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訂了母親節蛋糕,妳幫我領貨行不行?」
「我想想,甚麼口味的?」
「草莓香草奶油,六吋蛋糕。」
「沒創意。」
「怎麼,妳不想吃嗎?」
「我喜歡吃。」
「妳甚麼都喜歡。」
2.
為了應付早上的考試,我去跟艾格娜借了試題本,可是考完試之後,我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大概是弄丟了吧,還能有甚麼其他可能?
我並不著急,不久哥哥發了訊息給我,我一邊趴在桌上一邊慢慢回覆,艾格娜坐在位子上,翻找著她的試題本,直到她的視線與我對上後,才放下書包向我走來。
「我想起來,是不是早上,妳跟我借了試題本?」
「嗯,對。」我點頭,「之後我還妳了。」
「是嗎?」
「妳找不到嗎?」
「找不到啊!」
「要我幫妳一起找看看嗎?」
「呃……不了,謝謝妳。」艾格娜退縮地說,「可是妳真的有還給我嗎?」
「嗯,」我皺眉看著她「我放在妳桌上,之後妳收進抽屜裏面。」
「欸?這樣子的嗎……可為甚麼……」
艾格娜沮喪的走回去,我又趴回桌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剛剛發出的訊息。
等到鐘聲響起,我把臉埋進臂彎裡面,大口喘氣。
3.
「所謂的遠近,只是心理距離,是相對的,就像是妳爬山想到山頂,可是妳向下走也可以到,因為山頂不在山的最高處,而是在山的盡處。」
瓦亞還在一本正經講著他的歪理,我們在河邊不期然遇到,我是來散步,他則是想去山上看螢火蟲的墓地,他的主意聽起來很棒,所以我跟在他身後,走進缺乏光線的山裡,山腰的一個立牌上寫,『不要在夜晚上去』,我們只是笑了笑,那該立在山腳下,不是嗎?於是我們繼續往上。
山裡殘存的螢火蟲閃著微微光芒,因為數量稀少,我們誰發現了就會說一下
「左邊有一隻。」
「嗯,我看見了。」
「剩下那麼少。」
「因為出生太晚了。」
「可憐的小傢伙,他們大概沒辦法在活著的時候找到伴侶。」
「真慘。」
「這裡真的好黑,我有點……不覺得有些……」
「也許等等一回頭,就會有個女人,提著紙燈籠看著妳。」
說完瓦亞自己乾笑幾聲,再前面是一片濃密的樹蔭,外面的月光絲毫透不進來。
「你不覺得再繼續走,有點不適合嗎?」
「還好,這裡很安全。」
「也許我們真的不該在晚上上去。」
「我以前走過這條路,妳其實可以拉我的衣服,害怕的話也可以拉我的手。」
「不……說來,我們已經算是看過螢火蟲了吧。」
「是啊,很美對吧?」
「那麼接下來就,」
我點開手機的手電筒,把光源頂在我的胸口往臉上照,
「我們文明點好嗎?」
他蓋上鋁製打火機的蓋子,扮了張鬼臉,微弱的火焰與螢火蟲消失無蹤。
4.
「妳沒感覺到自己很卑鄙狡猾嗎?」
「爸爸!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已。」
「在我看來這是很嚴重的事情,妳對妳母親說謊,這還不嚴重?」
「那是──」
「那是沒必要說謊的事情,但妳卻選擇欺騙,誰教妳這麼做的?」
「因為很可怕……我怕她會對我生氣,所以……可是那真的不是甚麼大事情,我就是討厭她總想要控制別人,因此才……」
「妳去跟妳母親說吧,我也不想責備妳了。」
「爸爸,這不公平!我是不該說謊,可是我也是不想要讓人家難過才這麼做的。」
「妳沒聽到我剛剛說的話嗎?」
「我怕她又,她會一邊哭一邊說些殘忍的話,那好可怕。」
「她早就哭了,妳當時就該想到這點。」
「我該怎麼辦……就不能,不能等明天,她比較沒那麼生氣再和她說嗎?」
「現在就去跟她道歉,快點。」
「不要!我不要去!為甚麼總是我的錯?我做錯了,可是她也可以不要對我生氣啊,我從來都沒有責備過她……都沒有對她生氣過……」
5.
放學後,我收拾書包時,在書本的夾層中翻到艾格娜的試題本。
她還坐在座位上,我想立刻還給她,就在將試題本抽出書包時,我的手遲疑著,看向她疲憊遲滯的雙眼。
我又把試題本放回書包裡,默默走過她身邊離開學校。
到了河邊,我打開書包,把試題本抽出來,捲成棒狀的厚紙條,塞進河岸垃圾箱的圓形孔洞裡。
6.
瓦亞在山頂一處林蔭稀疏的空地上,遠眺城市燈火,我坐在他旁邊的廢墟欄杆上,輕輕踢著腿,山路的陰森晦暗讓城市的景色顯得可愛嫵媚,在城市生活久了,很容易就會忘記恐懼與絕望的感覺,只剩下疲勞。
瓦亞說他一直很累,他覺得快要死了,研究所的課程讓他想早點畢業,或者往生。
「你和你的同學在研究甚麼東西?」
「分析資料還有做實驗,每天還要被教授找去罵一罵。」
「那會很難嗎?為甚麼教授要罵你們?」
「很費時間,每天都要有進度,我每天都在擔心能不能做好。」
「做不好就不能畢業嗎?」
「倒也不一定,可是……跟妳說妳其實也不懂。」
「我就想知道而已,為甚麼會讓你那麼緊張。」
「因為期限快到了……我有一次在實驗室昏倒,摔到腦震盪,但是沒人發現,我自己爬了起來,又繼續趕進度。」
「天啊……」
瓦亞嘆了口氣,雙手緊張的抱住自己。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就看著腳下遙遠的發光城市,距離這麼遠的時候,我感覺那裏是充滿了美好與新奇的世界,這讓我想永遠留在上面,絕不再下去。
直到我們想睡了,就往山下走。
「不要那麼緊繃,放鬆點,你沒問題的。」
瓦亞把我送到離家不遠的一個轉角時,我對他說,但瓦亞卻看都不看我,他覺得我根本不了解他的感受,我的微笑就此僵在臉上。
他看上去比剛遇到我時還要失落,這讓我很不是滋味。
我輕輕轉開門鎖,一進屋子,就看到爸爸嚴肅地做在沙發上。
他指了指旁邊要我坐下,我們安靜了好一段時間,他才說出第一句話
「妳沒感覺到自己很卑鄙狡猾嗎?」
7.
「我週末去取貨喔。」
「沒問題,看妳這麼聽話,我就讓你多吃幾片。」
「我可不希罕。」
「聽話,乖。」
「哥,我想問你」
「嗯?」
「你會覺得我很,」
「很怎樣?」
「很輕浮很膚淺很狡猾嗎?」
「嗯……」
「嗯……是甚麼意思?」
「妳是做了甚麼壞事嗎?怎麼一副想找我懺悔的樣子?」
「你說那是甚麼意思嘛!」
「我週末會回來,到時妳在好好跟我說怎麼了吧。」
「當我沒問好了。」
「那便好。」
「還有,我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