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降下了潔白的雪,嘴裡吐出的氣因接觸到外頭寒冷的空氣而變白。
從實驗室離開算算也有快三個星期了。
出來後本來打算立刻找一份工作,但是因為我從外表上就與常人不同,無論哪裡都深怕惹上麻煩拒絕讓我工作。
因為一直都待在實驗室的緣故完全沒有任何收入,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將當時那名少女交給我的跑車賣了,好繼續維持生活。
雖然獲得了不少錢,但那終究不是我應得的,我還是必須找一份工作才行。
為了遮住翅膀我買了一件大衣,讓自己走在外頭像個普通人,但這雙眼睛卻也與常人不同。這雙異色瞳我並不討厭,就像其實我也不是那麼討厭這雙翅膀一樣,只是那讓我不停被周圍的人當作異類看待,更不用說對那些實驗員而言我還是個失敗品,這讓我開始討厭起自己。
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抬頭仰望著天空。
我開了許久的車才來到這裡,我不知道這是哪個城市,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不過這種小事根本無所謂。
再次吐出長長的一口氣,我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
雪就如同我的家人陪伴我度過毫無溫度可言的童年,雪地就是我的遊樂場,對我而言雪並不像其他人所知的那般冰冷。
不知道如何打發時間的我只是靜靜地坐在長椅上,靜靜地享受著世界的聲音被雪吸收。
等雪開始積起來,我離開長椅繼續在街道上胡亂走著。
租屋處周邊的街道都熟悉完畢,今天想走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或是在巷子裡穿梭。
這是個大城市,和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不同,這裡看起來是個繁華的地方,但某部分還是與我的家鄉大同小異。
看著某些未經整理髒亂不堪的巷子,突然想起了那個童年的住所。
走著走著看見了一個令人在一的招牌,招牌用英文的書寫體寫著「Locke」。
好奇的打開門,清脆的鈴鐺聲響起,我抬頭看了一眼,有個鈴鐺掛在門上。
裡頭色調都呈現暗色系,有許多桌子和酒,我推測大概是一間喝酒的場所。
「不好意思,我們還沒營業。」
說話的是一名女性,她連頭都沒抬,完全沒瞧我一眼專心的擦拭杯子。
「對不起,我只是有點好奇才進來看看。」
「既然都進來了,要喝一杯嗎?」
我正準備拉開門,她說的話讓我再次回頭。
拿著玻璃杯的她對我微微一笑。
上一次有人這麼對我是什麼時候呢?
是離開的那一天,站在門前露出無謂笑容誇獎這雙眼睛和翅膀的那名少女。
我走入店內,坐到了離她有一段距離的一張高腳椅上。
「你不是附近的人吧?」
她在我面前放下一個杯子,丟入幾顆冰塊倒入四分之一杯的酒。
我沒喝過酒卻相當習慣酒的味道,不過這並不是雙親常喝的劣質酒,這酒有股香醇的味道。
「我才來沒多久。」
她也倒了一杯酒給自己,接著坐到了我面前。
「難怪沒見過你。」
喝下一口酒,她接著開口:
「外套不脫嗎?裡面應該還蠻溫暖的吧?」
確實店裡比外面溫暖許多,只是我不能脫下外套,同時我也正因為尚未明白她是什麼樣的人而心生警戒。
正常來說如果店沒開是不會把人叫進來的,雖然乖乖進來的我似乎有有些問題。
「不了,在外面我不能脫下外套。」
「看來是有什麼苦衷,那就不勉強你了。」
我拿起杯子嘗試性的嚐了一小口,一股苦澀的味道讓我立刻放下杯子。
看著我的舉動她笑了出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道歉。
至今為止遇過的人之中對我露出笑容的少之又少,更別說從來沒有人對我道歉過,即便被殘忍的對待他們心中都不帶有一絲歉意。
「喝牛奶嗎?」
我都沒做任何回應,她便將我喝了一小口的那杯酒一飲而盡,換倒了一杯牛奶給我。
冉冉上升的熱氣,我喝了一口熱牛奶想消去嘴裡殘留的酒味。
「你的眼睛真漂亮。」
她伸出的手被我揮開,我向後跳了一步弄倒了椅子。
「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她做出投降的姿勢將手舉至耳邊。
她並沒有嚇到我,只是我出於本能地做出反應,因為朝我伸出的手只會為我帶來傷痛。
「不是,我…………」
「怎麼那麼吵啊,不是還沒開始營業嗎,那傢伙是誰?」
從樓梯上走下來一名男性,眼神銳利的看了過來。
接在那名男性身後又有一名少女與一名男孩。
比起旁邊的女性,我更優先警戒那三人。
「想打架嗎!」
「坦,他是我的客人,不許無禮!」
「你就是太衝動了,好好說話不行嗎,一開口就想找人打架。」
男孩慢慢走了過來,我並沒有因為他看起來年紀小就放下戒心。
「喂,不覺得裡面變得有點冷嗎?」
女孩搓了搓雙臂。
不能被人發現。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
吐出的氣和在外頭時一樣染上了一層白。
「這不是我們幹的,是你吧!」
男性踏著沉重的步伐快步走來,超過了男孩。
為了阻擋,我揮了一下手。
一道冰牆在面前突然出現,男性迎面撞上。
「哈哈哈哈,有夠愚蠢的!」
女孩的笑聲傳了過來。
「嘖!」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但我的冰產生了一道裂痕。
「好硬!你們也來幫忙啊!」
「我才不要,我不想一大早就流汗。」
「我也不要,蘿莎說他是客人。」
「你們兩個,這傢伙都在家裡做出這種事了還不出手!」
家?這是他們的家?
我輕碰了一下冰牆,而冰牆馬上碎裂化作冰塵。
「你這傢伙!」
他抓住我的衣領,但那隻手被那名女性抓住。
「鬆手,我說了他是客人,你對客人就是這個態度嗎?」
在那嚴肅的眼神下他鬆開抓著我衣領的手。
「他雖然衝動了點,但絕不是什麼壞人。」
我知道,我見過許多懷有惡意的人,他身上沒有那種感覺,他只是純粹的想守護這個地方。
「不過你好厲害啊!」
這麼說著的她抱住了我的手臂,我下意識的抽開手她卻一臉不滿。
「見到坦那張臉居然一點害怕的表情都沒有。」
「因為我不會有表情上的變化,也沒什麼情感的波動。」
聽我這麼說她居然試圖搔我的癢,我本來就不是怕癢的人,就算搔我癢我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真的耶!」
她的表情就像看見新玩具的小孩,但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的,這對我而言反而是種困擾,因為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麼經常讓人覺得噁心。
「好了,你們幾個去坐下。」
被嚴厲的這麼說,三人乖乖到旁邊坐下。
我也被拉到那三人的對面坐下。
還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對面開始做起了自我介紹。
「我是這裡的店長,我叫蘿莎‧洛克裴爾。」
「你好,我是蓋亞‧洛克裴爾。」
「我叫雷雅娜‧洛克裴爾。」
「老子叫坦‧洛克裴爾。」
他們長的都不像卻有著相同的姓氏,剛才也說了這裡是他們的家,他們難道是家人嗎?
「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是冠上了相同姓氏的家人喔。」
那麼簡單就能夠成為家人了嗎?
「你叫什麼名字?」
名叫蘿莎的女性這麼問我。
「諾斯。」
「諾斯」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雙親並沒有賦予我名字,在我會開口說話前我一直都沒有名字,沒有人會呼喚我,所以在我學會識字能夠開口說話的時候,在生日那天我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作為生日禮物。
「沒有姓氏嗎?」
我搖搖頭。
「我們其實都是孤兒,沒有姓氏依靠自己想活下去的本能成長。」
蘿莎開始說起了一段過往。
她說自己在孤兒院成長,但是孤兒院並沒有那麼多資金扶養孩子,所以一旦判斷為擁有謀生能力就會被趕出孤兒院,而她與普通的孩子不一樣,她的好奇心旺盛且總是不睡覺,所以就算尚未擁有謀生能力,在人們眼中相比之下較為不同的她被趕出了孤兒院。
被趕出去後,年紀小能做的事不多,但透過自己超乎常人的學習力小小年紀就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有錢多的工作、錢少的工作,好的工作、壞的工作,在還無法分辨只想著賺錢的那個時候也被人狠狠利用過。
雖然長大之後才知道某些事雖然賺的多做的卻是錯的,但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在黑色的世界中所做的一切都是高風險高報酬的,所以一旦被抓到要付出的自然不會少。
「在我覺得必死無疑的時候有人救了我,說了要給我這樣的人一個家,給我一個尋求溫暖的資格。她不僅給了我工作,甚至給了我「洛克裴爾」這個姓氏,然後在幾年之中我就找到了他們,他們也不是普通人你也不是吧。」
起初我不懂他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過去,說到最後我才明白,她是想藉著說出自己的事來回問我關於我的事。
既然剛才都已經弄出一道冰牆了,現在說我只是普通人也說不過去。
「我確實不是普通人。」
「要來我這裡嗎?像我們這樣的人在外面很難找到工作,但在我這邊我能夠給你保障,雖然工作內容很多元也會有一些髒活…………」
她的表情中透著幾分無奈。
但是家人,我從來未曾真正擁有過,我不覺得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能夠成為家人。
「你可以隨時離開的,並沒有說成為了一份子就必須要隨時隨地黏在一起,我只是希望像我們這樣的人也能夠好好的生活。」
要就當作被騙了試看看嗎,畢竟我現在需要賺錢,她也說了可以隨時離開,但是…………
「你們不見得能夠接受我的樣貌。」
他們盡是一臉「你在說什麼」。
於是我脫下身上穿著的大衣,他們立刻睜圓雙眼盯著我。
「那是真的嗎!?」
雷雅娜看著有些傻眼。
我只是默默點頭。
「哪有什麼接不接受的,不就是多了一雙翅膀而已。」
坦毫不在乎的這麼說。
看起來並不像是在說違心之論而是真的這麼認為。
其他人除了驚訝之外也沒那種像是看見奇怪之人的表情,就僅僅是對於我的翅膀感到驚訝。
他們的態度居然讓我覺得能夠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我…………
「如果我也能夠擁有家人的話。」
「當然可以,那從以後,你的名字就叫諾斯‧洛克裴爾!」
蘿莎的笑容燦爛的像冬天裡的太陽,足以融化心裡某部分的積雪。
我沒有露出笑容,仍舊沒有任何表情,心裡也沒有波動,但我知道自己是開心的。
我只是因為好奇而進到了這裡,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邂逅。
呼出的氣已經不再因外頭的寒冷而變白,早已落盡的褐色葉片煥然一新後回到了樹上。
春天的氣息跟隨在冬季的寒冷後靜悄悄的來訪。
在安靜的空間中,我一如既往的在同一個時間醒來,儘管不願意卻由不得我自己決定,而是這身體早已習慣了在這個時間醒來,一切都是那時養成的習慣。
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確認自身周圍的環境,毫無生活感的房間彷彿沒有人居住,這讓我打從心底感到安心不少。
不需要有太多的東西,只要留最低限度的東西在身邊就足夠了。
走進浴室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就出現在那,感情幾乎都消失了的我既不會難過也不會生氣更不會哭,我的情緒起伏就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平行線,就連上一次展現出感情是什麼時候也不記得了。
不,最後一次大概是這雙翅膀長出來的那天,我痛得在地上打滾的時候吧。
手指撫過從腰部長出的翅膀,現在也已經釋懷了。
洗過臉讓自己清醒。
回到臥室從衣櫥裡隨手拿出一件套上,拿哪一件都沒有差別,畢竟裡頭只有同樣的衣服。
穿上僅有的一件大衣,在鬧鐘還沒響起之前出門這又是另一個習慣。
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但冷風依舊,離開租屋處走街人煙稀少的街道上,冷風溫柔的輕撫臉頰從領口竄入大衣中。
我只好將領子立起包裹住脖子。
以緩慢的步調行走著,最後來到一間酒吧,我毫不猶豫地打開門,裝在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
「啊,還是一如既往的早呢。」
正在擦杯子的成熟女性抬頭對著我露出爽朗的笑容。
「哈啊,你非得這麼早起不可嗎。」
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坦打了個呵欠。
「早。」
雷雅娜睡眼惺忪地抱著兔子玩偶。
「諾斯哥哥早安。」
蓋亞推開擋路的坦,一口氣跳下樓梯。
「早。」
洛克裴爾是一個家族是一個組織,做著各式各樣的工作,有大有小、有好有壞。
他們接納了不同的自己與不同的我,讓我能夠與自己的不同之處共存。
我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坐了下來,脫下身上的大衣。
其他人也紛紛在旁坐下。
「好了,開始說明今天的工作內容了。」
新的一天又將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