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8 GP

[達人專欄] 【奇幻短篇】夜歸

作者:大理石│2018-11-03 04:21:13│巴幣:16│人氣:672
※遲來的萬聖節短篇。
※之前本來想要寫杜拉罕.坎貝爾的戀愛全紀錄,可是這個主題好像已經跟萬聖節沒甚麼關係了,它可以放在平常的短篇裡寫,但不適合當作萬聖節短篇,所以最後還是作罷了。
※另一方面,因為我覺得楓樹鎮這個舞台很有趣,所以這次講述的依舊是關於楓樹鎮所發生的種種怪事。




----------夜歸

  巫婆瑪莉今天不乘掃帚,奶白色的電動機車取而代之成為那位女巫的新寵,楓樹鎮的午夜早已習慣了她多采多姿的飛行工具,老掃帚見怪不怪、拖把倒也還過得去、衝浪板是過完暑假順手帶回來的紀念品,偶爾來塊石板也得湊合著用,到時就看哪個倒楣鬼要拿它做墓碑了。

  但電動機車確實是另一回事,因為那東西跟巫師的傳統不太合。兩百年前曾有篇論文高聲疾呼,說那些擁有飛行執照的騎空師不該迷戀無用的飾品,尤其是輪狀物,只有剛學飛的小孩才會在飛行載具上安裝輪狀物,更別說是騎著"原本就在地上跑的、笨重無比的輪軸系統載具"在天上漫遊,那對飛行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儘管當代巫師們愛好世俗的科技時尚,這是不爭的事實,學習魔法的男男女女都坦承自己在流行趨勢上敗給了愚昧的物質社會,結果老頑固們選擇繼續抱著大釜哀天怨地,年輕人則選擇打開微波爐替客戶的魔藥加熱,改革者與守舊者的價值觀少說相差一百年,然而它們卻都認同那篇出自兩百年前的論文所做的結論--飛行不需要裝飾,尤其是輪子。

  倒也不是說沒有誰拿過陸上、甚至是海上載具當飛行工具,不如說這種特殊情況特別不罕見,你隨便走進哪個十字路口能撞見一台幽靈馬車在天上悠悠奔騰,裡頭的乘客有超過五成的機率就是一名巫師,然而巫師界著眼的問題在於獨立飛行的格調而非如何被載送。

  格調、身分、地位、以及如何對著空氣展現出尚未被宇宙所馴服的妄為本性,縱使吃了滿臉灰塵也不能忘記睥睨大地是萬物之靈的特權,巫師們要保有他們不可動搖的飛行文化,任何外物都休想介入;另一方面,其實打從資訊革命之後就也越來越多巫師極力想和凡人做切割,他們受不了老是被其他種族拿去和不懂魔法巫術的愚蠢人類做比。這是個相當尷尬的狀況,畢竟巫師跟凡人在很多方面有著幾乎相同的共識與完全一致的生物學特徵,就算以魔法做分水嶺也免不了住在橋下的巨魔嗆一句:有種你就用鼻子喝水!啥?你要俺先試試?呿,俺又不是人類,用鼻子喝水做什麼?

  一旦遇到這種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狀況,直觀又明確的"獨飛"就更顯重要了,只有脫離地面才能讓那些腦子跟糨糊沒兩樣的外族明白凡人與巫師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要能飛、又不能被凡人的價值觀所約束,於是傳統派決定捨棄了凡人打造的花俏工具重新回到掃帚身旁,老祖父老祖母的長棍與掃帚就象徵了他們不可高攀的高貴地位,俗話說一杖在手世界我有,既然你想知道巫師到底長甚麼樣,我現在就弄一套標準樣本給你瞧瞧。

  相較於傳統派,改革派需要面對的問題可就麻煩多了,因為身為專精於凡人社會科學理論的巫師團體,他們得同時區別自己和老傳統與愚蠢的凡人之間的差異,結果在幾番唇槍舌戰之後所得到的改革派得到的結論如下:閃開,老子要直接飛了!

  傳統派跟改革派各有堅持,兩方壁壘分明,可謂鬆散的巫師界中的兩大黨派,換句話說也就是其實大夥不太在乎彼此,反正一年也只會碰頭三次,吵得再兇回去還是各過各的生活。夾在那些堅定份子中間的云云巫眾也有他們可供參考的派系傾向,有的比較堅持己見、有的比較喜歡參考別人的意見--至於巫婆瑪莉,世俗為伍的她決定將自己定位為當代主義者,巫師界都管像她這樣的入世份子做變色龍,沒原則、沒中心思想、缺乏傳統巫師與新時代巫師應有的膨大自尊心,是為巫師們應當所不齒的異類,好在她活得輕鬆又愜意,誰都不能阻止她成為變色龍派的一份子。

  巫婆瑪莉有云:有方便的東西不用,這不是大傻瓜嗎?

  當然,不但要方便,也得習慣才行,所以像瑪莉這樣的角色一直讓自己處於世代交界之處,像個凡人與世推移、又像個巫師綜觀星辰。更簡單的說法是,她會在炎熱的夏天午後窩在書房裡開著空調舒適地讀本雜誌,同時享受用念動力與魔法新鮮現榨的冰檸檬水,她當然可以全部都用魔法代勞,但她何必這麼累凡事都要靠自己的體力去做事?

  於是今天巫婆瑪莉今天選擇騎著電動機車翱翔天際,感受軟墊與握柄帶來的安定感。這不是靈光一閃的衝動,如果她沒打算繞去大賣場購物、如果她選擇搭公車出門、如果她記得在出門前給車子充飽電、如果她對讓陸上交通工具登入月球有強烈的芥蒂,那麼巫婆瑪莉就不會讓她的愛車騰空飛翔。

  反正我就是做了,偶爾這樣也不壞倒也。巫婆瑪莉想著,嘴角彎起得意的弧度。一切都是命運,她不得不承認命運真的很有它一套的做事邏輯。

  入秋的夜風撫過那條經典的老奶奶披肩,儘管盡心保養卻依然改變不了碎花與大紅色布料內在的五零年代精神,但瑪莉認為自己在這種情境下很有形;漫射的街燈探出她年老卻不至於衰敗的尖酸面孔,儘管一臉嫌惡,瑪莉的心仍與楓樹鎮緊緊相連。還有那個傢伙。她要感謝命運給了自己這麼一個機會去見一個特別的對象,雖然不是非見不可,可是有總比沒有好。

  這時乘著掃帚的藍仙女柔伊悄悄接近了巫婆瑪莉,她有些緊張,打起招呼來像隻錯沾塑膠花的蜜蜂。

  別擔心,小女孩,就一點占用時間而已,我馬上就要再啟程了。瑪莉泰然自若地回答。

  柔伊聽了之後不疑有他,臉色也好多了,那位年輕女巫簡單地交代了鎮巫議會交代的事情後便速速離去,反倒是巫婆瑪莉的臉色蒙上了一層憂愁,她回想起自己在楓樹鎮住了四百餘年,當初楓樹鎮還只是個住了百人的小散村,如今它的規模已達十萬人口,十萬個男男女女、十萬個刁鑽的鎮民,殺人放火樣樣來,和他們的祖先輩如出一轍。雖然瑪莉覺得用殺人放火形容是有點過頭了,有大部分可能還得跟附近的邪魔算總帳才行,但她眼中的楓樹鎮就是個第二糟的渾沌之地。

  然後在去過華萊士城後,瑪莉決定替楓樹鎮下修一個排名,目前它排名第三,糟糕、還有得救、有問題等吃完早餐再說吧。

  

  楓樹鎮並不是甚麼特別繁榮的地方,不太大、不太小,挨著湖泊剛剛好,巫婆瑪莉雖然不是這個鎮的元老,總算也是陪著它從年輕到年老,看它一度凋零又復甦,直至今日巍巍聳立。作為一名長壽又慣於活在世俗社會的女巫,她擁有數隻不盡的身分,可是在這麼多身分中,瑪莉最念念不忘的還是那個隨同母親來到楓樹鎮定居的小女孩瑪莉。當時楓樹鎮被稱作聖露西,瑪莉的母親瑪麗亞從沒說過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巫師之國賓納特,又為何千里迢迢來到聖露西生活,瑪莉只知道這裡是母親的故鄉,接著又成了她捨之不去的家園。

  當年阿鷹老巫師告誡過,聖露西是個被遺棄的仙靈居所,有思想的生命待在上頭只會製造混亂,因為仙靈的本質就是世界的倒影。這個描述一點都不假,自從瑪莉與瑪利亞定居於此後她們天天都在解決麻煩,無論是黑犬、紅妖精、玷汙者、山魔、水妖、痛苦、恐懼、謊言、憎恨、還那些沉淪於腐朽之境的死者,聖露西就快完了,此處本為盡頭之地,終將隨夜而去......

  ......街角傳來的哭泣聲打斷了瑪莉的回憶,那聲音有如關不緊的水龍頭般滴滴答答,啜泣聲穿破了街上的歡愉、掩蓋了彩燈的喜悅,遊走在派對中的鬼怪們與演員們仍毫無警覺,他們不明白自己的每一聲吆喝都讓哭泣者越發哀痛,它感受不到今夜的慶賀聲,那東西孤獨地縮在角落,將黑暗據為己有。

  巫婆瑪莉悄悄地驅車而至,凡人看不見她與她新潮的坐騎,飄入巷弄的女巫只是道夜風,她單薄的身影扛著閃爍的街燈,雙眼直視無名之物。

  對方是個遊魂,瑪莉當任死亡使者好歹也有百年歷史,光就是把夜晚織成布幕可沒辦法蒙蔽她的雙眼,如今既然知道對方的來歷了,瑪莉開始好奇的是為什麼管理這區的死亡使者獨漏這名遊魂?她打了電話,尖銳不饒人的嗓子對著轄區管理者高聲訓斥。

  我才走了三年!這裡都成了甚麼鬼地方了?--巫婆瑪莉一邊罵道,一邊架出手勢解放那些不自然的黑暗,但遊魂的哭泣聲越來越大,它用那雙畸形的雙腳撐起肥碩著身子,飄盪的肢體努力把化為柔霧的又攬進回懷中,那片黑夜藏了楓樹鎮的沉澱已久的殘渣,數道生靈糾纏其中不得脫身。

  一個不注意,無名之物抓著夜幕遁入巷內,瑪莉跺著小碎步急忙跳上她的電動車騰空追逐。

  還記得楓樹鎮是個甚麼樣的地方嗎?這裡是個渾沌之地,仙靈們捨棄的居所,可是四百年來風風雨雨,從聖露西到楓樹鎮,就算大事不斷始終也能相安無事,因為這群無知的凡人背後有一大群死亡使者在那忙得翻天。最初聖露西就是這麼熱鬧,畢竟這裡不歸死亡管,死而無處可去的鬼魂佔據了整片土地,所以瑪莉與瑪利亞就充當起了死亡的保母;死亡的發生不歸她們管,兩位女巫只是替發生在此地的身後之事指引方向,只要離開這個魔境就行了,外頭自然有歸去之路。

  可是就算是過了四百年,被納入死亡體系以兩百四十四個年頭,這裡依然有為數不少的死者成了混沌的一份子,其中一個原因要歸咎於死亡使者公會形同死亡的消極態度,說到底死亡終究是上面的事情,積極與消極處理死後之事並沒有特別的意義,總歸就是過程的一部分,忙再多也不會有任何好處,會成為死亡使者的傢伙也大多是半死人跟死透又有特殊天賦的亡魂,反正就是個鐵飯碗,沒有競爭只有自我約束,就當二度就職打發時間,沒事別惹事、惹事裝沒事就是死人們的最高指導原則。

  真的會把活人給氣死!憤怒的瑪莉壓低身子加足飛速,魔杖指路塵土聽令,逃竄的遊魂攀著磚牆與窗口四處找路鑽,但飛揚的砂石總是先一步擋在它面前,同一時間,沾染魔力的砂礫刷洗著遊魂肥大的軀體,它的身子越來越小、越來越瘦,唯獨其中一隻握著布幕與遊魂的大手沒被波及,因為瑪莉的咒語無法對其產生作用,好在此時有幫手趕到,管理本區的死亡使者角梟橫空而至,牠銳利的爪子瞬間輾勾斷了遊魂那隻握著布幕的巨大肢體,爾後瘸腿的南達娜舉起拐杖向地面重敲三次,通往冥府的洞口即刻將遊魂抽離現世。

  呼,謝謝你們,親愛的!但你們不該讓這種事發生才對!瑪莉回頭說道。

  南達娜尷尬地笑了一笑,她確定自己並沒有任何疏漏,她篤定那東西是從別處來的;角鴞也會說人話,但牠選擇假裝自己不會說話,這麼做足足可以省下一個整人類的麻煩。南達娜跟角鴞都認識巫婆瑪莉,或者說整個鎮的死亡使者都該認識巫婆瑪莉才對,她雖然不是最大的那位長官,卻是最了解在地情勢的員工,可是大前年才有公告下來說瑪莉確定要退休並且前往他鄉,這件事還引起了不小的騷動,而今她重新現身此地肯定有大事要發生。

  瑪莉讀出了兩位夥伴的困惑,她卻僅僅以微笑作答覆。危機結束,巫婆瑪莉又再次上路,她飛越公寓重登天際,閃耀的楓樹鎮依舊璀璨,瑪莉不禁伸指數了數鎮上有幾間大樓、幾塊鬧區,那些數字飄過腦袋卻沒能走進心頭,純粹只是數個樂趣。時過半餉,巫婆瑪莉終於飛越了廣大的鎮區,她看見夜晚織成的布幕飄進了山林裡,夜晚的矮山不見秋楓烈紅,經布幕掩蓋後更顯陰鬱,好在沒過多久,那層黑夜便滲進了落葉堆中,駐守林區的矮妖精也找發現了那幾位落難的亡魂來到此地,儘管祂們不喜歡人類與他們可悲的靈魂,然而有約定在先,矮妖精有義務、也迫不及待把它們給送離楓樹鎮。

  死亡的秩序儼然成形。



  巫婆瑪莉忍不住又在楓樹鎮的幾個老地方多逗留了一會兒,她看了一眼聳立在樹林中的教堂廢墟,又沿著五號大道欣賞那些蓋在新鎮區高貴的別墅,還記得那些屋子佔據的地方曾是林女們的祕密花園,花園裡藏著她們與男性纏綿的神祕殿堂;為了一時噱頭而打造的大鐘塔無人管理,塔牆上漆滿了醜陋的塗鴉,盡管那座鐘塔只是個庸俗的複製品,但瑪莉與窩在裡頭的棕精靈都不討厭鎮上有個鐘塔;酒街的門庭若市,楓樹鎮很少有這種徹夜狂歡的機會,分不清鬼怪與人類、巫師與凡人,大夥聚在一塊嘻嘻哈哈,醉酒燻菸直到天明,這時有幾位死亡使者混在裡頭隨時注意將死之人的動向,他們只負責把鬼送走,正因為如此,那些死亡使者偶爾對如何死亡這件事感到幾分興致。

  小孩們已經睡了,他們在夢中隱約察覺小妖精跑過來偷了幾塊糖果,曾為孩子的大人也曾有類似的體驗,躲在床下、藏於樹影,兩聲叩門不見客來,但別害怕,祂們只是來收取供品的,那群小妖精能保證鬼魅不會作亂、維持生死一線永隔,楓樹鎮本來不該有這些東西的,它是仙靈遺忘的角落、被世界隔絕的倒影,所以請別吝嗇,留下點蜜糖與甜食給祂們當作感謝吧。

  等所有地方都看過一遍後,瑪莉的飛天電動車就帶著她來到了老圖書館。圖書館是個仿宮殿式的現代混凝土建築,裡頭的第一本藏書是巫婆瑪莉放進去的,其書名為《聖露西地方史》,如果她正準備見著的那個人看過這本書,對方就應該會知道當年的他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包括他的死、他的蘇生、以及他因怠惰而不再尋覓的過往。

  只需一個提醒就足夠了,那個人知道後肯定會不加思索地衝到展示櫃把那本輕輕一碰就會四分五裂的老書給捧在手上,等他為自己一時粗心將線索給捏碎的舉動而懊悔時,對方這才會想起來其實《聖露西地方史》早在十年前就電子書化了。

  這一定會很好笑。巫婆瑪莉想著,但她待會不會提示任何線索,畢竟這也不是她造訪的目的,巫婆瑪莉此行只是想再次見見那位不願面對死亡的騎士......

  「誰啊?」磚牆後頭傳出了一道鬱悶且低沉的詢問聲。

  巫婆瑪莉站在石牆外回答:「你就不會自個兒出來看看嗎?」

  「現在是我的下班時間!下班、沒當班、別來煩我!」

  巫婆瑪莉翻了白眼,長長的嘆息連頑固的貓咪聽了都會誠心懺悔。她轉身確認後門停車場是否仍舊空曠,接著頭一擺、指一伸,瑪莉以左食指在牆上轉了轉,指尖纏出了一道開鎖咒,長滿青苔的磚頭聽令紛紛退開,層層磚面框出一道鑲有門牌的拱型玄關,青火照亮了玄關前的橡木門,那陳舊而精緻的品味和老騎士坎貝爾的性格如出一轍。

  「坎貝爾,你得改改性格,死亡使者公會覺得你這樣太像死亡使者了!」瑪莉意興闌珊地喊著,自動敞開的大門恭迎女巫入室

  此刻坎貝爾的頭正陷在茶几上的小軟墊中欣賞著無聊的網路小短片,慵懶的身子則躺在沙發上似乎正準備撓撓癢,兩者一時間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作為頭部的坎貝爾只知道玄關炸出一聲砰乓巨響,令人戰慄的喊叫緊追而來,他的身子則頓了半秒才察覺到不正常的氣氛與頭部捎來的警告訊號--有人闖進來了,對方肯定偶三顆頭、四隻腳、六隻手臂各拿著一把M29手槍--坎貝爾不確定為什麼一定是M29,這可能跟他剛看完一部警匪片有關,無論如何,坎貝爾的頭部拚盡全力提出警告,可是他的身體卻因沙發太過舒適而又遲了兩秒才不甘不願地動了一隻手。

  我聽到了,我正在行動。坎貝爾的身體似乎這正麼說著,坎貝爾的頭當然知道那只是在瞎掰,因為它們兩個根本是同一個存在。

  「坎貝爾,我的老天天呀!」巫婆瑪莉一邊關門,一邊感嘆地說道,「你花了多少錢買了這幅畫?這是從那個李維斯那邊買來的嗎?他只是個騙子啊!」

  「瑪莉?」坎貝爾驚呼。坎貝爾的頭因驚嚇過度而滾出了茶几,他的身體則在無所適從的狀況下試圖起身逃亡卻又被自己的頭給拌了狗吃屎。

  「我不是在批評你的品味。對,我是在"鄙視"你的品味,坎貝爾,你老是自以為自己很懂這些藝術品,但如果你真的有心支持藝術活動,拜託請直接捐錢給金雀花文藝中心好嗎?」

  「噢嗚......」

  瑪莉終於跨出了玄關走進無頭騎士坎貝爾溫馨的小客廳中,盡管不太甘願,但瑪莉坦承自己是滿喜歡這個停留在二十世紀初的雅致廳堂,色澤醇厚的木頭地板、以簡單的溝紋與邊條劃出的深栗色木牆,再配上砂色系的家具與乳白色的天花板,看起來的確是有模有樣,可惜這裡沒辦法開窗也不能裝設壁爐,坎貝爾的小窩弄得太過氣派又缺乏調和空間,住在裡頭肯定不太好受,但這套理論也肯定不適用於杜拉罕.坎貝爾就是了。

  繞過一圈後,瑪莉終於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呻吟的坎貝爾。「真稀奇,你身首分離了。」

  「我!」坎貝爾瞪眼大喊,他的身體瞬間回神,標準而有力的撫撐彈立與拿取頭部的動作一氣呵成,「我!覺得自己被侵犯了!」

  「一個大個兒說這是甚麼蠢話啊?」

  「離開我家,立刻!」

  「我以為你看到我會先喊說"好,既然你回來了,那我現在就要走人!",結果竟然不是?但楓樹鎮確實是個美妙的好地方,對吧?美妙到讓人想永遠住在這......」瑪莉逕自逛起了屋子,她隨手東翻翻、西看看,活像初次參觀兒子新家的老媽子。

  「我--我--」坎貝爾確實很想說自己現在就要走人,可是他沒辦法這麼做,「--我可是個敬業的死亡使者!」

  「這啥?一個禮物?送我的嗎?」瑪莉隨手拿起了放在書桌上的黑色小皮盒,盒子上頭壓著銀字商標與芼茛葉商徽,看起來是從才從某間旗艦店弄到手的高檔貨。

  「滾出去!」坎貝爾撕聲怒吼,他從虛空中抽出了利劍,同一時間他的愛馬黑罌粟穿過牆壁,慵懶地走上前和瑪莉打了招呼。「黑罌粟,別靠近那個老妖婆!」

  黑罌粟嘶聲噴氣,勉強是同意了主人的命令。馬蹄聲咑咑而來、咑咑而走,現在客廳裡又只剩下瑪莉和坎貝爾了。

  「好啦,難得見次面,我們別吵架了,好嗎?」瑪莉走上前。

  「哪次不是你先來弄我......」坎貝爾手邊的利劍化為黑煙散去,他疲倦地坐回沙發,雙手不忘調整腦袋的位置,「......你就是想看我笑話。好,現在開心了吧?我是個被困在破爛小鎮的死亡使者......這簡直就是詛咒,我恨這個鬼地方!我就是在這個變成這副半妖半鬼的鬼模樣的!被你!被你可笑的正義感!你現在怎麼還忍心用這種方式懲罰我?」

  「可是你看起來過得挺好的,是不是找到甚麼新的生活重心啦?」

  坎貝爾沉默不語。

  「噢,坎貝爾......可以借個廚房嗎?」

  他嘆了口氣,指頭比向客廳的另一端。既然屋主同意,那瑪莉這也就不避諱地帶著食材到廚房大顯身手了。

  坎貝爾不是真的那麼討厭瑪莉,他只是沒辦法接受瑪莉總是用這種高壓姿態把他弄得不得喘息,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以人類自許的瑪莉又來那套女巫才有的神秘風範,她的突襲造訪肯定有問題,但瑪莉就是不說,她就只想讓別人不知不覺地跟著她走。

  半小時候,瑪莉把南瓜派放入了預熱好的烤箱,坎貝爾在一旁目睹全程。沒有花樣、沒有戲法,巫婆瑪莉安安分分地在廚房裡用她帶來材料做了一個甜派。

  「瑪莉,你家應該還沒賣掉吧?」坎貝爾雙手還胸,一臉鬱悶。

  「但我已經把它送人了。」

  「哈!你終於打算"拋棄"這個鬼地方了嗎?」

  巫婆瑪莉一邊整理流理台一邊回答:「時間,坎貝爾。」

  「啥?」

  「時間啊,坎貝爾,我的時間已經到了啊。」

  「......怎麼可能,你甚至比我還小!你才幾歲?我記得你砍我頭的時候連十六歲都不到......」

  「我只是個人類,雖然活了四百多年,但終究是個人類。」瑪莉取了擦手紙將濕漉漉的手拭乾。

  「你不能--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焦慮與怒火拉直了坎貝爾身子,他的頭與頸部相接的地方溢出了比平常更多的黑煙,「夠了,我現在就要走!掰啦,臭老太婆!」

  「坎貝爾,我知道的事情可多著呢,比如說那個小禮物。唉呀,究竟哪個幸運兒竟然能得到你騎士領主大爺的賞賜呀?」

  騎士領主大爺,這是他剛到楓樹鎮工作時鬧出的第一個笑話。盡管這個稱呼對其他人而言只是單純的暱稱,就像卡爾爵士、小甜心夫人、甚至是克魯茲隊長,但坎貝爾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用這麼花俏而且冒犯階級的稱呼,況且會讓那些棕精靈當真這麼喊還不都是他自己弄出來的結果?

  「你一走,我一定會跟著走。我說到做到,瑪莉,我恨這裏、我恨我死掉的蠢地點......嗚嗯----好,快離開!我就看你是不是真的要走!」

  巫婆瑪莉回眸一笑,她的蒼老瞬間消逝。「散個步?」

  坎貝爾沒回答,然而他很自動地跟在巫婆瑪莉後頭。他們倆走出屋子,進到圖書館的後門停車場,瑪莉的步伐輕盈如風,坎貝爾不敢相信自己甚至得小跑步才追得上那個年老又不在天上飛的女巫;他問了很多話、談了很多關於他怎麼憎恨楓樹鎮又如何厭惡瑪莉,瑪莉總是有問必答,從來不讓坎貝爾在那唱獨角戲。

  兩人穿過柏油路、走入泥逕,依偎在圖書館旁的樹林是櫟樹與山毛櫸,它們枯黃的葉子雖不如楓樹艷麗,素雅的色彩卻令人心安。

  「你走了之後會去哪?」坎貝爾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了。

  瑪莉聆聽颯颯風聲,細聞仙靈留下的足音。「死亡使者不管死亡怎麼發生,我們也不曉得死者過了深淵之後到底會流落何方,畢竟這本來應該是自然靈界的一部分,除了上位者外誰都不可能參透其中的奧秘,但不知何時,人類已經不再屬於土地、海洋與天空,我們沒有歸去之處,在那遙遠的年代,亡魂就是留在人間重複腐朽的過程。然後大人物來了,如你、如我、如同那些在上下界發生同樣狀況的族群成了引渡死亡的集團,可是最終我們還是不知道死去之人在越過眾生所知的極限後之後會抵達何方。我在想啊,會不會大夥就這麼在虛無中......多麼可怕,卻又多麼可笑。」

  「別唬人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死者會去哪才對!所以說我真的很討厭你們這些學魔法的,講出來的話又彎又含糊,還非常多疑!」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把它弄得更清楚,坎貝爾。」

  「......當年老阿鷹說,亡魂最終都會走進輪迴,生生不息、永無止盡,只是我至今從未見過任何我熟悉的人再現世間,也許他錯了、你們講的都是屁話......瑪莉,你會想辦法搞清楚,對吧?但到時候我要怎麼知道你的答案?」

  她笑了笑。「會有機會的。」

  「為什麼,」坎貝爾第一個字幾乎是喊出來的,「你會想做這種事?研究死亡的魔法師跟巫師還不夠多嗎?」

  「你見過第二個魔法師或巫師像我一樣擔任死亡使者嗎?呵呵呵......他們想都不敢想,畢竟這不但是命運,還是有損格調的褻瀆之事呀......喔,派應該烤好了!坎貝爾,你得記得把它冰涼了再吃唷!」

  語畢,巫婆瑪莉騰空飛起,她遁入天際,消失在黑夜深處。坎貝爾看得目瞪口呆,下一秒他喚來黑罌粟策馬追去,坎貝爾一邊追趕一邊呼喚瑪莉,憑藉那匹幽靈黑馬的速度,他幾乎能看見乾枯的樹掌之外有個人影正往北邊快速移動,這時坎貝爾鐵了心要把對方攔下,於是他要黑罌粟再加快速度,比山風、比飛箭還要更快。

  他們兩化成了一道霧流,黑霧切開塵土、捲起了霜雪,渾沌的嘶鳴與蹄響令林中的黃葉在枯紅前紛紛掉落。從鎮西追到鎮北、又從鎮北追上楓樹鎮的十字丘,坎貝爾以為他能追得上,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比得上黑罌粟的速度,然而等他們登上了丘頂,坎貝爾才注意到瑪莉已非世間之物--她已經走了,靠著自己的力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算甚麼?坎貝爾喃喃自語著。這算甚麼,就這麼走了嗎?

  他凝視著瑪莉消失的那片黑夜,千頭萬緒無從宣洩。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4182679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保留一切權利

相關創作

同標籤作品搜尋:奇幻|短篇小說|萬聖節

留言共 2 篇留言

桜井メイル
然而它們卻都認同那篇出自兩百年前的論文所做的結論--飛行不需要裝飾,尤其是輪子。
→我同意,不過加點巧思也是可以的!向是在旁邊插倆面旗幟上面寫著「喧嘩上等、夜路死哭」在掃帚上加裝火箭推進器之類的浪漫!

衝飽電
>充


還未看完晚點待補心得

11-03 15:43

大理石
>///<11-03 20:28
桜井メイル
老太太退休,然後去找隔壁大葛格在星空上奔馳甩尾的故事!

這回講了不少楓樹鎮的異質之處,感覺頗有神秘小鎮既視感(?)

仙靈我本以為會是帶來更是神聖莊肅的氣氛,我是知道妖精的老家提爾納諾是滿滿的歡樂讓人不想回家啦。

相信瑪莉太太會在世界里側過得很好的,騎著她的小綿羊。

我說坎貝爾會不會因此吃上罰單?

11-05 23:15

大理石
不怕,靈界通用的陸上最高速限為每小時1224公里,坎貝爾先生還有提高速度的餘裕!11-06 00:28
大理石
然後說到故事中的仙靈概念,其實我的靈感是來自於葉慈的《凱爾特的薄暮》,更簡單來講就是愛爾蘭的魔神仔吧。那本民間故事集中的仙靈是一種飄渺、不理性、帶有預兆與寓言特性的存在,祂們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的產物,也許是神靈、自然的化身、又或者是古老的鬼魂,他們生活的地方偶爾會與人類重疊,跟那些東西扯上關係不一定出事,只要按照祂們的邏輯去行動就不會有事,但暈頭轉向肯定是免不了的11-06 00:38
大理石
因為很有趣,所以我把這個梗概放進了故事中,如果接下來要繼續講楓樹鎮,也不免得提到曾為仙靈居所這件事到底造成了甚麼實質影響,目前我只談到那塊土地曾經不被死亡所接納,多虧了巫婆瑪莉與她的母親瑪莉亞,此地才得以已另一種方式做出來算正常的死亡運轉,換句話說鎮上一堆不自然死亡的事情等著死亡使者們去忙,所以坎貝爾先生未來還得多加點油囉w11-06 00:43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8喜歡★blacktor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前一篇:[達人專欄] 【長篇小說... 後一篇:[達人專欄] 【長篇小說...


face基於日前微軟官方表示 Internet Explorer 不再支援新的網路標準,可能無法使用新的應用程式來呈現網站內容,在瀏覽器支援度及網站安全性的雙重考量下,為了讓巴友們有更好的使用體驗,巴哈姆特即將於 2019年9月2日 停止支援 Internet Explorer 瀏覽器的頁面呈現和功能。
屆時建議您使用下述瀏覽器來瀏覽巴哈姆特:
。Google Chrome(推薦)
。Mozilla Firefox
。Microsoft Edge(Windows10以上的作業系統版本才可使用)

face我們了解您不想看到廣告的心情⋯ 若您願意支持巴哈姆特永續經營,請將 gamer.com.tw 加入廣告阻擋工具的白名單中,謝謝 !【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