弔唁之雨 Rost In Rain 1-1

——杜蘭朵 艾瑞絲

　　

　　1

　　

　　說老實話，我挺懷念還處於戰爭的這片大陸。在廣闊的平原上，雙方士兵大吼著進攻的口號，一瞬間，刀光劍影、血灑沙場的景色全部呈現眼前。

　　從旁人的視角來看，這是一個非常病態的想法。可對於我來說，是一個下意識會冒出來的想法，而且還無法避免和抹消，像是身體已經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瘋狂。

　　那這樣就說得通啦！因為他是魔族所以喜歡殺戮很正常！

　　很可惜，這種普遍認知不適用斐秋身上。

　　斐秋本身是魔族，這種不正常的反應……理應很正常。一般人的想法大都如此，只不過自己身處的族群卻不這麼認為。

　　「……艾忒亞蘭，你是怎麼回事？」

　　在慄族還沒被滅族前，族裡一位較年長的長老向斐秋問道。慄族跟其他魔族不同點是他們主張和平和慈愛，和當時魔族的種族性格有極大衝突，但卻也得來不少的尊敬和仰慕。

　　那時我在族裡算是問題兒童，且名字也不像現在叫斐秋，而是一個代表異種的詞——艾忒亞蘭。

　　當時被問話的斐秋抬起頭，本該透徹美麗的藍瞳卻在這時顯得混濁，在此刻長老眼裡看起來是多麼的骯髒。

　　「我喜歡血，自然而然就會去想。」

　　反應太過平淡，得到是其他族人無盡的鄙視。只不過異樣眼光承受多了，就不會太過在意，所以他很少去關心族人的狀況，自己生活安穩便足矣。

　　平淡度日，是一直以來的想法和目標。

　　所以在被滅族之後，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拋棄一切束縛的枷鎖，現在的他想做什麼也不會有人阻止。

　　不過事與願反，我遭到人神兩族的聯合通緝，並未獲得真正名義上的「自由」。講白了就是根本沒有掙脫束縛，還被新的困境纏身。

　　多年來，自己不停的在大陸每個地方生活、逃難。原以為找到一個居所就可以安靜定居在這，卻每逢遭遇到神族的偷襲，就像是他們在自己身上裝了定位器一樣，逃到哪裡終究離不開被找到的命運。

　　

　　2

　　

　　還記得有一年，什麼時候的事我也忘了，大概是近幾年發生的？我不確定，因為時間對我來說已經形同虛設，有或沒有對我來說也沒多大的影響。

　　當時這片大陸正被戰火侵略著，年輕人被招去前線當兵，糧食和水資源也被拿去當士兵們抗戰用的必備品。留給平民百姓的就只有幾塊乾扁的麵包。

　　留在城裡沒出兵的都是老弱婦孺，青壯年人口都被調走，沒了年輕人扶持，在生活上的不方便立刻顯現出來。因此，有段時間死亡人數忽然增多，便是這個原因。

　　再來，第二嚴重的就是糧食問題。

　　糧食匱乏，貧瘠的土壤也種不出什麼作物，內地國家只能依靠著來自外地補給的貨物糊口，但要養活多數個國家人口，怎麼想都是不夠的。

　　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就會露出。

　　有次，我成為運送貨物的馬車駕駛員，當我進入城門，街道旁的幾棟民宅開始有了騷動，他們從窗內探出頭，臉色蒼白、眼球佈滿血絲的居民虎視眈眈看著自己馬車上的貨物。

　　來到國家的圓形廣場，我停下馬車回頭看，後面跟著的人像死屍一樣，朝向中央廣場有一步沒一步的走來。

　　拉開蓋在貨物上的布料，居民們就爭先恐後的衝上前搶食，那種感覺就像餵魚飼料一樣，撒一把飼料下去，招來幾條飢餓的魚圍著搶。

　　現在的狀況，用這個形容再好不過。

　　約莫過了五分鐘，斐秋也看得出些變化。人群可以分為三派：搶到食物的、搶不到食物的、搶人食物的。

　　搶到的，抱著食物跌跌撞撞的跑出人群，找個安靜的角落狼吞虎嚥的吞著。

　　搶不到的，只能撿殘局過後的小屑塊吃，運氣好可能可以拿到比較大塊的麵包。

　　搶人食物的，不分性別年齡，只要你手上有食物，就搶。

　　十分鐘過後，馬車後頭什麼也沒有，就殘留點血跡在裡頭。想也知道這場爭奪戰有多兇殘。

　　「啊！沒了……」

　　藍髮的男孩遲了好久才來到馬車前，本來想拿一點殘留的食物回去，但他眼前什麼也沒有。

　　「怎麼這麼晚？你應該知道這裡的人搶食物的事情？」

　　斐秋疑惑道，同樣身為一個國家的居民，怎麼會不清楚國家目前的狀況。

　　「我、我在照顧妹妹，我們居住的地方比較遠，所以來不及跑過來拿……」

　　聽完男孩的描述，斐秋左右觀察了人群，確定視線沒有聚集在自己和男孩身上，斐秋把男孩抱進馬車後面，在蓋上布簾前，輕聲細語的說。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順便拿點東西給你。」

　　所謂的「東西」是指什麼，男孩一聽就了解了，不就是食物嗎？只不過避免引人注目，眼前的男人換個說法講而已，就像暗號一樣。

　　「大哥哥不會懷疑我說的話嗎？」

　　坐在後頭的男孩在斐秋開始駕駛馬車的時候問，他不是嫌棄斐秋的好意，就是覺得斐秋好像有那麼點太相信人類。

　　被問的那人卻是沉默，或者說是習慣了這種無意義的追問。他搖頭代替開口回應，騎上馬背後就往廣場反方向駛去。

　　一路上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麼，除了小男孩偶爾指路給斐秋以外，雙方一個話題也沒講成。

　　男孩居住的地方離王國首都有一段距離，也行經不少被戰火摧殘的廢棄城邦，斐秋時不時往後看看男孩的狀況，只見他趴在窗口那兒，看著沿途的戰火風光。

　　「到了。」斐秋拉馬停下，還在神遊的男孩被這猝不及防的緊急煞車拉回神，一股腦的撞上放在一旁的空木箱。

　　還來不及哀號，布簾就率先被拉開，斐秋迅速的將麻布袋塞到男孩手裡，隨後把他帶下馬車。

　　「到了。還好嗎？」

　　顯然斐秋是明白剛剛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向男孩道出這句話。

　　「不好，非常不好。」

　　的確，看著男孩頭上腫那麼一大包，想也知道不好。

　　然後斐秋饒了饒腮，低著頭鞠躬向他道歉後，準備回到馬背上駕車離開。男孩看著他的背影，躊躇了一會兒才上前拉住斐秋的衣角。

　　男孩吞了吞口水，開口道：

　　「你還會來嗎？」

　　「不會。」

　　面對斐秋毫不猶豫的回答，男孩詫異的眨著眼，著急之下又問：

　　「為什麼不來了？」

　　「工作只輪一次，下次換人送物資，我會被調到不同地方工作。」

　　工作的地方不斷輪替，想在同一個區域繼續工作，以現況來說還是有些困難，斐秋也無法保證下次見面是何時，也不確定見到的是活人還墓碑。

　　談話中，男孩明白和斐秋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自己再怎麼追問，答案依舊不變，能否再相會，只能看緣分安排。

　　在送走斐秋後，他失落的低頭看著紙袋裡的麵包，再抬頭遙望即將沒入夕陽地平線的馬車，有種說不出的惆悵，尤其是目送斐秋離開的時候。

　　他給人的感覺……就像他下落不明的哥哥一樣。

　　3

　　

　　夕陽西下，奔波四處的送貨員工作告一段落，三兩成群的來到酒館喝酒休息，順便各自聊聊在工作區域發生的趣事。

　　有時會談一些奇怪的瑣事，或者說一些關於成立家庭之類的話題，斐秋不怎麼關心，也曾未關心過，通常聊到這種東西，他都是草草了事，能避開盡量避開。

　　不過啊，該來的還是回來，這次斐秋又被同事勾著肩，走在人煙稀少的森林中，一步步走往深處的目標方向去。

　　「今天我帶你去酒館見見世面，讓你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當時我不知道是中了什麼蠱，居然就這樣鬼迷心竅的「嗯」了一聲回應。後來想想，當年的我還真蠢，不是我在說，是真的蠢。

　　「談戀愛？是一種樂器？」

　　聽到我的發言，對面那人先是瞪大雙眼，一副「你是腦子被抽到嗎」的眼神看著我，才提出他的疑問。

　　「你沒談過？不會吧秋哥？活了那麼久沒談過戀愛白活了啊！」

　　「所以戀愛是一種琴嗎？還是管弦樂器？」

　　沒把對方氣死，八成還在他的合理範圍之內吧？如果那時候講一些更天方夜譚的，不知道會怎樣？

　　若問我什麼時候開始經營酒館，可能就是在這個時間點。

　　酒館位於森林深處的一個盆地中央，四周延伸出去的路，各自通往不同的國家和海域，可說是地理位置非常優秀。不但可以接觸來自各地的商販旅人，也能獲取到不同的情報資訊，人潮帶來的貨物各有特色，獲取到的資源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當時和這間酒館的老闆談到他日後要找人經營，而衝著自己的一時興起的我，毫不猶豫就應聲答應要接下酒館經營權，然後就變成現在的這副模樣。

　　幫人類跑腿之餘，還要回來照顧這間幾乎沒什麼人光顧的酒館。或許是戰爭氛圍的影響，搞得旅客只忙著跑路，沒有多餘的空閒時間喝喝酒，發發酒瘋什麼的。

　　不過上述提到的後者，最好是永遠不要有。我可是最討厭那種酒醉鬧事的人類。

　　這些東西想來想去，倒不如自己務實一點比較好，例如想辦法逃離戰火蔓延過的地方，或是思考如何把物資送到難民們的手上。

　　這些值得自己思考的問題，卻是鮮少人去做，可能是怕麻煩又或者是怕死，很可惜這兩點都沒出現在自己身上。

　　在戰爭停歇一段時間，前線資源不夠的消息傳下來，要我們這些傳遞物資的人員抄近路，從山路繞過去直達前線休息的隱蔽區域。

　　我們領指令做事，不多問、不疑惑，拿了委託人的錢，有什麼好意思罷工？也不能說沒有，像這次行經的山路蜿蜒險峻，一不小心就好失足掉落懸崖，所以這次接令辦事的人不多。

　　我曾說過自己不怕死，所以我在眾人訝異的眼光下接走了全部的單，搬上貨物就自行駕馬車趕路。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抱著這種想法工作，你會發現人生似乎有了一點意義，因為是幫助不想死的人工作，所以覺得很有成就感。

　　為了死而忙碌，卻覺得無比空虛，自己想要的似乎不是這麼些，而是……而是更有意義的一些工作。

　　具體來說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就是那種……那種可以培養某種東西的工作。

　　

　　4

　　

　　「救、救命……」

　　女孩微弱的聲音傳到正行駛馬車的斐秋耳中，拉馬轉頭一看，他看見熟悉的面孔，以及全身傷痕累累的女孩子。

　　行經山路的那天下著暴風雪，視線迷茫、天氣乾冷。有那麼一瞬間，斐秋覺得女孩身上有著若影若現的光芒，似是引領迷途人的微光。

　　或許這便是緣，也亦是漫漫人生中的一個目標。

　　即便人有著存活的意義，缺少勇氣就什麼也做不了，斐秋為魔，又從何談起勇氣這事？魔做事，以橫衝直撞為代表，沒有神族的深思熟慮，也不具備人類的忸扭怩怩。

　　就算這一步是錯誤的，他們也願意一步錯步步錯，最後打破規律，把原先錯誤的事情變成正確。

　　所以斐秋顧不得那麼多，他跳下馬背，三步併兩步的跑向暴雪中的兩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