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夢想」。
一個寫到爛的、毫無創意可言的作文題目。
從小到大，這個題目我寫了四次。小學二年級，小學三年級，小學五年級，國中一年級，字數限制從兩百字一路爆增到八百字。
你問我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
因為我真的恨透的這該死的作文題目了。
話說，你應該也寫過「我的夢想」這種鳥題目吧？你還記得你寫了什麼嗎？
總統？飛行員？醫生？老師？太空人？科學家？大明星？奧運選手？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環遊世界？開麵包店？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反正一定是這些之一吧？因為我也聽過不只四次的「別人的夢想是要當總統、飛行員，你卻寫什麼『當個普通的大人』？你到底在想什麼？」了。
為什麼就不能夢想當個普通的大人呢？難道真實的寫出自己的想法錯了嗎？
大錯特錯。作文不是用來寫你自己的想法的，這道理我在求學路上漸漸的懂了。
所謂作文嘛，就是一種即興創作。管你外公外婆是不是還活著，管你在學校被記幾支大過，題目一給，稿紙一發，就是編故事的開始。只要閱卷老師讀得開心，讀得雞皮疙瘩掉滿地，誰還管說謊會不會下地獄？
這個觀念到底正不正確，看看我今年的學測作文成績就知道了。寫完連我都覺得噁心，結果拿到了全台灣惟二的滿分。
你說我好像很自傲？不不不不，大錯特錯。我甚至覺得我有一點自卑。
因為我沒有夢想。沒有夢想，我什麼都不是。縱使成績再好，也只是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這道理我在求學路上漸漸的懂了。
※ ※ ※
夢想這種東西，到底是怎麼產生的呢？
聽見自己的小孩說出「我將來要環遊世界」、「我想成為太空人」這類的話，正常的家長會說什麼？應該是「有時間想那些有的沒的，還不快點去讀書比較實在」對吧？我說的有錯嗎？你也這麼認為吧？
所以我不會去思考那些幾乎不可能的事。
還記得小學三年級的那個暑假，我去了外婆家。外公外婆笑著問我以後想做什麼？我淡淡的回答，「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他們只是笑了笑，說了聲「別急，以後就會有了。」
小學六年級畢業之前，老師問我是不是還只想當個普通的大人？我說是，老師只說了「是嗎？總有一天你會有其他想法的。」
國三的生涯輔導課，因為「想做的職業」那欄空著而被叫去了輔導室。輔導老師要我先隨便填個職業好打成績，一邊安慰我「還找不到自己夢想的人也很多，不用太緊張。」
高二選組，班導師問到以後想唸的科系，我回答「還沒決定好」，班導只是說「那就先填自然組吧，到時候再轉到社會組也不遲。」，而我爸說「只要成績夠高，到時候所有科系都擺著給你選，到時候再決定。」
做過三次性向測驗，每次出來的結果都不一樣。大概是因為每個職業方向的得分都幾乎一樣，出來的結果只是高了一兩分的那個。
看過好幾本關於生涯規劃的書，只提到了「夢想跟現實該怎麼抉擇？」或是「我該選擇我喜歡的科系，還是有出路的科系？」，從來沒有一本書說過「沒有夢想的人，該怎麼選擇科系？」。
就像醫學上有「複合型免疫缺乏症」卻沒有「夢想缺乏症」一樣，沒有夢想這件事，似乎不是個會被重視的問題。我能做的，只有讀書，期待夢想會在哪一天突然閃過腦海。
但是……
高中三年，當別人樂於社團活動的忙碌，我只是不停的讀著書。從單字本到英文小說、數學講義、地圖集、學測3000題……我唯一的休閒娛樂，大概只有到市立圖書館借翻譯小說，或是和同班同學打線上遊戲而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抱歉，我不想當作家，也不想當電競選手──我只是純粹享受它們的樂趣而已。
或許我是父母、師長、甚至同學眼中的學霸、資優生，但那又如何？我是意思是，即使我在期中考得了全校前三名，或是拿到幾個一百分，我也完全不覺得快樂。我反而羨幕那些熱衷社團的同學，當他們拿著吉他，在成果發表會上唱著歌，他們是發自內心的感到快樂。那是我用盡努力也無法體會的。
對了，我是個音癡。所以我也不可能去當歌手。
※ ※ ※
抱歉，這裡風有點大。能不能幫我把咖啡拿過來？
說到咖啡，我想和你聊聊一個女孩子。
她叫陳潔妤，是我從國中到高中走得比較近的女生朋友。她留著一頭短髮，和大部分女生不同的是，她對那些日韓的明星不感興趣，反而喜歡玩一款叫做「異境獵殺」的多人連線PC遊戲。比起和女生一起，她似乎還比較適合和男生一伙。
你應該知道「異境獵殺」吧？你有玩嗎？什麼？沒聽過？
這麼有名的遊戲你竟然……唉，好吧。「異境獵殺」是一款支援多人聯機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主要以瀕臨滅亡的近未來世代為舞台，玩家要扮演裝載人工智慧的機器人，在荒廢的城市或孤島一邊躲避變異殭屍的攻擊，一邊想辦法尋找資源，揭開人類急遽減少的原因……總而言之，是一款劇情畫面都非常出色的作品。陳潔妤非常喜歡它。
說到「異境獵殺」，就不得不提陳潔妤接近恐怖的射擊遊戲天份。不管是共同闖關的團隊模式，還是1VS 1的廝殺，殺敵數最多的永遠是她。國中班上的男生曾經不信邪的一個一個和她單挑，戰績是1勝16敗──那場唯一的勝利還是因為陳潔妤斷線才贏的。
「呈峰……我不太想玩這個遊戲了……」我還記得那是廷瀚在連續PK八回合連敗之後，在LINE群上說的。順帶一提，他是班上最資深也花最多精力在「異境獵殺」的人，也難怪他會對這遊戲失去信心了……八連敗耶……。
話題好像扯遠了。
可惜的是，雖然有著超乎常人的反應速度，但似乎少了一點在讀書上的天份。什麼？你說讀書不需要天份？不，別傻了，讀書當然需要天份。
愛迪生畢生的經典名言，「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份，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其實隱藏著不為人知的事實：「當付出的努力相同時，需要的就是那百分之一的天份。」天份一直很重要，只是那些沒有天份的人們不願意面對殘酷的現實罷了。
你不相信我說的？陳潔妤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她大概是我認識的人裡最努力的人了。
每天唸書到凌晨兩點，隔天七點再起床上學；每節下課，都要向老師問問題到上課鐘響才罷休；段考前的兩個禮拜，更是每個午休都到老師辦公室課業諮詢。每天放學，她不是去補習班上課，就是到補習班自習。沒有社團活動的假日，她除了打一個多小時的「異境獵殺」，全部的時間都用來讀書了。
如果努力就能贏過天份，那為什麼她還是沒辦法成功呢？難道她還不夠努力嗎？
發成績單的日子，她總是在走廊上呆呆的看著不怎麼美麗的校園風景。只有在那天，她的臉上看不到一貫的笑容，而被無盡的憂鬱取代著。入學的第一次段考，我曾經半開玩笑地問過她的名次，她只是笑著回答我「十九名耶，是不是要下馬威所以出得特別難啊？」接著她問了我的名次，而我淡淡地回答：「差不多啦。」
我沒有告訴她，我覺得那次段考是最簡單的一次。我也沒有告訴她，那次，我其實考了全班第二名。我不知道我當時的回答究竟正不正確，是不是因為明白了我當時不經意的憐憫，她才變得更加自卑呢？我不知道。這是個沒有答案的難題。
高二分班之後，我都是輾轉透過高一的同學知道陳潔妤的成績的。我沒有當面詢問的勇氣，因為我害怕會讓她更難過。
「我不懂，陳潔妤已經那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沒辦法進前十五名？」
「我也很納悶，」聽見陳潔妤段考的名次，我的語氣自然開心不起來。「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可能沒有讀書的天份。」
「可是愛迪生不是說過，成功除了一分的天份，剩下的就……」
從那一刻起，我開始討厭愛迪生。所以當發明家什麼的就算了吧。誰想成為跟愛迪生一樣的人啊？
※※※
但即使成績不甚理想，一旦過了公布名次的那一天，她便會掛上她一貫的笑容，那份樂觀、能夠感染他人的笑容。也因為那個笑容實在太過耀眼，所以大家都以為，她並沒有把成績放在心上。
但那不過是我們自以為是的解讀罷了。
我曾經看過一本有關心理學的書，有一章的標題是「看起來越快樂的人，心裡越寂寞」。裡面寫到，臉上的快樂往往是掩飾內心深處恐懼不安的一種手段，而當他們越常笑，就離真正的自己越遠，最後也會越來越討厭自己。
我常在想，為什麼我沒有早點發現這本書呢？如果早點找到這本書，或許就能早點知道某些事情。如果早點知道某些事情，或許……
不，不對。世界上不會有那麼多如果，也不會有那麼多時間後悔。若要一直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無限追溯，可能會追溯到「如果這顆地球沒有誕生」這個結論也說不定。
你幹嘛又用那種表情看我？……噢，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我是不會去讀哲學或是當心理醫生的啦。
為什麼？因為我根本沒有興趣啊……不過，陳潔妤她……原本想讀心理系就是了。
對了，你知道精神科醫師和臨床心理師的差別嗎？雖然醫療的對象都差不多──
──抱歉。能讓我靜一靜嗎？總覺得我講話開始抓不到重點了。我需要休息一下。
創作內容
【殘缺球體】沒有夢想的人（一）
【其他創作】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