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春野櫻放慢了腳步,從走在他的身邊,變成走在他的身後。
她一步一步的、踩在月光之下的他的影子上。
目光恣意貪婪的緊緊盯著他的背影,一邊踏著腳步,一邊默默地猜測著這兩年他又長高了幾公分。
不像一直都在身邊的鳴人那樣,她能夠在一旁注視著隨時光潛移而逐漸成熟的臉龐,感受得到他一點一滴的成長。而宇智波佐助,就像是幾年前因任務經過的村落,那時村口的一棵小樹枝葉還稀疏著,前些日子再見到時卻已是好幾尺高,茂密的枝葉為行經於此的旅人們遮擋了炙熱的陽光。那樣劇烈的變化,在她看不見地方,讓她感到幾許惆悵。
每一次的分別,每一次的再會,都讓她心悶得發慌。
只因也許下次再見時,他可能將不再是自己記憶裡的樣子了。
12歲那年,月光下,風吹得枯葉不斷飄墜。她流得滿臉晶瑩淚水,他依然走得決絕。
再次見面的時候,他站在高處,潔白衣袖如浪花般翻飛,對望時的冷淡眸光讓她明白他已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少年。
然後現在──
看著他踏著不疾不徐的腳步穩穩前行的背影,她默默地在心裡想著,獨自在外面旅行的時候,都吃了些什麼呢?在哪裡睡覺呢?睡得好嗎?常常做夢嗎?會不會……覺得寂寞呢?
她低頭微笑,心底卻泛起苦澀酸意。
寂寞什麼的,和宇智波佐助毫無關係才對,她怎會妄想他可能會在孤單時想起她一點點。
這麼一想,能夠陪在他的身邊,不讓他感到孤單寂寞是她一直以來努力的目標,但若是宇智波佐助從來不覺得自己一個人有什麼不好還樂得逍遙自在,那………
手指輕觸額頭,被夜風吹得冰涼的指尖溫度傳遞過來。
那時的話,也許只是敷衍……
一路長遠的沉默,既使不願意,路也總會有盡頭。
「佐助君,到了喔。」春野櫻停下腳步,指著右邊的五層樓高、外觀頗新的公寓。
一旁的路燈一明一滅,幾許飛蟲在光線下旋繞。
「佐助君。」她將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直視眼前,碧綠的眸凝視著如深潭的眼。「謝謝你送我回家!」愉悅的笑容在她臉上綻放。
清亮的聲音在靜謐的夜晚顯得更加清晰,呼吸著木葉的空氣,腦中的記憶彷彿被按下了開關開始回放影片,片中背景有些模糊,色調有些泛黃,但他清楚的記得那是某個夏季的黃昏,蟬鳴與那人溫柔似水的聲音一同在他腦內奏響。
『我回來了!』
小手使力推開拉門,一進到玄關就迫不及待的踢下鞋子想快點品嘗他的點心。
『你回來啦佐助!』
恍惚間,他想起了小時候練習完忍術時,一回到家就可以看見媽媽笑臉盈盈的走出來對他說。
然後媽媽就會蹲下身子替他擦拭滿臉的混著泥沙的汗水。
然後她就會憐惜的撫著他因為練習火遁而輕微燙傷的嘴角。
然後他就會被抱個滿懷。
在媽媽的懷裡,可以聞到她身上一股清新溫暖的味道。
只要將頭枕在媽媽的肩上,即使只有短暫的幾分鐘時光,那一天努力練習忍術的疲勞就幾乎可以消除掉。只要在媽媽的懷裡,就算不像哥哥那麼厲害也沒關係,他可以悄悄的暫時喘口氣。
在那一場血腥之後,轉動門把開了門,等待他的不再是充滿日常生活氣息的應答,不再是媽媽憐惜撫慰的擁抱,而是令人從腳底竄起冷意的寂寥。
滿室的黑暗襲來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被丟入了冰冷的水底,身體一寸寸的下沉,血液也漸漸的凝滯,唯一感受到的溫度,來自於剎那間濕潤的眼眶。
響徹在冷清的房裡的,不是家人們呼喊自己的聲音,而是自己拼命忍住眼淚的喘息。
他的話語就像丟入了無底洞的石頭,永遠都不會有回音。
鋪天蓋地而來的悲傷,一下又一下的蹂躪著他柔軟無比的心臟。
他有多久沒有想起這些事了?
自他踏進了黑暗以後,他就將過往的美好回憶全都落下了鎖。在腦海中不停反覆撥放的,只有被腥紅之色給漂染了純真童年的那一晚,以及不容遺忘的復仇之心。畢竟對當時的他來說,這些溫暖記憶只會妨礙他復仇的腳步,能不想起就不想起,最好全部忘掉。
然而此刻的春野櫻卻像是把鑰匙一樣,開啟了他纏上層層鎖鏈的記憶盒子。那些日子,彷彿捲起浪花的潮水般湧入腦海裡,一股股衝擊讓他定在原地盯著春野櫻的笑容良久。
「櫻。」他輕喊,而春野櫻聽見從他從口中喊出的這三個音節,忍不住的心底一陣輕盪。
她面帶疑惑的注視著眼前帶點迷茫的黑瞳。
宇智波佐助的回憶像被畫在泛黃的紙上,一筆又一筆,畫面漸漸得清晰起來。
夏天的烈陽之下,在遠遠的地方就可以看見大樓建築上的宇智波家徽,由紅與白傋成的團扇,向著它奔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嘈雜的蟬鳴聲在耳邊繚繞,"喀搭喀搭"奔跑於石街上的腳步聲、一瞥而過的老舊雜貨店招牌、大嬸親切的問候──
雨天時曾和哥哥一起躲雨的屋簷、曾經在黃昏時候碰巧遇見媽媽駐足於前挑番茄的蔬果攤、家門前的紅傘所形成的涼蔭、推開拉門某個地方還會喀碰一下的觸感、一腳踏進後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話──
─── 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在陣陣微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的夜裡,宇智波佐助聽見自己這麼說,然後從春野櫻的眼底看見了
映照而出的自己的模樣。眉頭輕促、微愣的雙眼,一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的樣子,於是那瞬間他明白了,原來自己還在期盼著什麼。
春野櫻睜圓了碧眸,一句短短的話她消化了好幾秒鐘,才終於明白他說了什麼。
她感到眼眶熱了起來,薄薄水霧朦朧了她的眼,花了點力氣她才能牽起嘴角說出一直想說的那句話。
───── 你回來啦!佐助。
「── 歡迎回來,佐助君。」
未開燈的房間,僅有月光透過玻璃窗在木質地板上映出一片亮白。
宇智波佐助站在木櫃前,伸出手將覆蓋著的相框立起,一個大人和三個小鬼的稚嫩臉龐映入眼。
他其實很清楚,這些年不論他的外表如何跟著年月成長,在他的心裡,卻一直都住著當年那個目睹一切殘酷畫面的男孩。男孩總是直挺挺地站在一扇門前,表情卻充滿退怯不安,他始終無法伸手去觸碰、去推開眼前的門。只要不開門,就不會有接踵而來的黑暗。
─── 歡迎回來,佐助君。
那一刻,第一次男孩鼓起勇氣伸出了手,推開門的同時,迎接他的是燦亮得讓人不禁感到一陣暈眩的光茫。站在門後的金髮小子的笑顏和粉髮少女的眸光,烘得他的心臟一片暖熱。
在那之前心裡被那些鋒利如劍的回憶劃傷的地方,疼痛漸緩而溫暖流淌。
好像有什麼變了,卻又什麼都沒變。
拇指輕輕觸摸著相框,以相同的力道牽起了嘴角,他啟唇卻沒發出聲音。
晚安。
靜謐的夜晚等待著晨曦光芒如浪湧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