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續上一篇談論「文學是什麼？」的文章裡面，因為我的文學定義涉及了有關純文學與大眾文類的區分，其實我談得有點雜亂和簡單了。
我想各位最常觸及的命題恐怕還是純文學與大眾、通俗作品的差異性。如果單純以這個議題下去做更精細的探討會發現。
通俗小說是以娛樂價值和消遣為主要的創作目的，較少著力於深層社會思想意義和審美價值的琢磨。它能夠以較為親民的路線以及劇情的可預測性來帶給你安全感和達到減少讀者焦慮的功效。
正如同你知道即使男女主角在相處過程中會有挫折，但無論如何最後都會在一起，這給讀者一種「很安定的舒適感」。它會試圖「鞏固你原先的價值觀」，不會讓這場愛情離經叛道，它會試圖用一種讓你覺得「這就是描寫我」的狀態來詮釋這段故事。
純文學則不然，純文學的效用我在上篇文章就有提及，但我想應該補充的是，純文學時常以「破壞你原先的價值觀」為主要的普遍性，它以一種菁英式的手法以及劇情的不可預測性來帶給你不安全感和增加讀者的焦慮(我故意寫得和通俗小說的描述相反，有注意到嗎？但這的確是一種客觀事實)。
通俗小說在最後會給你一個好的結局，或者一定會解決一些問題，這個問題在愛情故事中往往是男女主角最後是否在一起，他們之間家族關係的和解云云。但純文學作品不同，往往到了最後你會發現許多問題根本沒有解決，它只是留給你一條可能性的道路。那些衝突與焦慮、矛盾和不安會讓你的價值觀被打壞然後更新，讓你的價值觀和閱讀之前有所不同(當然這要你進入那個文學的狀態才行)。
拿我在文內舉例的兩個文句，第一則是魯迅說的：「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你有看到它想要告訴你那些道德禮教帶給人的傷害，感受到它試圖將你的價值觀打破的力度嗎？
另外一則是我自己隨意寫的：「我喜歡你的理由其實相當簡單，不過就是你也同時喜歡我而已。」
你讀到這段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心理暖洋洋的？是不是覺得自己被寬慰被擁抱被愛？你有沒有發現它的目的就是為了貼合你的心裡，為了讓你感到安全感。
抱歉，純文學不跟你玩這套。純文學就是要讓你不安，讓你對原先的價值觀存疑，不讓你待在安全的圈圈裡面，讓你價值觀崩壞接著重新塑造，讓你在自我更新的痛苦中尋求自我更新來撫慰此刻更新的傷痛。
易言之，通俗小說是它們刻意朝向一種普遍性，想要進入你的狀態為目的而寫下。它就是要讓你覺得是在寫「你」的故事，讓你身在其中並且完成你現實生活中的美好想像使你安全。
而純文學則是你自己要進入那個文學的狀態，類似於地心探險，你永遠無法知道往深處繼續鑽研會發生什麼，只是偶爾聽見了從地心傳來呼嘯的風聲與來路不明的咆嘯，在膽怯著不知該不該前進的同時，每跨出一步的你都比從前還要堅強。
這也是為何賣座的作品永遠都是九把刀這類的通俗作家，他的確寫出許多人的普遍生活，但客觀事實是，歷史留名並對社會有更高貢獻的永遠都是魯迅、胡適這種文人，只要有個天才出現就會對社會帶來很多影響。
無論是通俗的天才還是菁英的天才都是如此，但前者擁有廣泛的群眾支持而被喜歡，後者擁有的天才性會直接造成一個新時代的刷新。
五四新文學運動，魯迅自發表中國歷史上第一則白話文小說《狂人日記》以後開始不斷撰寫作品，無數次點破中國自古的道德、民族性亂象，到現在一點也不迂腐，「魯迅研究」也仍舊是日本研究近代漢學的最大題目......
你或許會和我說，你讀通俗小說也造成了自己價值觀的更新，那我可否只依靠通俗小說來更新自我價值觀就好。這個問題班上有同學問過老師，老師的回答是，那代表你的靈魂狀態還很年輕。
我想老師的意思是，當你沒辦法滿足於通俗小說時，你會自然走向純文學道路的。同時，我也不討厭通俗小說給人的安定性，畢竟不可否認的是，長期處在價值觀不斷更新的狀態和高深的精神層次的確是相當累人的事情。我們的確需要安慰的，不是嗎？
但我也很傾向相信的是，等個人精神層次邁向一定層級，你就會知道那些在你眼中無趣又枯燥，毫無給你帶來安全感的純文學作品究竟好在哪裡。
同樣套上一篇文章的結尾：「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懂。」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