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恐怖－《雨國》参拾壹：傳說的起始(八)──「死者失格」

 

　　小房間內充斥著螢幕發出的藍光，它被擺在一張簡易鐵製長桌，桌旁坐著一名髮量有些稀疏，將深藍色西裝披掛在鐵椅後方，留著一小搓鬍渣的男子。在他對面是位戴著黑色耳機，正在調整放置於桌上精密的通訊器材，年紀不過三十戴著厚重眼鏡的警界後輩，正是該男子的下屬。

　　「周大哥，雖然你是我的前輩，但能不能不要讓這個密閉空間充滿菸味呢？」戴著厚重眼鏡的下屬，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抱怨道，因為這件事影響到他此時的專注力。

　　「果然，上面把姜鳴桂的死訊掩蓋掉了，案發至今竟沒有一家媒體報導過。」被稱作周大哥的警官眉心緊皺把菸頭捻熄，整個人慵懶的埋入椅背。

　　「沒想到政府對一名大學研究生如此重視……」

　　「當然囉！要不是兆程在看到最初發現姜鳴桂的屍體報導打來聯繫我的話，我還以為這名研究生是被某個黑幫組織的小流氓射殺的呢！」周警官啐了一口，語氣憤恨。

　　「結果換來我要陪周大哥在這裡加班，還有可能犯上竊聽國家機密的重罪……」

　　「別抱怨了小郭，就因為你有這方面的專長，所以才受我重用不是嗎？」周警官拍著對方肩膀，豁達大笑。

　　「但……為何周大哥你那些朋友，會如此在意政府的後續行動呢？這不就是一起毫無科學根據的都市傳說嗎？況且……」

　　「噓──」突然周警官挨近身子打斷小郭，瞇起雙眼謹慎的壓低音量道：「一起多人失蹤案以及多年以來一直無解的烏托邦都市傳說，政府竟然會持續將近一甲子的追蹤，你不覺得去追究它的科學性已經顯得不合理了？我的意思是說……就連腦袋硬得跟什麼一樣的那些貪官都介入了，你還會認為這其中不會有什麼祕密？所以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不就是被政府壓下來的事實嗎？至今我那國內地理學研究領域的好友的預言就快實現了，雖然這一切不科學，不過也挺有趣的不是？」

　　黯淡無光的環境中，嗅著一名高馬大的壯漢靠近的黏膩吐息，以及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眼神真讓人不愉快，小郭因此別過頭推了幾下滑落鼻樑的眼鏡。

　　「下一步難道就是周大哥你講的，所謂『請君入甕』的祭品盛宴？」警署後輩嚥下口水，但並非因為對隻字片語產生的不安。

　　「沒錯！或許該說是魔鬼的盛宴。」高大男又點了一支菸，回到無精打采的狀態。「你看連上頭也沒有給我們破姜鳴桂案的壓力，這一切充滿不合理。再說，前兩天我好友所熟知的學者，好像是名日本鄉野學研究教授吧？叫……麻生什麼的，似乎找到過去美軍飛機曾經墜毀在那座被稱為『雨國』的村莊裡的紀錄的樣子。」

　　「噓──」厚重眼鏡反射螢幕投射而出的藍光，眼鏡主人將食指放至人中位置，比了噤聲手勢。

　　「噓個屁？到底我是前輩還你……」周警官像條瘋狗般突然暴跳如雷。

　　「好像聽到了……」滑下的眼鏡再度被撐起，接著略薄的嘴唇帶來令人振奮的訊息。「政府行動了！」

 

 

 

※

 

　　長型金屬空間內充滿血腥與鐵鏽味，一男一女如履薄冰般踏步其中，山壁跟人工鐵皮因為外頭風勢吹襲產生摩擦不斷發出聲響，促使此處也跟著搖晃，宛如站在巧妙直立於錐形岩石上的石版。

　　羽晴跟著玉祈穿過一層層被瘴氣包圍的區域，最後來到墜毀時卡在深谷間的「大傢伙」，也是美軍老舊運輸機內，他們此時正走在駕駛座後方的位置。

　　裡頭正如玉祈在進入機艙前跟羽晴所提一樣，擺滿了年久失修的槍械、子彈以及眾多補給品，它們全散落在墨綠色的生鏽鐵板上頭，兩旁長坐椅上也有許多泛黃紙張，想必就是搶枝解析圖或是軍用手冊。

　　「老哥，你一直待在這搖搖欲墜，卡在深谷間的這架飛機裡頭嗎？」羽晴光想到一個不注意就會跟著這架遺骸跌入深淵，就感到懼怕不已。

　　「小晴，村民們很害怕炸藥這類東西，我之前也有跟妳說了吧？所以這裡對我來說算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裡頭還有些雖然年代久遠，但尚可以當作食物的物資。」

　　「什麼較年代久遠？這些還可以當成食物嗎……」羽晴看到自己兄長一副輕鬆模樣，訝異對方這些年竟能靠這些應急軍品活過來。「老哥，先說說你是怎麼發現這裡有架飛機能供你吃住的？而且跟那些瘴氣、冤魂住在一起，難道不會感到害怕嗎？」

　　羽晴再次揮走於面前飛揚的黑紫色瘴氣，它們有點像散不開的濃霧，又像是充滿奇幻色彩的氣泡纏繞在他們身旁，而且座艙內隱約能看見模糊不清的黑色身影來回走動，即使一眨眼就消失不見。

　　不過，這些都尚比不上之前在「石室」內目擊的驚悚畫面，女孩此時已稍微能適應這類場面了。

　　而玉祈在看到妹妹的舉動後，開口提醒道：「別忘了，小晴，這裡可是最接近冥府入口的地方，妳也有察覺我們現在離深淵暗處有多近吧？下面根本伸手不見五指，所以這裡會有亡者的魂魄徘徊也屬正常現象。可是，他們並不會傷人，不要因為『那個女人』就一竿子打翻所有亡靈。」玉祈的話讓羽晴一度以為兄長是不是過期食品吃太多，腦袋不清楚了？

　　「看了我給妳的『雨居手札』，多少了解到為何會建造那個場所，還有最後村長──徐福的真實身份了吧？」玉祈坐在座艙中央，手上正把玩著金色子彈，接著又說：「雖然不了解徐福究竟是被白蓮方的實驗搞出了幻覺，還是他真的在這座『深淵』中，因為時空扭曲，目擊自己未來的所作所為，但似乎都可以證明一件事──」

　　「這座村子，真可以使人長生不老！」羽晴也跟著落坐，並且接續說出結論。

　　「沒錯！」玉祈開啟座艙內的照明，破損燈管發出泛黃光線，然後開始說出自己觀點：「小晴，妳知道宇宙中的黑洞吧？雖然沒有人真正走入黑洞過，但許多科學家已經大膽作出幾點假設理論了。甚至有人說，當人正面朝黑洞走入時，會因為光影折射，看見自己後腦杓。當然，更讓人感到奧妙的莫過是黑洞可能連接白洞，那裡是渾沌隧道通往另外一處空間的出口，那裡或許也是時間的盡頭。」

　　「老哥……我記得你不是鄉野學的研究生嗎？」羽晴對眼前這名與自己失散多年的手足，越來越感到陌生了。

　　「這是天文知識好嗎？」玉祈苦笑道：「好啦！然後，在這條通道之間，有人提出可以進入其中的理論，那就是『蟲洞』。因為要從連光都可以吞噬的黑洞表面進入，在那之前，身體早就被拉長扯斷，所以蟲洞有可能就是『時空跳躍』的捷徑入口！」

　　「我知道時間是不可逆的，所以不存在時光倒流或可以直接快轉，故只能藉由『跳躍』來到達每個不同時間領域，但這一切不都只是科學家的理論而已嗎？」女孩是真的越來越不懂了，因為這根本已經超出「雨國」所涵蓋的異象範疇。

　　「小晴，我現在可不是在跟妳上宇宙科學，而是在為接下來發現的資訊做引言。」嘮叨的男人拼裝完一枚炸彈後，又拿出另外一個準備裝填：「妳不覺得，我們底下那股濃稠且不斷旋轉的黑暗，極有可能成為類似黑洞這種存在嗎？」

　　「咦？」

　　「我相信這跟『雨國』為何存在於此，又為何會被稱為『黃泉入口』有極大關係。撇除掉這裡的靈學理論，現在大致可以了解，宇宙所有時間在進入黑洞前段『界限』時，時間是接近靜止的。」

　　「這個……我倒是有看電視裡提過！」對話終於出現女孩稍稍可以理解的部分了。

　　兄長點點頭，又完成一枚炸彈。「『雨國』這裡充滿了亡者魂魄以及電磁能量，因為這裡是有此類條件緣故，所以天氣變化上十分極端，甚至會有交錯出現的混亂現象，這些都足以構成巨大質量的聚集力場。如果將這座深淵比喻成『黑洞』，然後村子上層是『時間停止流動』的區塊，一切會突然合理起來。地理條件跟百慕達三角類似，能量聚集又跟宇宙的黑洞理論相當，所以居住在這裡的人們老化時間延長到不可思議的歲數，最後出現時空扭曲，甚至能看到未來的自己出現於眼前，這一切並非不可能。」

　　「可是，這……」女孩幾乎啞口無言，想必在前不久還一度認為這裡根本是跟科學完全扯不上關係的幽冥入口，如今卻變成百慕達三角姐妹地，任誰都一時無法接受吧？

　　但是，兄長這番有如詭辯般的說詞，卻又意外合乎邏輯。如果真是如此，那所謂的「儀式」跟「那個女人」究竟又是怎麼回事？

　　還有，仍以靈魂存在於世上的姜鳴桂又是什麼？

　　「當然，這是以科學角度做出的猜測，畢竟這其中還有很多無法被證實的現象。」

　 「老哥，我覺得這是廢話。」羽晴一副受不了的神情。「這些理論或許可以解釋其中某些現象，但剩下的謎團用科學來解讀，未免太過牽強？」

　　「也對，光是我在這裡，還可以用夢境與妳進行『心靈對話』，這點就足以說明了。」玉祈聳聳肩，但似乎又丟出一個女孩不甚了解的名詞。

　　「如果這裡真是一處不斷擴大的黑洞，那確實能說得通。小晴，妳知道在幾年前我阻止『儀式』進行時，此座深淵根本還不到那麼大嗎？」兄長指了指兩人腳下。

　　「意思說，再擴大下去，我們可能隨時都會掉下去嗎？」羽晴極度訝異並小小尖叫出聲。

　　「沒錯，事實就是這樣。而這也是儀式失敗後的『落償』所引起的。」玉祈嘆了口氣，接著說：「或許『雨國』的存在與儀式，跟我假設的科學理論有層層相連的關係，但無法解釋的要點還是有一堆。所謂『獻首祭』失敗的災難性現象，也就是數度毀滅這座村莊的悲劇──落償，是儀式進行到一半被中斷時，引發方圓數十里的『黑洞效應』。附近的村落、生物，目所能及之物全部會被吸入這座『黃泉之門』，接著再度崩解開口，不斷擴大，而幾年前我就是讓村子遭逢這如同末日的結果。那次成為『骨器』的人選是霖，她必須將以活著為前提被推入深淵。不過由於我發現『那個女人』想藉由她一同上到人間，所以在她們爬上懸崖之前，我將她與身上背負的那女人再次推入深淵，最終致使儀式的失敗。」

　　「等……等下，霖小姐不是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嗎？能夠成為『骨器』的人選，難道不是活生生的人？」羽晴說著，背脊逐漸發寒，因為麻生教授有說過，這有可能就是自己未來的遭遇。

　　「能成為『咎首』儀式中的『骨器』人選是萬中選一的，即使是從『生首』中復活的不死之人，他們也是有成為『器』的資格，所以鳴桂才又會以不死之人又死了一次對吧？」

　　「意思說……」羽晴得出了結論，但是是經由對方的口中說出。

　　「不老不死、長生不老並非『不死』。」玉祈停下手邊工作，語氣加重道。

　　「但是，第一次霖的復活是經由鳴桂之手，而老哥你又再次將她連同一同爬上斷崖的『那個女人』推入深淵的話，那……現在的霖小姐又是誰讓她回到人間的呢？」女孩的語氣，顫抖。

　　「難道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