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香檳玫瑰（牛天）

#人生第一篇BL，無法保證不糊眼#
　　　　
　　　　晚上十一點出頭，南歐的夜開始深了。天童覺坐在小酒館一隅，安靜卻略顯浮躁地用指節敲著玻璃酒杯。
　　他沒有看手機。不，已經看過很多次，他已經厭倦這種無謂的確認了。他早就把那短短幾條訊息深深刻入腦海，甚至在睜著眼的現在，他都能看到那些字在眼前跳動。
　　
　　<我最近要去義大利，見個面嗎。>
　　<O~K，我會好好招待若利君的。什麼時候？>
　　<定在……>
　　
　　其實天童不在義大利。當然偶爾也去，不過正確來說，他是在南歐這一塊跑來跑去。現在是在巴爾幹半島這裡。沒關係嗎？當然他也問過了。牛島說沒關係。比日本跟義大利的距離近得多了。
　　距離他們高中畢業，已經差不多有十年。天童不再打排球，大學畢業後隨心所欲地做了各種工作——超商打工、畫家助手、酒吧服務員——最後莫名其妙地成為了進口商人，還莫名其妙地幹得不錯。他已經從公司獨立出來一年多了。客戶對他讚不絕口，對他的社交能力給予高評價，還說很高興跟他合作——就算他依然以「隨心所欲」作為人生觀，偶爾也會想對自己的人生大笑一番。Hey，真是一百二十分的有為青年啊。
　　不遠處，兩三名友人乾了杯，敲出不甚整齊的叮叮聲。
　　牛島——或者若利君，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他成為了職業的排球選手，也上了幾次電視，很遺憾記者沒有順便採訪天童。他看了兩三次的報導，就兩三次而已。若利君依然筆直地活著。和幾乎是衝撞進人生小岔路的天童不同，那個牛若依然筆直地前進著，當然還是稍微有進步的，稍微圓滑了那麼一咪咪。哎呀，真不愧是他的若利君，大家的奇蹟BOY啊——天童高中那會兒，幾乎要堅信牛島一輩子都那樣了。
　　不，其實他早就知道不是那樣了。想法竄過腦海，天童敲打酒杯的節奏一瞬間亂掉，他瞇起眼，索性拿起酒杯，慢慢吞了一口。
　　店裡放著小聲的爵士樂，昏黃的燈光營造微醺的印象。
　　或許他不應該答應見面的。幹嘛見面呢？雖說兩人曾是好哥們，甚至比好哥們更好，但曾經就是曾經，況且人是會變的。他很喜歡他的樂園，現在也常常珍惜地回想著高中時代打排球的記憶。雖然樂園以輸給烏野作為結束，但那也只是提早了告別而已。天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樂園是有時效性的。
　　所以他更要徹底逃跑。
　　逃離宮城縣，逃離日本，尤其逃離作為樂園中心的那個人。
　　說是隨心所欲，其實只是在亂竄吧。天童看著旁邊享用宵夜的情侶，年紀看起來比他大幾歲，兩人間的氣氛很和諧，但不冷漠。
　　他要不要也先叫點什麼呢。小酒館不提供正餐，不過簡單的食物倒有……算了，他不餓，還是等人來再說吧。天童不出聲地歎出鼻息，往後靠著椅背。
　　直到現在他也在逃跑。即使在物理上已經不再移動，他的內心仍然不敢面對。
　　天童閉上眼。這次出現的影像不再是手機的對話框，而是一連串回憶的掠影：小時候被排擠的自己、對手屈辱的表情、白鳥澤校舍、宿舍、社團活動、高大的背影……若利君的背影，然後是臉，原本固執的臉突然微笑，或者充滿鬥志，他很喜歡……然後……然後……若利母親的臉突然跳了出來，他又看不到若利了，不過是他自己先轉頭的……
　　有時候，再怎麼深刻的理性也無法消除心裡的傷口。就算他一開始就明白兩人不可能走多遠，但會受傷的事情就是會受傷，而且這和小時候的孤立完全不同。
　　昏暗思緒的遠方出現人聲，而且，隨著回憶的畫面一併清晰起來。
　　
　　『Hey，若利君，要不我們交往吧——』
　　『我知道了。』若利君連頭都沒回，僅僅是抬了一下。
　　『開完——笑的……誒。』
　　『好。』完全沒有猶豫的聲音。
　　『好……好？』
　　『嗯。』
　　『你真的有理解我的意思嗎若利君？』啊，這句話一出口，就不能說是玩笑了。
　　『當然有。』轉過頭來，若利露出有點不服氣的表情，不過臉比平常紅了一些。
　　只不過，天童大概也沒資格說他，因為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熱得要命。
　　
　　足夠了。十年後的天童睜開眼，坐直身子。
　　早就結束了。兩人在停止社團活動後維持了大約半年的戀人關係，甚至還到剛上大學那時候，是一段有別於「樂園」，卻也快樂的時光。他們沒有特意隱瞞，也沒有宣揚，排球社裡可能有幾個人看出端倪，不過沒有點破。
　　即使只是牽個手、貼著彼此的臉頰，或是結伴去買個東西，這樣就足夠開心了。當時的他一邊享受著戀愛的滋味，一邊卻也等待著最終審判的來臨，彷彿這樣就能減少哪怕一點的受傷。
　　他指的是若利的家人。
　　從若利的描述中他就能大概猜到了，牛島家是有一定傳統的家族，搞不好規模還挺大的。並不一定是負面的意思，但若利作為獨生子有該繼承的東西，就算他現在是運動員，但退役後呢？還有，他之後又是誰來繼承呢？
　　答案不言自明。
　　來和他們談的是若利母親。是位體態優雅的女性，五官和若利倒真有幾分神似。
　　她希望兩人分手，天童一點都不怪她。她的態度十分客氣，一點都不像惡婆婆之類的角色——本來就不是就是了。說也奇怪，他至今仍鮮明地記得她帶來的伴手禮。是味道很高級的餅乾，他泡茶的時候幾乎憐憫起自家的茶葉。不過總不能拿巧克力冰棒招待人家吧。
　　反而是若利讓他驚訝。傳統又保守的若利固執地反抗母親，不過同樣沒有發脾氣，母子兩人就像兩頭頑固但溫和的牛一樣……這樣講好像有點失禮。天童幾乎沒有介入，一來他早就決定接受現實，二來若利原本就表示由他來說話。
　　因此他只是默默坐在若利旁邊，看似認真在聽，實則在想若利是否對此有所準備。是否像他一樣清楚兩人遲早會走到這一步。
　　『好了啦。』最後他開口。兩人都轉過來看他，尤其是若利的眼神，即使沒有直接對上也刺得他愧疚不已。
　　若利君啊若利君，你怎麼在這時就聽懂了呢。
　　若利的母親在離開前跟他單獨談了幾句，他知道她也懂了。
　　『我並不是否認同性交往，或你，甚至是你們的關係。』
　　『只是傳統還是有要守護的底線。』
　　『慣用手之類的是小事，但是，因為若利是唯一的孩子。』
　　『謝謝你。』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的反應。應該沒哭吧，他覺得。
　　再過兩個禮拜，他和若利就正式分手了。原本若利還想挽留他的，不過他們最終還是漸行漸遠。他轉學到更遠的大學，然後，就這樣，除了偶爾在社團群組禮貌地問候，兩人的人生基本上就此錯開。
　　這種事情，在世界上多得是。不管理由為何，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失戀、分手，而他只不過是那數字的其中一個，一個而已。
　　那麼，若利君，時隔多年，你有何貴幹啊？
　　不會是要辦同學會吧？真是個一百二十分的好主意。
　　天童睜開眼——他這才發現自己打了瞌睡——然後眼前赫然站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跟西方人比起來並不遜色。
　　是若利。經過歲月有些許改變了，在酒館的燈光下五官被打上陰影，不過確實是若利，那個白鳥澤的大砲、奇蹟BOY，順便一提，還是前男友。天童不急著起身，看著對方的衣著。襯衫。不算便宜的手錶。嗯，若利君社會人ver.。
　　「喔，若利君啊。」以前的稱呼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幹嘛站著看我睡覺啊？」
　　「我才站幾秒鐘而已。」若利指出。「這個給你。下午路過，買的。」
　　「什麼什麼，我看看——」也沒什麼好猜的，看輪廓也知道是一束花，不大。「若利君，你就這樣拿著花在路上晃了一下午嗎？這樣有點像笨蛋觀光客喔？」
　　「沒有，我先放在旅店，插進水裡。」
　　「還真有心。你先坐下，看看點單吧。」趁著短短的空檔，天童瞇著眼打量花束。是什麼花呢？雖然他沒在進行花卉交易，不過要認的話還是知道幾種的。
　　首先，是玫瑰。然後顏色……好像是淡黃色？有點印象。
　　靈光一閃，他想起來了。
　　「香檳玫瑰……」天童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坐在對面的人有沒有聽到。
　　過了幾秒，他忍不住開始咯咯笑了起來，首先若利有了反應看著他，接著連其他顧客都在瞪他，他才好不容易壓抑住笑聲。
　　你認真？天童差點就要大笑著問若利。但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笑點在哪，而那到底是屬於真誠還是反諷性的笑，他也搞不清楚。
　　確實，這裡算是花卉產區，就他所知的若利君也不是那種人，所以大概只是偶然買到的吧。不過再加上花語的話，那就顯得絕妙無比。
　　「怎麼了？」若利問。
　　「沒事。」他搖搖頭。「若利君啊，總之你可以告訴我了吧，同學會幾月幾號啊？」
　　還是一臉沒接到梗的表情呢。「沒有同學會啊。我找你是別的事。」
　　「是嗎，是嗎。」天童懶洋洋地應道。他側過身子，慢吞吞地環視店內。
　　夜又更深了。爵士樂仍然在悠悠地放著，鄰桌的細語偶爾化作無意義的聲音起伏飄入耳朵，餐具和玻璃杯碰撞的聲音帶著一絲催眠的意味。天童滿足地瞇起眼睛，不知怎地想起了黃昏時的高中體育館。
　　他轉身面對若利。
　　「說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