在在哪兒玩的師妹,和方才成為同路人的姑娘……
無論天真或純粹,無論俠義或仁義--她的眼睛啊,都早已沒了那樣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