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色灰灰。寒冷的北風襲來,不斷將鳥群往南方驅趕。
莫望著光禿禿的樹梢,靈機一動,想到一個有趣的點子。
跑進教室找了司卡。
話都還沒說,司卡立刻舉起手,擋在莫臉前「不行,我今天不能陪你玩了。如果我放學還沒想出答案,我回家又會被罵的。」
「可是…啊!不然這樣好了。你先陪我玩,我待會再跟你一起想答案。這交換不錯吧。」
司卡低頭看了看題目,又抬頭看了看莫邪惡的笑臉。
「嗯…那你要玩什麼?我的瓶蓋陀螺上次被我踩壞了,到現在都還沒時間再做一個。」
「沒關係,那個我已經玩膩了。我們今天來築鳥巢!」
「蛤!?築鳥巢?要幹什麼…」
「傻了阿,鳥巢當然是給鳥住的阿!我們弄些鳥巢在樹上,春天就會吸引很多鳥來孵蛋。到時候,在學校就能看到很多很多鳥兒了!」
「這樣聽起來滿有意思的。」
「什麼東西很有意思!?我也要參加!」
伴隨女孩柔和的聲音,一個金髮藍眼的貴族女孩,蹭了過來。
她笑容裡嶄露一口殘缺的乳牙。其名為,姍妮非亞-雷頓克爾。是有名的政治家族之女。
姍妮的名字又長又難記,卻是莫第一個記下全名的同學。只因為她長得很可愛。
「你又不知道要做什麼就說要參加。」
莫嘴上這麼說,卻偷偷開心在心裡。畢竟人多有趣,而且她很可愛。
「我是沒聽到你們要做什麼啦。但,莫每次做的事,不都很有趣嗎?」
「有…嗎?」莫手指摳了摳臉,笑得靦腆。
回到正題,莫開始比手劃腳,敘述著計劃。
他們倆越聽越專注。只是聽著美好的假設,就開始幻想著事後的成果。
中午,三人迅速吃飽飯,跑出教室,在樹下收集材料。以枯枝為主要建材,藤莖用以綁束固定。一圈圈綁束的枯枝,層層疊起,鳥巢雛形漸顯。
三人樂在其中,越做越有心得。
放學後,又聚到草地上繼續作業。
天色漸漸由藍轉黃,三人臉上都沾了些沙石,卻一點也蓋不住喜悅。
隨後,姍妮被她的管家接走。她從車窗探頭出來揮手再見。
莫才想到「啊!最後一班公車要走了。」
路口別過司卡。最後並沒趕上公車,只好徒步出城。
街道寬敞筆直,行人稀疏。隨著日落,天色漸暗,兩側街燈齊亮。北風冷又強,吹得路樹影子在馬路上搖曳。兩旁住宅門窗透光的,不足一半人家。
總有些說不出的淒涼,感覺這裡曾經更加繁榮……
路邊攤販熱菜香味撲鼻而來,肚子咕嚕咕嚕抗議,加緊了回家的腳步。
隔日清晨,綠月、藍月仍漂泊在星河中。
貝亞熄了燈,躺上床。眼睛闔上沒多久,聽見樓下有聲響。
起身走下樓,沿著燈光來到廚房,見莫穿好校服,正在爐灶前堆木柴。
「阿莫,原來是你。怎麼了,起得這麼早?」
「媽,對不起,把你吵醒了。昨晚忘了跟你說,我今天跟司卡約好了,要早點到學校一起做鳥巢。我們想要多做一些,吸引更多鳥兒……」
貝亞坐在餐桌前,托著臉龐。眼看這孩子自己開伙,笑著訴說美好。
都忘了他是什麼時候學會自己下廚的。自從他上學後,每天都見他有所成長。
「媽?你在笑什麼?這裡我可以自己來,你趕快去睡覺啦。」
貝亞又是一笑「好。燒火記得要小心。」
兩人道了晚安。一個進入夢鄉,一個則是迎接一天的開始。
莫踏出家門時,藍月剛好漂至星河盡頭,沉浸山巒中。
此時,林子漆黑得早鳥未鳴,連蟲鳴也窸窣。行進山腳田野,也只有呱呱蛙兒醒著。
看見城門時,日陽正巧浮出山頭,點亮對側的山巒,使鳥兒從樹梢飛起。
城門下,夜哨士兵打著哈欠,遠遠見莫跑來「臭小鬼今天可真早。」
自從上次打過交道,這兩個士兵特別認得他,省去了辨證。
「叔叔們早。」莫問了聲早,一溜煙就跑進城。
「馬路上給我看車,小心點阿!」「這小鬼在搞什麼。」
即使沒公車可搭,跑到校門口時,大門仍是關著的。
眼看灌木叢低矮,正計劃偷偷爬進去。
「喂!小鬼!現在都還沒六點!你這麼早來要幹嘛?」
莫一顫。
轉頭一看。如同低沉的聲音,是個身材魁梧、面貌粗糙、表情凶惡的大叔。
拍胸慶幸,腳還沒離地。
「我…我要……」莫把他的偉大計劃告訴了警衛。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警衛低頭看了看錶,自言自語「雖然離六點還有幾分鐘,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突然想早點開門。」
莫一聽馬上揚起笑容道謝,而警衛只是撇開頭哼了一聲。
來到昨日的草地,從草叢中挖出鳥巢半成品,繼續趕工。
手邊在忙,仍不斷抬頭,注意司卡來了沒。
只是天色漸漸轉亮,學生陸陸續續到校,還是不見司卡。
直到鐘聲前,才見司卡低頭走進校門。
「司卡!你怎麼了?感冒了嗎?」
司卡搖頭「昨天太晚回去、功課也沒做,被我爸臭罵一頓。還說會幫我找家教,以後都要準時回家…所以鳥巢計劃我可能沒辦法參加了。」
「抱歉…都是我昨天拉著你來,才害了你的。」
「莫,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貪玩,忘了時間。」
鐘聲響起。兩個孩子望著草地上的鳥巢,感到惋惜。
兩個月來,莫沒有再去打擾司卡讀書。剩下他跟姍妮,趕在春天前多做些鳥巢。
北風不再那麼嚴寒。光禿禿的樹梢,開始萌生綠芽。
莫拉著司卡走出教室,教了他們倆爬樹技巧。
三人協力將十多個鳥巢,分散到各棵樹梢上。
司卡雖然沒能幫上什麼忙,但依然能感受到滿滿成就。
「莫…謝謝你們。」
莫哼了一聲「謝什麼?這本來就是大家一起完成的。而且是姍妮提醒我記得找你,不然我都忘了有三個人呢。」
姍妮反駁「少來了,明明就是莫一直掛念著,要不要去找司卡才好。」
「你們……」司卡感動得抹了抹眼睛。
三人望著同一棵大樹,展露笑顏。內心收穫滿滿成就,期待著鳥兒們搬進新家。
然而期待越高,落空後的失落越深。
「已經一個月了。明明幫鳥兒蓋了這麼漂亮的家,為什麼牠們都沒有搬進來呢?」姍妮失望又困惑。
樹下另外兩人同樣不解。
莫安慰「也許只是要再等一陣子鳥兒就會搬進來了。」
司卡道「可是…都那麼久了。還是我們的鳥巢做得不夠好?」
「沒有關係,已經做得很好了。如果鳥兒還不喜歡也沒辦法。」
莫嘴上說沒事,最不甘心的人卻是他自己。
突然,莫的腦袋瓜被厚實的手掌蓋住。
抬頭一看,是上次幫自己開門的警衛叔。
他仰望樹梢道「就是你們做得太好,牠們才不敢住進來。市區吵雜,本來就少有鳥類飛來。況且你們放在那麼顯眼的地方。」
微風吹動他的黑髮。那張兇惡的臉龐嘴角略揚,似乎在笑。粗獷的容貌上,多了一種瀟灑的英俊。
放學後,莫回到家,丟下書包又往山裡去。
循著土壤上的小小足跡,撥開草藤,一雙惡狠狠的紅眼睛瞪著自己。
那是隻灰白長角的兔子。牠拉高身子,守在兔洞前。
「大灰你看,我帶了好吃的喔。」
莫拎著提袋,在大灰面前晃呀晃。
袋子裡頭裝滿菜梗,及賣相不好的紅蘿蔔。全是跟梅子伯拿的。
大灰聞到食物的氣味,放下戒心湊到莫的腳邊。
牛角兔生性凶悍。要不是跟牠們有些熟識,早被當成入侵者攻擊。
趁大灰開心啃著菜梗,朝兔洞裡探了頭。
傍晚天色昏暗,兔洞裡更是漆黑。莫卻能清楚見小灰就在洞裡休息,還發現令人欣喜的事情。
小灰的身旁,圍著許多紅紅的小身軀。
牠們竟然生了一窩小兔子!怪不得前陣子覺得小灰動作變得遲鈍,原來是已經懷了孩子。
莫將紅蘿蔔放在洞口。小灰聞到食物探出頭來,把蘿蔔拖進窩裡啃食。
牠們吃得開心,莫笑得更開心。離開前不忘把草藤蓋回原狀。
林中鳥鳴不斷,悅耳非常。
莫其實是受警衛叔的啟發,來看看鳥兒們的窩長得是什麼樣子。
過去都在森林裡打滾,卻很少仔細觀察。憑著記憶,鳥窩都是樹枝疊起的碗狀巢。
然而循著鳥鳴爬到樹上、下到溪谷中,發現了各式的鳥窩。不僅是樹枝堆疊的,也有土砌成的,或是樹幹鑿出洞來的窩。
倚著樹幹,不明所以的鬆了口氣。
如果鳥兒能在這裡快樂生活,又何必強求牠們住進我們築的巢呢。
閉上眼,放鬆心神,沉浸在自然中。感嘆自從上學後,已經好久沒能像現在這樣了。
當莫再次睜開眼睛時,原來的視野裡多了許多"靈體"。
靈體如同空氣般,存在於世上每個角落。祂們多半維持生前的樣子,但隨著時間會漸漸模糊,最終都會回歸大地。
許多人說鬼魂很可怕,自己卻覺得,祂們只不過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隔天早晨。
望著人來人往的馬路,心想幾個月前,還在悠然的山林裡,如今卻到了茫茫人海的城市中。
即使道路廣闊,人群的壓迫仍舊沉重。
城裡的熱鬧剛開始還算新鮮,但當新鮮感消退時,重新萌生的是厭倦感。
教室裡,聽莎莎在黑板上講課,粉筆"咚咚咚"寫個不停。
讀書明明是很有趣的事,上課起來卻很無聊。課本的內容也是,翻過一次就不會想翻第二次。
連放學後的時間,也被作業佔據。不想寫還會被莎莎罵,甚至寫聯絡簿跟媽媽告狀,回家再被念兩句。
教室外陽光燦爛,照得庭園草地綠油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被關在狹小的石堆中。
「洛特同學!上課麻煩專心點,別老是看窗外。」
莫又被莎莎給點名了。同學如往常趁機鼓噪了起來。
「同學們安靜!安靜!來,我們接下來看……」
漸漸的,莫開始懷念過去的日子,懷念無憂無慮的山林、梅子伯的稻田。
太陽翻紅,掛在山頂不遠處,把學生們的影子拉長。
莫背著書包,心裡感到悶悶的。
想找司卡玩,又想到大考將近,還是別去打擾的好。
找姍妮也不成。聽她說,最近家裡都有宴會,必須回去參加。
唉,一天又要無聊的過去了。
心情一放鬆,靈體又浮現在視野裡。
相較山林,城裡更多了人形靈。全是最近往生的人。
比起動物,人靈輪廓更清楚、更強烈。甚至還保留著微弱的意識,做出生前的習慣動作。例如點菸、伸懶腰、沉思、說話、睡覺、工作……
然而這些動作並不具備任何意義。那只是祂們殘留在這世上最後的痕跡,很快就會跟著眾靈沉落大地。
莫閒著沒事,跟在靈的背後走了一會,忽然發現有些蹊蹺。
記憶中,山裡的靈都是漫無目的,隨意飄流。而城裡的靈,卻一致朝同個方位緩慢移動。
越走,靈越密集。
如果靈前去的目的地相當遠,那祂們會朝同個方位平行移動。但走沒多遠,祂們前進的方向,已經在前方出現交點。
到了"克拉克爾廣場"的前一個街口,祂們開始往地底下沉去,直到滅頂消失。
廣場平時是攤販聚集的市集。黃昏時刻,人潮、攤車擁擠,占滿視野,什麼也看不到。
地底下有什麼東西吸引著靈嗎?
忽然。
"你也看得見靈對吧。"
莫一愣。耳朵聽見的只有吵鬧,卻明確的收到這句話。更清晰得像是大腦直接收取。
憑著感覺一個回身,在人海中找到了來源。是個與莫年紀相近,染著墨綠色短髮的男孩,羅普-泊尼。
兩人四目相交。彼此不認識,也不陌生。充其量不過是,同間教室上課的路人。
"你果然聽得見我的"心語"。你正在找的是"靈的墳場",就在這個廣場的下面。"
羅普用名為心語的方式,將這句話又傳入莫的大腦。
他是怎麼辦到的?什麼心語?什麼墳場?
「羅普…為什麼你可以這樣說話?」
"你既然聽得見,那你應該也可以辦到。你不是跟我一樣嗎?這個給你看你就明白了。"
羅普上前,把手搭到莫的肩上。
突然間,莫的大腦又收到了訊息。但這次收到的不是句子,而是影像。
浮現在腦海中的影像,真實得如自己親眼所見。其內容是羅普的記憶,從他的所見所聞,父母的樣貌、教訓,到他的思維。
短短的幾秒鐘,莫幾乎理解了羅普的一切。
原來,羅普跟自己一樣,有雙碧綠的眼睛,而且同樣用黑色隱眼遮蓋。
包括他的父母,都是擁有紅髮綠眼的人族。但為了生活在黑髮黑眼的瓦塔斯社會,不得不拋開原來的身分,戴起黑眼、染上黑髮。
另外羅普傳來的記憶裡,還有段令人震驚的影像。
影像視線低矮。他的父母在一旁說了話,卻沒有聲音。
羅普注視著擺在石頭上的蘋果。靈,附著了上去。隨著靈的增加,蘋果開始出現皺摺。
不一會兒,蘋果在靈的壓力下,突然炸得四分五裂。嚇得羅普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影像結束。
徒手要壓壞一顆蘋果,許多人都辦不到。而羅普只是用想的,就能辦到。
莫的手掌心冒出冷汗,畏懼了起來…如果羅普有意,那他可以輕易的殺害任何人,將人的頭如同氣球一樣捏爆。
"你想試試嗎?我教你。"
還來不及拒絕,羅普又一次傳來意念。省略溝通的直接教學,高效率的學習。
莫一瞬間就學會了如何看見靈,甚至也能控制祂們。
"你會了吧?要不要試一下吧?"
莫看著自己的手掌,又抬頭看向攤上的水果。
最終忍不住嘗試,將攤上水果給炸了。
水果炸得果肉、果汁噴散四處。巨響蓋過鼎沸的人聲,吸引來眾人目光,投放在那灘果肉殘渣上。
「什麼東西爆炸了?」「那巨響怎麼回事!?」「水果怎麼會自己炸開來?」
莫壓著胸口,腦袋一片空白。耳裡聽不見任何聲響,卻得來一句話。
"請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們也不會傷害任何人。"
轉頭一看。陰沉的羅普難得露出微笑。而且是多麼得真誠,多麼的親切。如同在遙遠的外地上,遇見同鄉人時的親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