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沉，就連窗外如油彩般濃烈的燃煤灰煙也被宇宙的基色給吞沒。此時，柏蘭丁爵士位於倫敦的宅邸的僕從迪南，正準備開始他夜晚的工作。
南迪今年十八歲，蒼白的臉頰有著幾叢雀斑，身體有些瘦弱。據說他十三歲以前都在貧民窟打滾，長期營養不良，身材比同年齡的男性矮小不少，手臂也不見一點結實的肌肉。
南迪戴著報童帽，把他金黃如秋收小麥的頭髮給蓋起來，以免掉落的髮絲惹怒了有潔癖的柏蘭丁。他穿著一身棕色的下層階級工作服，抱著箱裝有焦油狀液體的圓形玻璃瓶，沿著嵌在牆上的輸氣銅管穿梭在宅邸裡。每走一段，南迪就將一只手掌大玻璃瓶的螺紋插進輸氣管突起的基座裡。
喀擦一聲。當螺紋轉到底，高溫蒸氣便從聯通的通路湧進玻璃瓶內。當蒸騰的水氣接觸到瓶中黏稠的液體，黑色的焦油開始冒泡、變得透明，不到幾秒便透出滿月柔和的光暈，點亮了宅裡陰暗的角落。這是南迪每日的工作，他已經能像是發條自動機般地完成宅邸內「燈泡」的裝卸。
然而，不知為何，今天的南迪卻格外焦躁。
那早已見慣的「光」，在他眼裡，就像是點燃的慾望本身。
在這蒸氣力學至上的年代，天國以下全瀰漫著鍋爐蒸氣與煙灰。在這濃霧裡，彷彿一切都在輪軸與齒輪的操縱之下，除了些神祕而幽暗的東西。就像燈泡裡裝填的融鹽就是其中一個。
融鹽，那是將死海的岩鹽以大釜加熱，加入北海巨鯨的鯨油，撒上觸媒的粉末熬煮到成糊，過程中不加任何一滴水。融鹽是跨時代的發明，也是煉金術的產物。
煉金術在這蒸氣的世紀裡，猶如座未被開採的處女礦，象徵著財富與權力。南迪也是煉金術的掏金者。若非如此，南迪也不會在大英帝國煉金術權威的柏丁蘭爵士下工作，每天做著推積如山的雜事，只為了從中探取到一點致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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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幫我轉接──」
就在南迪回到廚房，經過客廳時，他見到柏蘭丁爵士正站在那片嵌著十六個上蓋的圓管牆邊。柏蘭丁爵士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留著兩撇小鬍，右眼配戴著新式的單邊眼鏡，給人種會計師的印象。然而柏蘭丁曾去過中國，打過鴉片戰爭，是個不折不扣的軍人。他除了煉金術是從中國的道士學來，左手的機械手臂也是因為被清兵砍傷潰爛才換上的。
「是的，婚禮就在今晚──」柏蘭丁用他左手的機械手臂摀著嘴，小聲地說著。
南迪知道，柏蘭丁講的是紅國王與白皇后的婚禮，這是他這兩年來唯一掛念的事情。根據柏蘭丁的研究，當硫與水銀、男與女、陰與陽之間的交媾，就能產下萬能的觸媒──賢者之石。
「賢者誕生後，融鹽、雷晶的產量能提高不少……黃金、萬靈丹也不是問題。」柏蘭丁說：「是，多謝您的厚愛。」
只見南迪在廚房將法國紅酒倒入蒸餾瓶裡，撒入萊姆黃的粉末，小心地放在爐火上加熱。隨著瓶中紅酒的加熱、冒泡，蒸氣順著玻璃管、冷卻管，滴進一旁備著的銀杯裡。
南迪替柏蘭丁試毒，淺嚐了一口。透明的液體滑進他平滑的喉間，一股暖流刺激著他的食道。儘管蒸餾液如往常般苦澀，但此時南迪的心思卻飄到了遠處。他想著柏蘭丁赤裸著身子，壓倒在某人身上。一股厭惡與噁心感湧了上來，正好與流竄在身體裡的暖流衝突，沒有將不滿給爆發出來。
南迪把銀杯擺在木盤上，端給了柏蘭丁。柏蘭丁剛通完話，正拿起椅子旁的禮杖與大衣。他腰間的槍套裡還插著一把手槍。
「今天可是關鍵，千萬不允許出什麼差錯。」柏蘭丁一口飲下，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等會給她吃上一帖藥劑，就帶到我的房間準備。在我和首相報告完後，就舉行儀式。」
南迪順從地點了下頭，而柏蘭丁則是朝著他的屁股一拍，大笑一聲，說完便乘著馬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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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迪駐足在長梯的前方，深呼吸了幾次。他從上衣靠近心臟位置的口袋裡掏出了把鑰匙。鑰匙是銅製的，柄上雕著一朵薔薇與十字架。他將鑰匙捏在手掌心裡，捏出了汗。他小心翼翼地步上階梯，每走一步，心臟就彷彿快上一拍，意識有那麼一點恍惚。
就在踏過倒數第三個階梯，南迪的前方被道鐵灰色、厚重的大門給擋住。南迪熟練地把鑰匙插入，轉開。伴隨著門後開始轉動的齒輪聲，南迪屏住氣息，緩緩地推開通往宅邸塔樓的房間。
一只鳥籠就在房間深處。
南迪跨過落在木板地上的銀白落髮，來到了籠邊，裝上了盞燈泡。
光線灑落在房間，就好似水銀在地上流動。在兩尺高、三尺寬的鳥籠裡，一名少女就坐在張木椅上，銀絲般的長髮流洩而下。
「午餐怎麼沒吃完呢，身體不舒服嗎？」南迪打開籠子的鐵門，拾起門邊的瓷盤。瓷盤裡還剩著半份南迪中午做的燻火腿三明治。
「嗯。」少女應了聲，左邊的白眉微微抬起。
少女的名字叫做絲薇妲，是印度殖民地人。她與她的同鄉不同，皮膚白皙猶如冬季的白雪，是名白化症患者。絲薇妲是兩年前被柏蘭丁在地下拍賣場買下，準備作為煉金術婚禮的白皇后。
「妳這樣身子會撐不住的。」南迪說。
「撐不住……會怎樣？」絲薇妲的右眉抬起，用一種有些難懂的異國腔調說著。絲薇妲的每一個抑揚頓挫，都輕搔著南迪的耳膜。
「今天就是婚禮了。」南迪說。
「婚禮……要做什麼？」絲薇妲說。
南迪拿出梳子替絲薇妲梳理她的長髮，替她換上一件雪白的蕾絲洋裝一邊講起了今晚的儀式。
今晚在滿月高掛於塔樓正上方時，絲薇妲要與柏蘭丁爵士行房。那時可能會有官員或是學會的人來觀禮，也有可能沒有，這南迪並沒有聽柏蘭丁提起。但是根據柏蘭丁的年紀，儀式時間可能不會超過十分鐘。
儘管南迪說的輕鬆，但當他在替絲薇妲束腹的細繩，指尖不經意地輕撫她如羊脂的肌膚時，血液便開始鼓譟、翻騰。南迪的喉嚨感到一陣乾燥。
「我……不想。」絲薇妲說。
南迪也不想。南迪不想她被那猥瑣、粗俗的男性給玷汙。
「撐過這段時間。」南迪停了段時間，這才開口，「我會帶你走的。」
「撐過……」絲薇妲說，「我還能活多久？」
絲薇妲用她那迷離、又有些失焦的眼看著南迪。
「至少撐過今晚。」南迪避開絲薇妲的視線，從身後拿出了一包白色的粉末，將它遞給絲薇妲。
「先吃藥吧。」南迪說。
隨著南迪的手伸過去，絲薇妲皺起眉頭，身子往後縮去，旦她的腳卻不聽使喚，只是頻頻擦過鋪在鳥籠內的軟墊。椅子沒有後移，只是輕微晃動。
啊，那是嫌惡的表情，南迪心想。
看著絲薇妲的表情，南迪這才明白，自己和柏蘭丁沒什兩樣。雖然南迪口口聲聲地說要幫助絲薇妲，然而他最後為的還是自己。只不過柏蘭丁追求的是權力，而南迪則是渴求著絲薇妲的肉體。罪惡感與情慾在南迪的內心裡交戰著，誰也不讓誰。南迪緩緩地放下藥包。
然而，就在此時，絲薇妲椅子的重心終於超過邊界，硬生生地向後倒去。
絲薇妲驚呼一聲。
回過神時，南迪已經抱住絲薇妲。藥包裡的粉末飄散在空中，南迪的報童帽也落在不遠處，而他金色的長髮與絲薇妲的銀髮交錯地散在地上，像極了盛開的雙花。
絲薇妲白皙的臉頰上劃出了道傷痕，細痕間擠出了一滴艷紅的血珠。不知是因為試喝的藥劑，還是想到不久即將舉行的『婚禮』，南迪全身發燙。他原本只是想沾溼他乾燥的唇，卻伸出舌，舔去絲薇妲臉上的血。
絲薇妲閉上了眼，迎著南迪的吻。
沒過多久，一隻靈巧的蛇撬開了南迪緊閉的唇，兩人的舌尖忘情地糾纏在一起。
南迪緩緩地脫去絲薇妲的洋裝。
而他貪婪的唇緩緩地向下，追尋著絲薇妲密林裡的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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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迪與絲薇妲在慾火的加溫下，逐漸合而為一。
兩人已經不知道是誰主動，誰被動。那些事情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激情與渴求才是他倆唯一在乎的。
砰──
就連一聲巨響，彷彿也在遙遠的某處發生，與他們無關。
兩人仍忘我地纏綿。
沒有意識到那咆哮、滴淋在身上的液體、消失的光線，與那漸漸提高的溫度。
對於此刻的絲薇妲與南迪來說，彼此就是對方的光與熱。
沒有什麼事情比彼此更為重要。
砰、碰──
連續數次的巨響響起。
這次的聲音近了點，迴盪在南迪的耳內、體內。
溫熱的體液從他體內流出沾濕了衣服，以及地板上的軟墊。
這次，南迪與絲薇妲真正地失去了彼此的光，陷入了冰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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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硝裡，柏蘭丁爵士呆愣地站在閣樓的門邊。
在柏蘭丁眼前的水霧裡，兩名赤裸的女性彼此交纏，躺臥在被鮮血染成一片的白墊上。此時，柏蘭丁的手裡的槍的槍管還發燙，冒著煙。
柏蘭丁的腦子裡還迴盪著方才的槍聲。他沒想到引頸期盼的「婚禮」竟會走了調，成了現在的慘況。柏蘭丁努力地回想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半小時前，當柏蘭丁驅車前往唐寧街時，身體感到一陣發熱。他沒花多少時間就想到是南迪在酒裡多放了幾毫克的硫磺。
真是沒長腦的蠢女人，柏蘭丁在心裡想著。
南迪雖然名義上是他煉金術的弟子，但柏蘭丁壓根沒認為女人可以學得了高深的煉金術。南迪只是他為了避免有人染指他的白皇后，而找來的監視者以及女傭。
女人總不會與女人交媾吧，柏蘭丁最初是如此天真地盤算著。
柏蘭丁想了想，就算多花二十分鐘回去吃劑寒性的藥，也還趕得上與首相的會面。柏蘭丁便馬上叫司機掉頭。
不料，他一回到宅邸，便聽到塔樓傳來了微弱的嬌喘聲。
柏蘭丁確認大門的鎖是完好的，窗戶也沒有打破，不像是有人闖入。他當機立斷叫司機在外頭等著，而自己則是掏出手槍，步上樓梯。
當他走上塔樓，便看見絲薇妲與南迪火熱的纏綿。
當下，柏蘭丁憤怒地朝著天花板開了一槍。子彈剛好擊中燈泡，將蒸氣與融鹽給濺灑了出來，噴得到出都是。不一會，房間就瀰漫著水氣。
柏蘭丁不記得對她們咆哮了什麼，反正不外乎是些難聽的髒話以及命令的字句。然而無論他怎麼謾罵，南迪與絲薇妲仍沒有反應。她們將他當作不存在的東西。而這也是柏蘭丁完全無法忍受的。
柏蘭丁自認無論在戰場上還是煉金術上，沒有人能夠無視他的貢獻。他無法容忍自己被女人當成了無用之物。
柏蘭丁的理智斷了線。
當他回復冷靜時，他已經朝著南迪與絲薇妲身上開了數槍，貫穿她們的內臟。柏蘭丁自此成了殺人犯。而他的一身將背負著這個汙點，被關進濕冷的大牢裡。
等等，如果自己先去找蘇格蘭場裡的柯恩探長呢，柏蘭丁心想。
只要跟受過他恩惠的柯恩探長說有人闖入他家，姦殺他兩名僕人，案子就會這麼定下。柏蘭丁很快地把流程在腦中跑了一遍後，趕緊跑下樓去。他一邊對著宅邸外的司機大喝有人闖入，一邊跑向接往蘇格蘭場的傳聲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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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就在偉大的柏蘭丁爵士正在為著自己後半人生焦頭爛額時，閣樓的輸氣管還噴著水氣。水霧之中，南迪與絲薇妲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流著，與原本燈泡內的黑色膠油混和、交融。
在與高溫水氣的接觸下，理應變成透明的融鹽竟變回了致夜的漆黑。而在那漆黑之中，隱隱約約地透著微弱的金光。
此時，絲薇妲與南迪緊握的雙手，突然地抽動了一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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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其實是投稿在呆大奇幻社的創作茶會的作品。
這次的主題是" 紅皇后與白皇后"，煉金術的婚禮算是以擦邊的方式符合吧XD
會想寫類似蒸氣龐克的作品，主要是朋友最近在看Princess Principle，想說手癢來寫寫看。
裡頭也夾雜著一些最近在看的祕密結社、煉金術的元素。
由於有點久沒有寫短篇小說，所以寫得可能沒有很好。
總之感謝大家花時間閱讀～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煉金術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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