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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有理由說服我們不馬上報警。」吉米在外送員跌進威廉斯太太的沙發時說道。翁肥在客廳角落努力安撫成群驚嚇過度的賓客,一邊翻攪威廉斯太太的急救箱想尋找任何能用來消毒外加還沒過期的東西,她的急救箱根本能直接送進博物館。
「我……」外送員像條離水的魚張大嘴巴。
「手還痛嗎?」吉米毫無良心地詢問。那截斷指仍躺在桌上和食物殘骸作伴,不幸拿到「驚喜」餐盒的老太太恐怕會有好一陣子不敢吃雜碎。
「……有點。」
「先來個自我介紹如何?」
「我……我叫傑夫。楊傑夫。」
「很好的開場,傑夫,幹這行多久了?」吉米翹起二郎腿。
「高中還沒畢業就開始。」傑夫吞了口口水繼續說。「呃……在我叔叔的餐館打工。」
「不錯的餐館,希望也有不錯的員工保險。」吉米掏出菸盒,隨即被翁肥之外的眾人投以白眼,只好把菸盒塞回風衣。「但能說明你把斷指放進外賣餐盒的原因嗎?」
「呃……這……」
「或是倒帶回更前面好了,你是怎麼弄斷手指的?」
「你們是我今天最後一組外送,在那之前……我……先去……」
「先去哪裡?」吉米湊向他。
傑夫看起來更絕望了。
「……碼頭。那裡也有人叫外賣。」他可憐兮兮地看著吉米。「我到對方指定的地點,看見可怕的東西……還被襲擊……」
「所以這跟你弄斷手指之間的關係是?」
「我在那兒撞鬼了,王吉米偵探。」
吉米沒發出任何驚呼,雙眼仍緊盯傑夫不放。所有人全都安靜下來露出驚恐表情,除了眉頭快皺成一條線的翁肥。
「該死……」翁肥低聲咒罵。
「能把故事說得更詳細嗎,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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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兩小時前)
丁香餐館外送員楊傑夫停下髒兮兮的速克達,右手伸進保溫箱撈出黑色帆布袋,雙眼警覺地掃視四周深怕有小混混冒出來打劫,他一點也不想重蹈上個外送員的覆轍,早已在口袋塞了電擊棒。若對方沒報錯地址,那他的目的地會是間快遞公司,他看了看遠處尚未熄滅的招牌便邁開步伐走向顏色鬱悶的鐵皮建築。
小鐘還真不是普通天兵。傑夫邊走邊想。老楊早就警告過外送員不能手無寸鐵就跳上機車,小鐘的一時疏忽讓整間餐館陷入人事危機,所有外送員到醫院探病後逃掉一半,害得原本要辭掉打工的他又被叔叔老楊挽留下來。
快遞公司門口的警衛亭沒半個人,傑夫只好按下對講機希望對方回應。他還有一組客人才能下班,這狗屎差事最好別耗太久。
「是誰?」對講機傳來老男人的沙啞嗓音。
「丁香餐館外送。」
「太好了!請從正門進來!」鐵皮大門在老男人掛上對講機時緩緩敞開。
科技奴隸。傑夫心不在焉地想著。
老男人站在昏暗的公司大廳裡對傑夫靦腆笑著,傑夫連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出老男人連餐盒都懶得自己拿,這種客人他見多了。
除非遇到變態。傑夫差點脫口而出。那笑容是有點過於友善,但對方只是個老爺爺,電擊棒足以對付陳年鹹豬手。
「這兒,孩子!」老男人步履蹣跚地往倉庫前進。「瞧我滿手都是機油,只能請你代勞把餐盒搬過去囉。」
「您是這裡的……呃……工程師嗎?」傑夫突然對老男人感到些許同情。
「兼差而已,只有收發包裹的機器故障才需要我這老頭,例如今晚,所以需要好好補充熱量啊。」老男人指指帆布袋。「叫我班尼就好。」
「您真辛苦,班尼。」
「彼此彼此。你呢,孩子?」
「傑夫。楊傑夫。」
「我知道你的姓怎麼寫,一個『木』加上一個『昜』,但人們經常用『木易楊』介紹那個字。」名叫班尼的老男人笑著說。
「原來您會中文?」傑夫睜大眼睛。
「我年輕時待過香港,那陣子就像住在電影裡,我愛死你們的烏黑直髮和精雕細琢的鳳眼。」班尼拋給他一串堪稱優雅的廣東話。倉庫鐵捲門升起時發出難聽的嘎吱聲,幾個員工仍在裡頭忙上忙下。
「您搞不好比我還懂中文……我叔叔經常感嘆唐人街只徒具名聲,年輕人連大字都不識幾個。」傑夫踏進倉庫時這麼答腔,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然而他的微笑卻在下一秒凍結。
「怎麼啦,傑夫?」
班尼湊向他,靦腆笑容依然高掛臉上。
他不確定電擊棒是否管用了。
「那機器看起來……不像收發包裹用的……」他努力吐出字句,視線在滿地金屬碎屑和突然停下動作的快遞員工之間游移。「我在電視上看過……」
「啊,聰明的唐人街男孩,你覺得那會是什麼?」班尼對他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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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那會是什麼?」傑夫深呼吸一陣後抬頭看著吉米。
「關於你遭遇的一切?」吉米再度翹起二郎腿。
「是的,王吉米偵探。」
「你在倉庫見到幾台顯然不像收發包裹的機器,帶你進來的老人突然面露凶光追著你到處跑?」
「是的!還有那幾個員工!他們突然變得像妖魔鬼怪一樣!」傑夫用雙手比劃著。「有個滿臉血的光頭佬拿著斧頭朝我揮來,我只好跳窗逃生,摔到一樓時才發現拇指幾乎被砍斷了!」他舉起受傷的右手。
「但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像……鬼魂吧?」翁肥不安地開口,忍不住想起在卡斯楚區遭遇的恐怖事情,這讓他背上的傷隱隱作痛起來。
「他們全都變成半透明而且能穿牆!」傑夫向他解釋。「我馬上騎車逃跑,幸好那群鬼東西沒追來,全都聚在窗邊鬼吼鬼叫……我本來想往醫院衝,但想起最後一組外送就在你們事務所樓下,所以才把那截已經剩皮肉相連的指頭拔下來藏在餐盒,我猜想……」
「你猜想外賣其實是我叫的?」吉米看了翁肥一眼,左手仍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酒杯。
「……根據以往的訂單,你很常請房東代訂。」他苦笑道。
「對於那些攻擊你的鬼魂,你還記得樣貌嗎?」
「也許,但從沒見過。」他搖搖頭。
「你在那看到的機器可能是鑄幣機,或許你撞見了偽幣製作,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有些詭異。」吉米從沙發起身。「你外送的那間快遞公司原本屬於鯡魚幫,但我們都知道鯡魚幫成員大多死於毒品深水之下,幫派分崩離析,公司大樓目前照理說是空屋狀態。」他解釋道,暗自祈禱S市居民的記性沒那麼差。
「我倒沒……注意兩者關聯。」傑夫再度搖頭。
「有沒有可能是殘存的幫派份子還躲在那幹非法勾當?做偽幣之類的?」翁肥走向吉米。
「或許。」吉米把酒杯遞給對方。「也該報警了,那幾台鑄幣機會讓警察傷透腦筋。至於傑夫,雖然你少截手指又斷根肋骨,但還是得晚點才能進急診……」
「但那些鬼魂呢?」威廉斯太太打斷他。
「鬧鬼的話報警有用嗎?」剛才被斷指嚇壞的老太婆接著發問,其他老太婆也跟著點頭。
吉米環視眾人幾秒後愉快地開口。
「警察知道哪裡有適合人選。」
只有翁肥聽出他語調中的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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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姆在電鈴響起時從書頁中抬頭,對於這時有訪客感到驚訝。
「似乎是你學生。」他前妻看著監視器螢幕說道。
這讓他更驚訝了。
「老天爺!」他開門時對亞歷克斯驚呼。「已經這麼晚了!塔緹雅娜不會擔心嗎?」
「她還在忙畫展的事。」亞歷克斯匆匆走進玄關。「我有問題要當面問你。」
「聽起來我們得在書房待上整晚。」布蘭姆嘆了口氣。「什麼問題?」他打開書房大燈時這麼問。
「有關上次你說的潛艇意外,你和那群富豪……還有我父母……殺死普羅米修斯‧湯普森後,被層黏液包住才得以移動到其他地方?」亞歷克斯掏出菸盒。
「是的,殺了人掏出內臟並唸出咒語,暗紅色黏液就會憑空出現把我們送走,像科幻片裡的傳送機一樣。」布蘭姆接過香菸。「我記得史雲頓從殘片找出那黏液的名字,似乎叫……叫……唉,時間一久全忘了。」
「那黏液有無可能不在施咒時出現?」亞歷克斯為他點菸時問道。
「我不知道。我發誓我只殺過一次人,關於那咒語我只知道這麼多。」布蘭姆握住他的手。
「S市這二十年來一直有黏液怪物屁普的傳聞,你應該知道吧?」
「下水道的吃人怪物?似乎聽過。」
「你不覺得怪物出現的時間點和你們……」
「你該不會想指控我們在海底變出吃人怪物吧?我們發生意外的地方和S市差了十萬八千里!況且屁普只是都市傳說啊!」布蘭姆差點大聲哀號。
「理查被屁普襲擊了。」亞歷克斯瞇起眼睛。「少了隻耳朵。」
「……天啊。」
「或許是我疑心病太重,但兩種黏液之間……」
「我想起那黏液的名字了,亞歷克斯,史雲頓發現那東西和古希臘文的『艾可』(ichor)是同個字!那黏液就叫艾可!」
「……膿液?」
「你知道那字在希臘神話中的意思。」
「諸神之血……」亞歷克斯憤恨地揉著太陽穴。「所有事情簡直荒謬到極點,但我現在卻試圖去相信。我們可是歷史學家耶!」
「我也曾那麼想,直到世界向我揭示它的另一種面貌。」布蘭姆放下香菸。
他突然感到恐懼,恐懼於時間所剩不多,班尼‧史雲頓的死只不過減少一道威脅,亞歷克斯越接近真相只會讓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中。
他們會找到殘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