弔唁之雨 Rost In Rain 初章

　　1

　　夏末秋初， 衣服半濕的男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鑰匙迅速開門， 踏入玄關後點燃走廊的油燈，進屋倒一杯咖啡暖暖身子，踏著被泥水沾濕的步伐來到窗台，望著大雨嘆息。

　　還尚未入冬，雨中就夾帶著綿綿細雪，冰涼的觸感伴隨著風拂面而來，捲起庭園凋零的花瓣，輕飄飄地落在窗前。

　　順著風吹的方向望去，不遠處的後庭藏有著朱紅亭柱、琉璃綠瓦和一張木製長椅，每當眼神掃過這個區域時，彷彿重新看見那人撐著傘，靜靜看著季節遞嬗的變化。

　　男人再度嘆息。沉重的工作讓自己沒什麼心情欣賞這景致，轉了轉手上的馬克杯後，便閉上薔薇色的眸休息。

　　僅僅只是想休息，腦中卻又再次閃過那不堪回首的記憶。

　　敲擊著早已埋葬深處的記憶，不斷提醒著自己的罪行。

　　看著雨勢發了一會呆，想到還沒處理完的貨物，就將杯子放回桌子上，重新穿好風衣、提著油燈就這麼出門去，留下雨聲和破舊的木屋作伴。

　　來不及品嚐咖啡的濃純，就被層層纏繞在身上的工作壓縮時間，一刻也由不得自己休息。

　　2

　　斐秋得知杜蘭朵死亡的時候，已經過了十四天。對於離鬧區遙遠的城鎮來說，消息傳遞速度慢是見怪不怪的事情，十四天對鎮上人來說，這速度已經算得上快了，有的消息還沒傳達完畢，就已經先在半路上消失，連聽都沒得聽。

　　只不過這個悲聞對斐秋來說是枚震撼彈，就連擦拭著酒杯的手也停下，愣在原地遲遲不敢相信這件事實。

　　但斐秋臉上的表情沒有大幅度的轉變，只不過是皺起眉頭，捏著杯緣的手指在杯壁上捏出幾條裂痕。

　　若說不覺得難過，那是不可能的事。斐秋的心情比誰都要沉重，思緒比誰都來得混亂，他甚至想放聲大哭，甚至恨不得把酒館裡的人全砍死，然後再丟到荒郊野外給它腐爛去。

　　但他依舊保持著人性的理智，並未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畢竟他是偽裝成人類在村莊中生活，要是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能又會把自己捲入一些奇怪的問題。

　但要如何表達心情上的喜怒哀樂？斐秋不明白。

　　「秋爺，聽說你的兒女們都死了，好可憐啊……要不要我給你找一個？」　

　　醉酒的大叔搖晃著肥胖身軀來到吧檯前，用著手裡的玻璃瓶敲著吧檯桌，頗有興致的談起了正在舞台上彈琴歌唱的妖艷女人。

　　「我覺得那個不錯嗝……怎麼樣啊？」

　　中年男子打了一個飽嗝，看來是在酒館裡吃多喝多導致的，斐秋沒有回答他，只是思考著待會對方吐一地要如何處理。

　　「你家孩子都不回來孝順你，不知道在想什麼。秋爺不生氣嗎？」

　　斐秋頓了頓，微張著口想說什麼，欲言又止的動作讓中年男子懷疑眼前人是不是沒聽到，中年男子看著斐秋把捏出裂痕的玻璃杯放到一旁的廢棄木桶中，沉默好一陣子才道。

　　「我很生氣。」

　　而斐秋平靜如水的聲音淡淡回應著中年男子的問題。他口上說他生氣，卻一點都感受不到悲憤的情緒。

　　「生氣？假的吧？從語氣就聽得出來。哥我可是經歷過各種大風大浪的男人啊！真當我看不出來你的心思？啊哈哈哈！」

　　中年男子豪邁的笑聲後，緊接著就咚的一聲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這發出的聲音極大，酒館裡的人在聽到這聲響時紛紛轉過來看發生什麼事，在知道是喝醉酒的男子倒下後，便各個失去興致，不再看了。

　　對於剛才中年男子說的話，斐秋只想說：我可是比你活了更久的老人。

　　只是和他聊天的男子倒下，他也沒必要說出口，多此一舉。

　　3

　　他幾乎什麼都會，曾被光顧過酒館的客人取了一個「全能性質的年輕老闆」的稱號。而在他們討論能不能把這個稱號貼在店門外時，斐秋從人群旁路過，並且留下一句不帶感情的回答。

　　「僅限貼酒館，別太招搖。」

　　眾人似乎是不滿意這個結果，先後發出了抗議聲，只不過沒幾分鐘那些抗議人群就鳥獸散了。

　　要問為什麼，大概是斐秋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讓圍觀和抗議人群一時感覺到不對勁而全體閉嘴，一個噴嚏也不敢打，吵雜的酒館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這是……屬於魔族的威壓？酒館老闆不是人類嗎？而且魔族不是早在上個世紀前被人神兩族給滅了嗎？

　　專屬魔族的威壓，在對不同種族釋放時都有必須突破的限制，各種族感受到威壓的順序分別是魔族、神族、獸人族，最後是人類。

　　換句話說，就是施展威壓時必須消耗的魔力總量，而人類正是位居消耗威壓魔力的首席。

　　釋放威壓，除了鎮定躁動，也蘊含著另外一個意義。

　　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不用過多的言語解釋，放出威壓的當下就證明斐秋有要殺人的準備，否則他是不會隨便對酒館內的人做出這種增添自己麻煩的舉動。

　　釋放完的當下，那些來自不同地區的客人，視線一致來到了當事人斐秋身上，這些視線中有好有壞，有帶疑問的，也有帶不懷好意的。雖然被盯著看的當事人斐秋覺得不自在，不過他沒放下手邊工作，而是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如果他們覬覦他，也要有能拿下斐秋的身手，否則是連他一根毛都碰不到，只有乾瞪眼的份。

　　在部分人準備抄起武器要攻擊斐秋的瞬間，那些人頭就先行搬家了。

　　連刀都沒拔，就是一陣風吹過脖頸，下一秒頭就和身體分離，而其他和這件事無關的人，感覺到的只有微風吹過身旁。

　　斐秋向來殺人都是以範圍技在動手，完全不在乎身旁的人事物，不過近年來開始營業酒館後，斐秋也收斂不少，就怕一招技能就毀掉了一間酒館，得不償失。

　　「老、老闆，不用這樣吧？」

　　此時，一位體型壯碩的青年男子問著，他目睹剛剛斐秋動手的過程，突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離死神就差那麼一點兒。

　　「算保護你們。」

　　「什麼？」

　　理論上，這句話斐秋也沒說錯，如果那些人真的和自己打起來，恐怕是會傷及無辜。在這裡的人不是來喝酒就是來找斐秋聊天解悶，結果今天就這麼不巧的碰上死劫，不會氣嗎？

　　客人常說，斐秋辦事公私分明，雖然表面上不苟言笑，但人其實很溫柔、很細心，能說是標準全能型暖男。甚至有愛慕他的女孩子上門告白，卻被斐秋一一打槍。

　　沒人打算幫那些女孩子可惜，反倒是讚歎斐秋在無意間保護著他們，在內心默默的喊了一句「真是溫柔的人」一句。

　　4

　　酒館老闆是面癱，這眾人皆知的事情。

　　大家都說他溫柔，但也有人看不出來斐秋哪裡溫柔，只知道他不愛說話，有時還會殺了一些來鬧場的人。在旁人眼中，這只不過是個殺人犯而已，有什麼好的？

　　在他人眼中，這或許就是對斐秋的評價。

　　那又有誰知道，斐秋這輩子的柔情又賜給誰？

　　那麼，他們怎麼能憑表面斷定他不具備？

　　又一次的夏末秋初，風帶起落葉掠過衣角，秋風溫度的控制總是恰到好處，風捲來的清香也不曾不在鼻尖做多餘的繚繞，過後什麼也沒留下，宛如時間一般，消縱即逝。

　　踩過因青苔佈滿而斑駁的石階，穿過通往目的地的拱形走廊，殘留小水窪的石板路，因為水的光澤而倒映出斐秋的身影：他穿著西裝，手裡抱著的是枯萎地薔薇花束。

　　步行來到山頭上的墓園，因為寒冷，也讓墓園堆積不少雪。原本這裡只有杜蘭朵的墓碑，沒想到轉眼兩年流逝，墓園裡的墓碑數量又多了不少。

　　來到墳場祭拜的人數稀疏，祭拜墓碑的人們是遺忘了嗎？又或者是死亡？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將花束放在友人墳前，斐秋就地吟唱起古老歌謠。他的嗓音有些沙啞，給人一種經歷世事的滄桑感，空靈卻富含不少意義，完美呈現這首歌想要表達的意境。

　　在墓園中聽著這首歌，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隱約感覺到那些沉睡多年的亡靈，在一瞬間被這曲子給喚醒，然後又在歌聲完畢後陷入沉眠。

　　這是一首鎮魂曲。

　　此時，被斐秋吟唱的聲音吸引而來的小男孩，在斐秋唱完之餘從墓碑後探出頭，偷偷摸摸的看著。結果不巧，斐秋和小男孩的視線互相對上了。

　　被發現在偷看，小男孩立刻從墓碑後方走出來，有些慌張的拍著手，講話也閃爍其詞，像是怕被責罵的樣子。

　　「大、大哥哥唱得好好聽，這、這是什麼曲子？」

　　「什麼曲子……」

　　面對小男孩的問題，斐秋喃喃地覆頌一遍，手抵在下巴思考著，在小男孩出聲叫著自己後才回神。

　　沒有特定的曲名，只不過是想到什麼就唱什麼，這首鎮魂曲，也是他們慄族流傳下來的，名字叫什麼，可能要追溯到好幾千年以前，那時候的斐秋還是個小孩子。

　　細雨飄落，空氣也變得濕冷，在回答小男孩的問題前，斐秋將風衣褪下，套在小男孩的身上，輕輕地摸著他的頭。

　　「這首曲子，名曰弔唁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