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眼睛對不到焦點。
但不覺得害怕，因為能感覺到，有一雙腳代替我走下去。
緊貼胸前的，那個人厚實且溫暖的後背，令我非常地安心。只不過規律傳來的震動已經有點讓我不太自在了。
「……我是不是睡著了？」
意識到這點，慢慢地、堅定地，睜開了眼睛。
……還是漆黑一片，不過在那片漆黑之中，點綴了時不時搖曳著的滿滿星光。
「醒了嗎？醒來的時間點剛好，抵達目的地了，我的腰和下半身也要撐不住了。」
「咦……？啊！抱歉！」
我趕緊下來，脫離抱著他後背的狀態。明明抱著的時候還是晴朗的白天，結果不一會兒就變成星光閃閃的夜晚。不愧是冬天，日照時間還真短。
一邊思考著這樣的事情，一邊伸懶腰，大口呼吸涼爽的空氣。
這裡是個偏遠的小丘陵，周圍完全沒有會發亮的小東西，別說點著燈火的村莊，連螢火蟲也看不到，身子沐照在純粹的星光之下。由於今晚月亮不會出來，所以星星看起來比平常要更加努力地閃爍著。
「平常沒怎麼好好看天空呢。懸掛在天上的這些星星，平時沒這麼壯麗吧？」
不起眼的東西有時候也是這麼閃耀呢。這些星星平常都被月亮這個主角搶盡風光，現在如同要奪走夜空這個舞台，盡情地歡騰著。
「如何？這景象，好看嗎？」
對於科爾這一問，我轉頭看向身後坐下來休息的科爾，稍微思索了一下。
「其實……好像也沒那麼華麗？」
有點擔心這句話會不會傷害到特地把我帶到這兒的科爾，不過他只是笑了一下。
「希爾的感想沒有錯喔。不管是天上的夜幕，還是地上的夜景，都不能稱得上美輪美奐，但現在它們和『平時不一樣、有點特別』，這就是我想要妳過來一起看的理由之一。」
「就為了這種理由……甚至把我背過來也要看嗎？」
而且現在的季節是對他來說難以忍受的冬天，又不能在家享受晚餐，夜路也很危險，即使這樣也想和我一起看嗎？
我的男人到底是多傻啊……
「當然不止這個目的，不是說男人約女人出去吃飯，不可能只是單純一起吃飯，對吧？」
「當然不止這個目的，不是說男人約女人出去吃飯，不可能只是單純一起吃飯，對吧？」
然後他從自己隨身攜帶的行囊中，拿出好幾瓶長瓶身、嚴實密封起來的野莓啤酒，還擺出幾盞陶製酒杯。
「你啊……那不是從冬天開始就製作好後放置的……不對，就是知道我好這口才帶過來的吧？」
「妳以為相處多久了？本來就不排斥眾多酒類的妳，只有這個是自己在家製作的，不是嗎？」
無視我的無奈態度，科爾逕自開了一瓶，並示意我接過手。
「……就照你想要的套路吧，你很喜歡微醉中的我吧。」
「雖然平時也很喜歡呢，但能看到與平時不同的希爾會覺得更可愛呢……」
「唔……如果這話能保留到後面我會更感激你的……好害羞。」
儘管如此，我還是接過瓶身，把微露在外的軟木塞用嘴巴咬出，並細細品味其中飄散出來的淡雅香氣。
「不是用刀子或者開瓶器，而是用牙齒把軟木塞拔出，不管看幾遍都很新奇啊。」
「已經很習慣這麼做了……而且不知為何你很中意我這個動作，明明不太雅觀。」
「因為這就是希爾的特色啊，別人都不會這麼做，只有妳才會這樣做。」
「我該把這句話當成是誇獎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一直死死地看向他。然後注意到坐在草地上的他開始搓著手，身子在微微顫抖，呼出來的氣也開始轉為淡淡的白煙。
「科爾……會冷嗎？」
「啊……啊啊，呼……的確是……好冷啊！我似乎小看了寒冬的夜晚啊，這種時間通常都待在家裡，燒著炙熱的爐火，吃著希爾所作的暖呼呼的晚餐。開始有點後悔來到這裡了……」
這麼說來，出發的時候，由於天氣實在是好得不像話，我們兩人都只穿著單薄的衣服啊。雖然說特地拿了兩件圍巾，但那是當作禮物而藏著的……
我是沒什麼問題，可是科爾他怕冷。原本愜意的科爾，似乎開始意識到冬季夜晚的氣溫是如此凜冽了。看著打起哆囉的他，心中突然開始蕩漾起一股溫熱的什麼東西。
想要接近他。
想要使他溫暖。
不希望他為了自己，白白受這種刺骨的寒風所苦。
受到那種想法所驅使，我緩慢地靠近科爾，接著轉過身，在他面前的草地上坐下，並把他當成椅子那樣依靠著。
原本想抱住他的，可是有點害羞，而且手上還拿著從他那接過來的酒瓶，也做不到那種事。當作禮物的圍巾，我想要在更好的時機送上。
「科爾……這樣子……稍微暖和了……嗎？」
「咦？啊……謝謝妳，希爾。不過妳不會冷嗎？希爾的體溫，感覺冰冰涼涼的。」
他雙手摸著我兩邊的上臂，稍微粗糙又溫暖的手掌撫過，有點怪怪的感覺……
「不會喔，我覺得很涼快。科爾，我聽說，女人的體溫是比男人還要低的。」
「是嗎？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啊……比起那個，妳手中的那瓶野莓啤酒，香味都要散掉了。」
「唉？」聽到這句話，心中一急，我慌忙地把握在手中的酒瓶往自己嘴中堵住。然後才注意到，應該要先在酒杯中斟酒才對……就這樣咕嚕咕嚕地直接喝下去了。
以麥芽風味為主導的同時，也不掩蓋野莓甜甜的香氣，清爽甘甜很是過癮，但心中的思緒使我沒辦法好好地品味。
「唔啊……如果是以前酒類用桶裝的時代，就不會犯這種錯誤了。」
嘴邊離開瓶口，開始懊惱著。這瓶酒已經沒辦法分享給科爾了。
「那樣子的話，塞住口子的也不會是軟木塞，而是油布了。對我來說會有點可惜呢。」
可惜在哪了。暫且不去思考這句話背後的涵義。
「科爾……不喝嗎？那邊還有好幾瓶。」我空著的另一隻手指向科爾帶過來的幾瓶預備用的野莓啤酒，不過科爾好像不是很在意。
「不用了，這種姿勢也不好品酒。而且我想看希爾之後會怎麼向我撒嬌，然後好好記下來。」
「唔……雖然並不討厭這樣，但是我怎麼有種被當作玩賞用的……動物？的感覺？」
「你不也把我當作靠背椅嗎？」
「而且還被回嘴了……這可不是我所想要的回應啊……」
嘴上雖然抱怨，但我們還是互相依慰在一起，看向滿天星斗。
靜靜地看向星空，沒有任何言語。光是這樣，就能使心境趨於平穩。
只不過在流逝的時間中，又多了幾個空酒瓶。
「希爾真喜歡喝酒啊，如果是外人肯定想像不到這種事情。」
「嗯，喜歡。世界各地因為氣候和地勢、民族性或亨煮技術不同，孕育出各式各樣的飲食文化。這其中只有酒是全世界各地區都擁有的一種飲食，而視地區不同，風味各有所異……」
我看著晃蕩在陶瓷酒杯中，倒映的自己身影，陶醉地說道：
「在某些地區，酒甚至被視為供奉神明的飲品。那樣子的話，喝著酒的我，是不是也可以視為神明呢？」說完，又把一杯酒喝下肚。
「哈哈……那還真是可愛的神明呢。可是那個皎潔的白頭髮神明正依靠在我的懷中，還竟然是我的妻子呢。」
「是吧？是吧？我是科爾可愛的妻子！」
「明顯是醉了啊……」
科爾有點困擾又有點高興地看著這樣的我，我在科爾的懷抱中鬧騰著，止不住笑意。姑且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我非常喜歡這種微醺但仍有意識的狀態。雖然迄今不曉得科爾有沒有發覺到這點，但我不只喜歡酒，還喜歡陷入這種狀態的自己。
因為不管對科爾做什麼，事後都能解釋成自己醉了，不會感到尷尬，還能做到平常會因為羞恥而放不開的事情。
鬧騰了一會兒後，我開始另尋話題。
「科爾，你能看到北極星嗎？」
「看得到喔，在冬天，北極星在獵戶座的上面，御夫座的頭上。」
「嗯……唔，不怎麼看星空，要認出來有點困難啊……」
雖然意識有點朦朧，但還是勉強看出那顆不怎麼閃亮的星星，就是科爾所說的北極星。
「科爾，猜猜看我為何要找北極星？」
「嗯……因為想回家了？」
「噗……哈哈！的確夜晚中每個人都靠著北極星認清方位，但這場合不是該說這種話的吧──還是說你是看準這點想逗我笑的？」
我沒有等他反應，立即宣布答案。
「是因為它『在對的位置』。」
我瞇起眼睛看著那顆指引過無數人，比最大的那幾顆星星要黯淡一點，但比其他星星稍微亮一點的北極星。
「它並不是最閃亮的一顆星星，但它在對的位置，無論何時都不會動，是指引人們方向，很重要的星星。所以比起那些渲染過神話故事的星座，北極星更廣為人知。」
話語剛落，我扭了身子，使自己面對科爾。科爾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一臉疑惑。可是我這邊並不從容。
希爾，在科爾的心中，有沒有在對的位置呢？
跟他在一起，幸福滿溢得承接不住，甚至會感到不安。
想要盡全力地，回應科爾的愛……把胸中的這份心意……傳達給他。
與科爾四目相對的同時，胸口中的心跳隨即加快，開始變得緊張又亢奮，明明不覺得寒冷，但呼吸也開始在顫抖了。都相處多年了，為什麼……自己還會變成這副窘樣。思緒並沒有變得空白，反而開始帶出過往，如同快速翻閱著的故事書。
從相遇、交流、誤解、糾紛，避開風頭、保持距離，生死交際，化險為夷。然後結婚、身體的崩潰、命運的捉弄。
這些林林總總，所有的一切，都是與科爾經歷過的。那些度過的往事，都歷歷在目。
科爾，早就已經是我人生中密不可分的，最重要的人了。
回憶的思緒愈轉愈快，最後來到眼前。
怎麼辦。
只知道自己好愛他。
「科爾……」
開始深呼吸，想盡可能平復心中的這份燥熱，但胸中的這份無聲的呻吟卻愈來愈高亢。
「我希望自己……能佔有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就像北極星那樣。」
發出話語的嘴巴開始感到無形的痠痛。
「希望一直是你最重要的……」
臉頰留下了什麼溫熱的液體。
「可愛的……妻子……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
隨後，吻在他的嘴唇上。
夜空下，只有兩人獨處。
緊緊用自己的雙手抱住科爾，深情的一吻。
想要把自己多年來不斷增長的這份心意，全數傳達給他。
期盼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一塊，鐫刻上自己的痕跡。
希望自己的身心，都只屬於他的。
渴望自身的一切，能被科爾永遠地愛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重新意識到時間的流動，才依依不捨地從他嘴唇上移開。
「科爾……我心中的這份炙熱的感情，有傳達到了嗎……？」
「唔……嗯……我都接受到了，希爾火熱的心意，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喔。」
他別過臉，有點尷尬地乾笑著，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嗎……
「啊……眼淚……」
我剛才？流淚了？我沒打算哭的……
並沒有因為哭泣而拉開距離。依舊是這種貼得緊緊的姿態，我仍然抱著科爾，感受著彼此的體溫。
「差點忘了這個……」
雙手鬆開，從衣服內層掏出兩件羊毛圍巾。
「科爾，生日快樂。」
親手做的禮物，科爾會接受吧。
「抱歉呢……這麼冷的天氣，應該要早點送給你，這樣就能提前保暖了。」
「不會，謝謝妳。要說抱歉的話，我這邊也是。」
抱歉？為什麼？我不解地看著從中挑出棕色的圍巾，正在圍上脖子的科爾。
「這之前，確實有那麼一點玩弄希爾的心態，沒考慮妳的心情，抱歉。」
啊……是說想看我撒嬌的那件事嗎？
「現在我的心情很好，不會在意那種事情。」隨後圍上剩下的那條紫羅蘭色的圍巾。
「不是一對的？」科爾有點訝異不是同色，我大概能猜出他在思考什麼。
「對，這樣比較好，不會混分。」
我稍微把身子拉開，然後倒向科爾的胸口，將頭使勁地蹭著。
「反正很快就會分不清彼此的味道了。」
「妳今天很愛撒嬌呢。」他的口氣有些無奈又溫柔，悄悄地說「真拿妳沒辦法」。
「有什麼關係，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啊。」
科爾輕輕地撫摸我的頭，也順便輕舀起我的白色長髮，就像對待貓咪一樣。
舒服地享受著他的愛撫，快要睡著時，感覺到他的手碰到了我的臉頰。
「好冰！？」
「唔喔！怎麼了希爾？」
我因為嚇了一跳而猛然抬起頭，幸好科爾及時閃開了我的撞擊才沒釀成意外。
「科爾？手好冰？明明之前還暖和的！」
我雙手握緊他剛剛碰到我的手掌，那冷冽的冰冷藉由掌心一點一點地傳達過來，連微小的顫抖也感覺到了。
「顧著撫摸希爾，沒注意就變成這樣了。沒有凍傷啦，搓個手就沒事了。」科爾對我擺出笑容，大概是不希望我操心吧。
就算你說沒事，我會擔心啊……唔唔，要是之前不僅是圍巾，連一對手套都編出來就好了……
有什麼辦法能使科爾的雙手不再受寒的？把自己現在圍著的圍巾拿來包住他的雙手？一直握著他的雙手？無論哪個，好像都不是最合適的方法……
嗯……？腦中閃過一個想法，讓我有點訝異自己的大膽思維。
怎麼辦啊？該實行這個想法嗎？
可是眼下也沒有其他能確實保暖的方法了……
今天是科爾的生日，不能讓他受苦。不對，就算平時也不該讓他受苦吧。
嗯，沒錯，這是我該做的事情。
「科爾，那個……不介意的話，抱著我取暖吧？」
我翻過身背對他，重新回到一開始讓科爾當椅子那樣依靠著的狀態。
「欸？不是一開始就抱著了嗎？」
「不是那個意思。」
雖然從他的角度看不到，但我應該是羞紅了臉吧。我拉著他的雙手，往應該是自己最溫暖的地方引導。
「喂……希爾，那裏是。」
「嗯……是希爾的……肚子喔。」
科爾現在摸著的是自己的肚子。
讓他直接摸到腹部，然後外面用衣服擋著冷風。
原本是非常羞恥，甚至到可能會令人掉眼淚的事情。可是好冰，真的好冰，冰得連一點情絮都會消失無蹤，可是這已經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法了。而且不能讓他察覺到我在忍耐，否則他一定會過意不去。
調整呼吸，讓自己不會因為繃緊身子而被科爾發現到。他的雙手，有好好地貼在自己呼吸而規律起伏的肚子上。
「科爾，有比較暖和了嗎？」
「呃……希爾的肚子，非常溫暖。可反倒是我開始變得心癢難耐了啊……」
「什麼意思……？啊……」我立刻理解科爾為何要說自己心癢難耐了。
科爾的鼓起，頂到我的臀部了……
雖然挺害羞，但也挺高興的……
「科爾……不行的，在這以上的事情……可不行喔。會感冒的。這樣就本末倒置了。」
「嗚嗚，今天是我的生日，結果卻變成必須要忍耐的狀態……」
我故意不去聽他的話，不然自己也會胡思亂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