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1
「我沒有瘋。」
瘋的是你們。
她看著手腕上被繫到最緊依然能因姿勢而上下晃動的身分識別帶，上面寫著自己的名字、性別、今天的日期，即將入住的病房號碼。
茫然地想。你們怎麼可以以為我瘋了？
方纔的低喃被忽視，沒有人說話。門外護理師裝扮的人示意她過去，身旁兩個穿著白外袍的男人緊緊盯著她，好似若她掙扎，下一秒就會將她架起，強硬地丟出診療室。
我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她乖順地垂下頭，肩頸習慣的微微縮著彎著，一向習慣將自己縮得不能再小的暗示總是發揮著作用——我只是有點失眠，有點幻聽，有點情緒障礙，有點容易不知道為什麼而哭，有點……明明沒有說出來卻有點難找到工作……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這裡？
診療室外的走廊一片白淨，牆上的布告欄張揚貼著許多花花綠綠的裝飾，連紙張都十分刻意地用明亮的紅色、黃色當底，彷彿這樣就能讓整棟醫院的氣氛正向陽光一些一樣。
病房離樓層中心有點遠，近乎到走廊盡頭的窗。鼻子一吸全是冷氣的味道，明明外頭的空氣吸了十幾年，一進醫院就再也想不起那樣自然的味道。
好像故意遮蔽了感覺一樣。
「妳也這麼覺得嗎？」
「噗呵。」
CH.02
她需要的東西不多，生活用品和衣物都在櫃子裡，食物和藥品也放在床邊的桌上觸手可及；可移動到床上的桌子還擺著幾本書。房間內有兩張單人床，她在靠室內的那一張。
在醫院的觀察期時，房門是不會關的。也許？她想著，總不可能一直不能關上。也許三天，也許一周，也許半個月，等到他們信任她，就敢讓她把門關上。
她會待這麼久嗎？
一點娛樂和隱私都沒有。
她一點也不喜歡藥，安眠藥和鎮靜劑都比抗憂鬱劑還要更容易溶解，也更容易在舌頭就留下會讓人打起冷顫的，難以形容的味道。因此，即使是不靠水就能一次吞下好幾顆藥的她，也必須要藉水的滋潤沖淡那股噁心。
又不是表現良好就可以不吃鎮靜劑——只要有一天情緒不穩，就要吃一個禮拜。這就像是對她情緒不穩的懲罰。
要做個討人喜歡的女孩。
「姊姊——」護理師剛把今天的藥放到人床邊櫃上，她就拉住對方的袖子，眨巴的眼睛可憐道：「姊姊，妳有沒有梅子粉或糖果呀？或者有果糖？有梅子粉或糖果的話，我就可以連藥一起吃；有果糖的話，我就可以加進水裡——」
「抱歉哦，妹妹。」護理師轉過頭來，「我們不能亂給你們吃東西。」
她明明也有一點年紀了，大概三十或四十，可能有兒女。難道她不會因此對她心軟嗎？
啊啊，應該不會。因為我們是「我們」，她的兒女是「他們」。
「我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哦。
哼，阿姨。
「唔，可是藥好苦……」她癟著嘴咕噥道，方纔的腹誹說完後想了想，又默念了一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叫妳阿姨的」。
「還是，姊姊可以幫我問一下醫生？」她忽地又興起希望似地，眼神微亮。
「噢，這個可以。」護理師淺淺揚笑，「我會幫妳問的。」
「謝謝姊姊！」她用雙手比了個愛心，燦爛笑著。
CH.03
早班是姊姊一號，晚班是姊姊二號，大夜班是姊姊三號。哪有一個醫生會胡亂做保證的呢？就算是社工或護理師都不會的，因為他們也什麼都不確定。
不確定因素太大了。
後來過了好幾天，她才知道原來那個護理師會做下保證，是因為她只是代班的。
吐了吐舌頭，她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沖洗被自己撞紅的指節。她沒有跟自己的醫生提起這件事情，因為病患太多太多……多到醫生即使拿了梅子粉或果糖說不定也不是送到自己手上。
誰不討厭吃藥？
「可以把鏡子遮住嗎？」她惡狠狠地瞪著鏡子，想把它瞪出洞來，「她好醜！」
不能。
把手撞出傷了，會被送進那裡。
「所以我現在在冰敷！」
「那裡」——軟墊病室，安全房。她曾在某個恐怖遊戲裡看過這種房間：能容納兩個人勉強躺下的面積、全部都用軟墊覆上的牆壁和地板，連門後都是！不管怎麼撞怎麼抓都不會傷害到自己。
軟墊的顏色總是很亮，海藍色、翠綠色、鮮紅色或亮橘色，顏色有多亮就有多嘲諷。裡面也很冷，很冷很冷，但湊近軟墊還是能聞到擦拭或通風去不掉的臭味——會進去的人大多也沒有空閒洗澡了。
還沒瘋掉就會先感冒。她堅信。感冒比我更需要隔離。
光是想到那股味道，她就克制不住地又拿起肥皂在手心搓揉；護理師沒有注意到她的肥皂總是用得很快，也因此她還能毫無顧忌地洗手。
她想化妝，沒有化妝的自己好醜。雖然已經盡力不要看向鏡子了，但每次抬頭還是會看到自己的模樣。
不管往鏡子揍幾次都一樣，她看到鏡子裡自己施力而變得猙獰的神色，每一次揮下都只是發出一聲悶響，震動一瞬，連一點裂痕也沒。
反而是她的手很快就紅了。她也會痛的。
混濁的眼球，浮腫的眼皮，黑青一片的眼圈，隨意垂綁的馬尾，連病號服也比自己大了一圈，難以讓人想像這樣的身體是怎麼站起來的。
那是自己嗎？大概是的，難怪姊姊——不，是阿姨。難怪阿姨不會心軟，難怪她需要吃藥，難怪她會在這裡。
討厭吧。
「討厭。」
CH.04
「叩、叩、叩。」
「別敲了別敲了吵死了——」將枕頭用力蓋住自己，棉被也緊緊包覆著身軀，敲門聲以三響為一段落的方式迴盪在房裡。
或者，她的腦袋裡。
「你們這裡的護理師都這樣嗎——哈啊——」她的聲音幾近尖叫，冷汗不斷從額際滲到床單上，「都這樣半夜——半夜吵人睡覺！」
「叩、叩、叩。」
「阿姨……阿姨的床借我躺一晚好不好……」
靠近窗邊的隔壁床阿姨被她吵醒，被尖叫聲搞得自己也頭疼起來，卻還算鎮定地點點頭，沒有阻止半腿軟、必須扶著牆壁才能走過去的她。
「我討厭——討厭這種樣子。」她抽抽噎噎地悶聲道，有人的體溫讓她踏實起來，也不那麼怕了。使勁鑽到人身旁，狹小的單人床不容她們距離太遠。
「我們都討厭……妳該吃藥。」
房門打開的聲音驟然響起。
「是這裡嗎？」夜裡值班的醫生和護理師進門，看見病床上的混亂和濕跡，轉頭看向更裡面的床：「有人在哭叫？」
「我沒有——」她胡亂抹掉了臉上的淚痕，吸了吸鼻子，「有人在敲門！我會怕！」
「都是敲門聲害的。」噘著嘴十分委屈的模樣，現在想起方纔的聲音還會打顫。
「好。」醫生點點頭，一旁的護理師從銀灰色的治療車上拿了壓脈帶和裝著透明液體的針筒朝著她走過來。
「別怕，幫妳打個針，等等就沒聲音了。」
那是什麼神奇的東西？耳塞嗎？
「妳也這麼覺得嗎？」
「噗呵。」
CH.05
又有人想敲門了。
「什麼？」
再留在這裡的話，就會聽到敲門聲。
她的腳步一陣踉蹌，只得用雙手抓著病床，地板一陣冰涼。她摸黑找不著自己的鞋子，但又必須盡快離開——她還是選擇裸著腳離開房間。
不要不要不要……鼻頭開始泛酸，下意識咬著嘴唇是緊張時的習慣動作。走廊上的燈光被關大半，基本上是間隔地亮著；護理師還在走廊中心的護理站裡，沒有出來。
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現在說話會被聽到。
它要來了。
什麼？
敲敲。
幹！
她往護理站的方向跑，快到時才蹲在牆壁前面。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她往回跑，壓抑住心中的恐懼往公共廁所跑去。
「妳在做什麼？」
護理師聞聲而至，看到站在廁所裡、緊揣著病號服顫抖的她。
「房裡——總是有敲門聲。」她咽了咽口水，「但你們從不敲門，不是嗎？」
她聽見自己的話，然後笑了出來。
護理師蹙起眉頭，走近身，拍著背安撫。
「等等給妳吃個藥，很快就沒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寫什麼，大概是一個女孩剛被送進精神病院就開始懷疑人生，但很快又被自己的想法吸走注意力，連一點專注力都沒有；討厭醜陋病弱的自己也討厭突然出現的敲門聲，想逃出病房卻發現病房外也沒有安全的地方，想找到離開的樓梯卻先被護理師抓到吧。
我隨便寫，你隨便看，但不要傷害文章，他很脆弱。
原本是想參加公會活動的，但是太晚寫了。
如果你喜歡我的文章，歡迎給個ＧＰ或幫忙推上首頁；想持續關注燭青的文章，可以到小屋主頁訂閱；想支持或有疑問則可在下方留言，感謝你閱覽至此。
創作內容
＿＿＿＿＿＿＿原創中篇＿＿＿＿＿＿＿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