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象限常駐活動—隨波逐流] 鐘塔、錯置、指北星
「用餐嗎？請問幾位？」
「一位。」
我伸出原本插在外套口袋裡的手舉起食指，不知是天冷還是聲帶許久未用的關係，聲音有些乾涸。
「一位嗎？好的，我來為您帶位。」
店員看起來也是習慣了的樣子，沒說什麼就把我帶到原本似乎是雙人使用的小桌旁。
坐下後環顧四周，發現這時間店內其實沒有什麼人，只有隔一桌的地方有個人在用餐，人潮大概晚點才會出現。
邊滑手機邊用餐，在用餐人潮差不多開始出現的時候吃完最後的甜點，拿起帳單就往櫃台走去。
「結帳，我要使用壽星優惠。」
「欸？好的。可以讓我看看您的證件嗎？」
店員似乎有點訝異，慌忙確認證件上的出生日期、在機器上操作一陣子後，才完成交易的程序。
走出店門，剛來時還帶點灰暗色彩的天空已完全黑了，依稀可以聽到數條街外車子駛過幹道發出的咆嘯聲。
南國的冬日沒那麼冷，所以騎車時我不習慣戴手套。當我戴上口罩準備啟動機車時，一股熟悉的氣味讓我動作停了下來。
我開始四處張望，但卻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最後發現氣味的來源是我的雙手，恐怕是剛才在店內沾上的吧。
長嘆了一口氣，靠在座墊上仰望天空，開始回想以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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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是十幾年前的事情。
獨自一人待在風城唸書，那裡的冬日比南國還要冷冽的多，加上年末大部分的學生都在準備期末考，更顯淒苦。
高年級的學生雖然沒那麼多期末考要準備，但卻有著另一個更大的挑戰，也就是所謂「升學競試」。
而那，正是在風城迎來最後一年的我必須得面臨的問題。
抽筋的手臂將我痛醒，坐在桌前讀書的我不知何時睡著了。
四肢感到冰冷，但不可思議的是身體卻感到溫暖。身體傳來不屬於我的甜膩氣味，挺直身子扯動肩上緩緩滑落的重量，這時才發現一件桃色棉質外套正披在我身上，甜膩的氣味正是來自那件外套。
「醒了嗎？累的話最好去團諮室裡躺著休息喔，趴在桌上不僅容易筋骨酸痛，而且也很容易著涼的。」
一名身材有點圓潤的女性從小房間裡走出來，有點擔心地看著我。
「......沒關係，不小心睡著了是我的失誤。而且如果我跑去休息的話，櫃台不就沒人顧了嗎？」
女性露出一派悠閒的表情。
「沒關係啦，這時間除了預約的人外，基本上不會有人來的。而且我房間也開著，有人來的話馬上就會注意到，沒有什麼問題。」
「不，讓老師分神注意周圍的狀況，這有點本末倒置了……」
身為志工的我，好好地輔佐校園諮商師本來就是分內的工作，現在反倒讓老師擔心起自己，恐怕是愧對這個身份了吧。
建築後頭的小路上傳來年輕學生的嘻笑聲，打斷兩人的談話。被稱作老師的女性倚著門框，抬頭看著上方的燈飾，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嗯……說起來今天晚上是跨年夜呢。真不湊巧剛好卡在正常上班日的中間，所以才變成今晚得出勤的狀況。值班結束後，你有什麼規劃嗎？」
「……沒有什麼特別的，大概是繼續準備研究所入學考的東西吧。而且如果有其他活動的話，就不會排今天晚上的班了吧？」
「嗯，說得也是呢，我們兩個都一樣呢！」
我還無法理解老師話中的意思，她就已經走到身後，低頭看著我擺在桌上的試題。
從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甜味，跟外套上的氣味是一樣的。
「嗯……看起來好難啊。」
「我也這麼覺得。」
老師發出噗呲的笑聲。
「你也覺得難是鬧哪樣啊？不是就快要考試了嗎？」
我聳了聳肩表示無奈。
心中有股衝動，化作言語說了出來。
「……老師，待會下班後有其他事嗎？」
「嗯？是沒有其他事情啦。怎麼了嗎？」
「…….去年開始文學院的鐘塔跨年夜好像開始有辦活動。如果是那裡的話，去晃晃也不會花太多時間。下班後，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萬萬沒有想到，老師居然就這樣答應了。
此時我們兩個正在等待登上鐘塔的排隊人群中。
「這個鐘塔，平時是不對外開放的。去年開始有個通識課程的老師跟學校協調，讓鐘塔在跨年夜的時候開放並讓課程學生規劃活動，反應相當不錯，所以今年就繼續辦了。當初的基本構想，似乎是想讓大家登上鐘塔，說出自己的新年新希望之類的……」
「喔？聽起來挺不錯的。你有什麼新年新希望嗎？」
「老實說，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欸？可是，你不是有在準備研究所的入學考嗎？」
我低下頭，看著手上剛剛工作人員發的螢光棒。前往鐘塔的階梯燈光昏暗，只能用螢光棒發出的光勉強看清前進的道路和人群。呼吸和心跳緊繃，老師應該看不清我臉上表情成了唯一慶幸的地方。
「我......其實並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麼。會打算準備研究所升學考，也只是想隨波逐流而已。周圍的人都在準備推甄考試什麼的，只有我一個人什麼都不做很奇怪吧？反覆思考後，才把這當成了目標。」
「這樣啊，那你跟我一樣呢！」
我驚訝地轉過頭，儘管燈光昏暗，卻彷彿可以看到老師的微笑。
「老師……你是指隨波逐流這件事嗎？」
「是啊。」
聽到這回答我慌亂了起來。
「可是，這不太可能啊，老師當上了心理師，和我們這些被教育機械生產出來的學生是不一樣的。像我高中的同學就幾乎全進了醫學系，現在的大學同學以後應該也會有一大半的人進到科學園區裡去工作吧？像我們這樣的人才能算是隨波逐流，老師和我們是不同的！」
「擅自就把我排除在外了，其實很傷人喔。」
「……抱歉。」
兩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直到負責管控進入鐘塔人數的同學叫了他們。
「鐘塔內部很暗，請務必小心腳邊，如果可以的話請儘量牽著手。另外，請將這個小燈黏在鐘塔的牆上。雖然我們儘量多黏了一些照亮樓梯，可是似乎還是不太夠。如果你們能幫忙把往上走的道路照亮的話，後面往上走的人也會安全些，麻煩你們了。」
「欸?要牽手嗎？」
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可笑，但卻沒辦法停下那讓自己感到慌亂的情緒。負責管制鐘塔進出鐵門的同學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們，雙方就這樣僵持在那。
「所以……同學你們有要上去鐘塔嗎？」
老師柔軟的手將我拉過鐵門，進入那黑暗的樓梯井中。
感覺頭暈目眩的我，並沒有意識到、也不知道自己將被帶往哪裡，只讓那寒風在古老樓梯井裡捲起迴響將思緒穿透，反射性地邁出腳步。
我想起這叫做什麼。
隨波逐流。
沒錯，這正是剛在腦海裡不斷迴響的的詞句。
儘管沉重，卻又感到如釋重負。
從樓梯井的下方往上看去，可以發現靠近下方的牆上佈滿著亮點，再上去一點變得比較黯淡，然後在更上去的地方亮點又變多了，彷彿是星空一樣。
「我們，上去吧？擋在這裡會妨礙到後面要進來的人喔。」
老師用著和緩的聲音說著，儘管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正面對自己，但卻彷彿可以看到他那溫柔的微笑。輕輕應喏後，我邁開了步伐，進入那落至地面的星空。
「提問。」
「咦？」
「如果你只能在星空裡放置一顆星星，你會把他放在靠近的地平面的地方呢？還是靠近星空中心的地方？抑或者你會把它擺在沒有其他星星閃耀、相較起來比較晦暗的星空處呢？」
「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呢？」
「只是一點小小的個人興趣喔。」
「如果是我的話……」
我將自己手上的小燈黏在燈塔靠近下方的區域，那裡有著許多其他閃爍的星星，我試著在其中找到一點空間，將自己的燈黏了上去。
「會放在靠近世界邊境的地方吧。」
「為什麼會選擇那裡呢？」
「因為那跟我很像，不是嗎？」
「這樣啊……」
老師沒有多說什麼，但似乎加重了力道握住我的手。
「老師你呢？會想要放在哪裡？」
「我嗎？如果是我的話……」
老師拉著我跨過好幾階，最後來到中間沒什麼星星閃爍的區域，將自己的燈黏了上去。
「果然，我會比較想要選擇在這裡吧。如果是在這裡的話，要引導迷失的羔羊，也會比較簡單吧。」
「要引導的話，難道不是應該選擇成為『指北星』嗎？」
「不對喔，『指北星』的話，已經有太多顆了，而且我還沒有沒自覺到自己無法成為指北星的地步。」
老師的手顫抖著，讓人不自覺地握緊去回應他。
「......謝謝。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不是以老師的身份說的。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嗎？」
老實說，那時候的我並不了解那代表什麼意義，但直覺告訴我不能去否定，因此只是輕輕應喏了一聲。
「我覺得，隨波逐流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喔。」
「咦？」
「因為啊，那可以讓自己不會生活地那麼辛苦不是嗎？心情也會輕鬆一些。一直糾結在這裡的話，一定很辛苦吧？我不希望你過得那麼痛苦……」
「但是，雖然我想這麼做，但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鑽牛角尖啊，這恐怕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改過來的……」
「我知道。而且強迫改變自己個性的話，說不定會讓你感到更痛苦。所以我希望，至少在這一小段時間裡，我可以為你把那重擔卸下。」
「她」跨出了一步，將我拉上鐘塔的最頂端。
「5、4、3、2、1，新年快樂！」
伴隨著鐘塔下方的倒數聲，學院後方炸開了幾個色彩繽紛的煙火，將我的視野填滿了璀璨。傳來的爆炸聲震撼我的身體與心靈，讓我不自覺落下了淚。
「她」從皮包裡拿出一雙手套，遞給我。嘴唇開闔著，雖然因為煙火的關係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但僅憑那唇型我也能猜出來。
「新年快樂。還有雖然早了點，祝你生日快樂。」
「……你知道我的生日啊？」
「嗯，當然知道。因為總是一起值夜班嘛。」
「她」對我微笑著，比後方的煙火還要綺麗。
「讓我告訴你一個咒語吧。『reset』，一切重置。不管你感到多麼的痛苦，都會因為重置而煙消雲散，你也能因此獲得重新出發的勇氣。對元旦和生日時間很近的你來說，這個咒語很適合，不是嗎？」
那夜的我，第一次在跨年時流下了淚。
但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因為那樣的溫柔，接下來每年的同一天，我都會在鼻酸裡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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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經，不想再想起來了……」
我打開機車的座椅蓋，將鋪在下方的雨衣掀開。
在那下面的，是一雙破舊的黑色手套。
不是習慣不戴，而是下意識去拒絕。
「……reset。」
我抓著自己的胸口，喊出記憶中的咒語。
沒有任何變化，胸口一樣疼痛，視線依舊模糊。
「……不是咒語沒有用，而是我必須自己讓它變成有用的咒語嗎？」
我用手背拭去眼淚，再次戴上安全帽啟動引擎，準備離去。
「在我能夠從新出發前，就讓這咒語再陪我一下子吧。」
如詛咒一般的言語。
有可能是開啟新道路的鑰匙，也有可能是通往地獄的單行券。
而現在的我，並沒有拋棄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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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是前幾天跨年和生日時有感而發寫出來的。
非常有自虐的味道，不是嗎？（被打
文中提到的鐘塔與活動確實是存在的，大家可以猜猜看是哪間學校的鐘塔。不過活動的話，我就不確定還有沒有繼續再辦了。
一直想將「逃跑雖可恥但有用」寫進去，但出現的時間點好像有點不太對，後來就用類似的詞語代替了。
至於那個氣味，應該是某種芳香劑或乳液的味道吧，辨別性不是很強但是卻忘不了。
最後，祝大家新的一年都能夠順順利利的囉！
創作內容
鐘塔、錯置、指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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