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開始思索這個問題,要從一群女孩的午餐約會說起。
前些陣子身為班上領導者的大姊姊吐露著自己的煩惱,她發現自己對醫學系一點興趣都沒有。
「妳真的去報名107年學測了喔?」
「是填了,只是我也還沒決定我到底要讀什麼,我只知道絕對不是醫學系。」
「是填了,只是我也還沒決定我到底要讀什麼,我只知道絕對不是醫學系。」
「妳以前已經讀過大學才重考來這裡的吧?妳還想再考過嗎?」
我很喜歡的那個朋友同時也曾經是我的室友,因此我也知道她曾經讀過二類的科系半年,後來才重考到醫學系。
「可是問題是,我會念醫學系完全都是我爸媽的意思啊!他們還怎麼說妳知道嗎?要是我不念醫學系他們連生活費都不給我耶...」她很苦惱。
「...我總覺得,讀醫學系的人都是進了這個系之後人生就被決定了。很多其他系的人都是畢業才決定以後要做什麼,可是讀醫學系幾乎就是填志願就在決定人生了。」另外一個很有想法的女生開口。
「說得很對,真的是這樣沒錯。」我點點頭。
「我很多外科系的朋友從現在就在思考畢業要做什麼了,可是醫學系好像除了當醫生或是走研究之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剛剛都沒有說話的女孩也表示同意。
「芊。」就在這時,坐在我旁邊的好姬友拉了拉我的衣服,用只有我聽得到的聲音開口。
「怎麼了?」我轉頭。
「我爸媽反對我去參加校外的活動,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喜歡的事情啊!」
「什麼意思?妳也不喜歡醫學系?」我睜大眼睛。
「我當初只是想說分數高了選擇就變多了,刪一刪就是這了。不然呢?妳怎麼會念這裡?」
啊,真是個好問題。這下子換我說不出話了。
「呃,不用擔心失業吧,然後我又很不喜歡坐在辦公室。」我很努力地思索這個問題,卻發現自己好像沒有明確的答案。
同桌其他女孩的話題轉移到別的事情上面了,只留下我們兩個人還停留在思考的漩渦裡捲呀捲的。
這個問題真好,為什麼要讀醫學系呢?
填志願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但踏進大學熟悉這樣的讀書環境和課程之後,我越加發現這個問題的重要性。
班上有個同學,平時閱讀的除了教科書,就是哲學類的書。我曾經問過他,是不是對哲學有興趣,而他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他說,他當醫生就是想治病想救人,看到那些人康復的樣子,他很開心呀!
聽到他這麼說,我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多虧了他的話,我才想起自己踏上成醫之路的雄心壯志,因為自己渴望付出、為社會貢獻點什麼,才會孜孜矻矻的在高中時期拼命啃書。
但是就算有如此滿腔熱血,我們真的能夠成為獨當一面掌握生殺大權的人嗎?
我曾經聽過一句話,「病歷紙上的敘述對你而言可能只是一連串的文字與符號,實際上它卻是有血有肉的生命。」
那些課本上一翻即過的統計圖表和基因核型圖,病理切片和異常患部,背後都是病患的痛和家屬的淚。
那些長篇文字敘述的發病原因、發病症狀,實際上又是對多少患者的研究和統計而得來的結論。
我們寫下的一段指令就可能左右一個人的生死,左右一個人的歡笑苦痛。
從我們手上悄悄離開的一具具遺體,也都是一條條有笑有淚的生命。
而就像《將太的壽司》那部漫畫裡,一個老師傅對將太所說的:「那條壽司捲對你而言只是上百條壽司卷的其中之一,但對吃那條壽司的人而言那就是一切。」
醫生診治的病患數千上萬,對他而言可能只是眾多待辦事項,但對病人而言,醫生卻是自己命懸一線的救命浮板。
一念及此,我實在很難掩蓋內心的激動,一想到他們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上,該怎麼讓他們信服我的判斷、同時也讓自己不愧對每個病人呢?我真的有能力嗎?
每當我想到這個問題,我總是忍不住顫抖,我害怕,卻又諷刺的期待自己會在將來找到信心。
某次人類遺傳學上課時,投影片正好講到家族遺傳疾病,老師拿著麥克風悠悠說起他的經歷。「這個疾病會隨著世代變得更嚴重,原因是序列片段的重複增加。我曾經有一個case,那個家裡的爸爸六十幾歲發病,大兒子三十幾歲也有症狀,還有一個小兒子正要讀大學。檢查結果出來是小兒子也得病,這種情況很尷尬,你又不能自己跟家屬宣布,所以我們就只能請爸爸自己跟家人說。」
老師停頓下來的時候,我愣愣地看著他握著麥克風的手,暗自思忖著他剛剛說的那番話。
常常醫生又得扮演宣判死刑的角色,當病患得了不治之症的心情自然不好過,可是醫生想必又是一番掙扎。
醫生必須冷靜理性的診斷、又得時時站在病患的角度去思考,同時醫生的心情自然會被病人的病情左右,而又有什麼比得上生命的重量?我們真的有辦法讓自己成為人饑已饑的醫生嗎?
或許我們真正學習醫治的不是病患,而是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