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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理性的形狀

作者:大理石│2017-07-31 00:50:48│巴幣:20│人氣:875
※我很喜歡超自然現象或都市傳說之類的東西,它們代表了未知的浪漫。
※不過我個人倒是沒那種勇氣去體驗它們的存在就是了。



----------理性的形狀

  我家坐落處於台東偏郊的小農地,那塊地附近種滿了釋迦、荖葉與火龍果,其地勢平坦,遙遙一望便能看穿十里之外,不過我家不做農,只是放養了些家禽在院子裡溜達,其餘的部分則是隨意種點花草與樹木,整體看起來還算是有模有樣。

  相較於外頭一望無際的田景,這個居所讓樹蔭包圍,老樹與新樹錯落在庭院,它們長的茂盛卻不至於遮蔽天空,整體看起來格外宜人。由於附近沒有自來水管線,所以平時若要用水,我們和此地唯一的鄰居就得主動前去操作農用地下水的抽水馬達與送水管開關,等水體送進儲水池後再送入上水塔後,接著還要再用馬達加壓輸才能正常用水;雖然有一條大馬路切過家門口,但除了半夜的飆車族外車子幾乎特地不會經此地。盡管如此,說是荒郊野外又太誇張了些,一來台東任何地方只要遠離市區後都差不多空曠、二來附近交通便捷以至於感受不到半點蠻荒氣息,所以我只能形容我家是偏僻,它是一個離大街莫約三百公尺、與市區邊緣又相距約七公里的靜謐農舍。

  由於一些家務考量,我媽經常只有白天會在家中讀讀書、整理院子或業務,傍晚的時候她就會回太麻里的老家陪我爸,所以除了周休外基本上我算是一個人住在這,坐擁三棟排成單伸手型的鐵皮屋。當初可能是考慮到家裡的地坪比馬路還低上一公尺,所以在購入此地後爸媽也把主屋的地基給抬高一公尺多,也許這麼做多少達到了一點擴展監視視野及防範宵小的功能,但比起這些附帶的防禦性,我更欣賞此舉在調節微氣候上的功效。

  老實說吧,盡管環境條件不錯,不過我覺得住在這裡還是麻煩多於舒適,其中最叫人頭痛的就是連形式都無法歸類的超自然現象,好比說那座偶爾會發出低語聲的小樹洞或每天傍晚都會出現在門口的黑色鳥影,不過這算是題外話了。

  

  最近讓我最困擾的超自然現象是主屋外牆上的一張臉。

  就像我過去曾遇到了幾次怪象,每當假日時我通常會先向老媽求證它們是否真的存在,可惜每次都沒結果、要不就是以我過於多疑為結論,還好這次不一樣,那張浮現在外牆上的臉就扎扎實實地印在那,半開的目光沒有瞳孔、坍塌的大鼻彷彿擁有厚度、不對稱的扁臉增加了幾分寫實感、咬牙切齒的嘴巴像是要吐出什麼東西一樣。每次踏進玄關換鞋前我總是無可信免地掃視到那張臉,我的母親也不得不接受家裡真的出現了某種無法解釋的怪象,但倒是她也沒因此變得神經兮兮,只是偶爾會低喃幾聲天主保佑就是了。

  我相信自從我和老媽談過這件事之後她就不斷試著想把那張臉給除掉,因為每次我回家時都會聞到新漆與補土的氣味,然而補漆蓋不住它的黑印、鋪泥反倒讓它變得更加浮凸噁心,結果有天我下班回家時只見一座的舊五斗櫃霸佔了牆臉的所在之地。這招的確了不起,至少我們真的看不見那張臉了,如果說為什麼要放一座小櫃子在那,我們還能說它是用來園藝用品的,畢竟櫃子前方就是一片草皮。

  當然,這樣苟且不是辦法,雖然我的母親基本上已經不想管這件事了,但我仍然在意的不得了,畢竟我才是那個長居此地的人,知道自己臥室的外牆有張來路不明而且無法破壞的臉譜畫,就算看開了它超越常識的本質,心裡肯定還是有些芥蒂的。

  實際上不只是有芥蒂,更是揮之不去的不安。讓我心生不安的原因大致上可以拆解為三種理由:其一,被異物入侵的恐懼;其二,無故蒙難的不悅;其三,彷彿理解卻又完全不理解現況的不快。

  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一張不自然的臉畫自然而然地出現在我家牆上?它又為何出現於此?更重要的是,為什麼是一張人臉?若按照心理學的觀點來看,實際上它絕對不是一張臉,也許我所以為的那張臉圖是普通的黴班或水漬,但我與我的母親卻誤將它視為有意義的圖像--很合理,卻又不夠合理,因為那則心理學理論可沒說過被誤認的產物將會具有不可思議的增值能力--到此為止,我很高興自己確認了那張臉確實屬於超自然的一環而非什麼空想性錯視。

  無論如何,總是有個起頭了。

  整個週五晚上我都在思考要怎麼對付那張臉。我不是指物理上的應付,比起接手撲滅攻防戰的重責大任,我更想知道"它"為何來到此地,若某個超自然意識真有訴求,為何又只帶了一張臉就降臨此地?

  類似的題目我也算是駕輕就熟了,可惜就是沒一次順利過。尤其是人臉什麼的,儘管它是一個經典又富有特色的驚悚要素,缺點就是核心要素,也許它是有點醜、有點可悲,但就現實狀況來講那張臉仍只是一個獨立事件,換言之,在產生更多具體影響前它的存在意義不比地上的雞屎高到哪去,好歹雞屎還知道是雞拉的,那張臉卻連怎麼生出來的都不曉得。

  這可真是貨真價實的從零開始,然而敵不動我不動,現在除了在網路上找一些靈異照片與鬼故事嚇嚇自己外,剩下的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昨晚我睡得不好,整場夢都是臉,回想起來真是怪噁心的;睡前我給外牆的超自然現象列了一張檢查清單,結果醒來後我發現清單上歪歪扭扭的字看起來像張臉,也許正代表某種影響力正在發酵,雖然有點可怕,只是換個角度想,這也正巧符合了我的期待了吧。

  一切都在計畫之中。老媽本週六有事不會回家,我能不受干擾地進行探索;近午的空氣如往常般炎熱難耐,但偶爾飄過的烏雲與涼風多少舒緩了七月天的高溫;明天是星期日,這代表就算我遇到了什麼難題至少還有一天的調解時間;那張牆臉還在,而且超乎預期地有了顯著的變化。

  它把五斗櫃的櫃壁壓出了一張臉模了。

  「不但超自然,還超物理了。」我不禁說道。

  我將櫃子移開並仔細檢查纖維板的狀況,板面有點潮濕溫熱,上頭的臉孔清晰可見,而牆臉變得更加立體了,最高的鼻頭處約浮凸三公分左右,最低處的嘴巴則下凹了一公分,很難想像到底是什麼外力造成了這種變化,除此之外,它烏黑的輪廓上頭還滲出了一點暗紅色液體,我猜這是十分經典的血跡特效,用來說明它可能是某種人類應當畏懼的不凡存在,因為它達成了憑空造物的能耐並且設計出了人類應該基於聯想而畏懼的血樣物質。

  大概吧。我採取了一些樣本並標註為樣本A,樣本A在取樣後沒有發生異常變質,液體本身可分粗分為三個部分,一則為參雜凝結顆粒的褐色物質、二則為紅色且調和不均勻的溶液、三則為半透明水樣物質;樣本A本身帶有腐敗與微弱的鐵鏽味,也許這真的是血,但不曉得是什麼東西的血。我在雜質部分還發現了些許動物鬃毛,可惜我無法判斷這搓短毛與液體之間的確切關聯,不過,假設最近幾天晚上--不,按照液體乾燥的程度,應該說今天清晨--某種超自然力量需要鮮血要為牆臉上妝,那它該從哪取得材料?按照這搓毛的質地與長度,我不免猜想血液的主人就是一隻隨處可見的小型齧齒類動物。

  說起來,那張臉是怎麼令自己立體化的?難道它有使混凝土液化再固化的能力?......啊,補土。很明顯的,老媽鋪上去的補土區塊有了很不自然的厚度差異,那張臉悄悄把它們拿來當作皮肉來用了。也許那張臉底下埋住了什麼東西也說不定,我該挖一點沾有不明顏料的部分......呃!痛,我的頭!

  ......是血,血液滑過我的右眼......怎麼了?噢,該死,我受傷的位置剛好對應到了牆臉被挖開的區塊。不對,是鏡像位置,我嘗試用小刀刮開牆臉的左上額,然而牆臉沒事,我的右上額卻在同一時間出現了傷口。很大片的刀傷。

  這時鐵格網外的人行道上傳來了熟悉的機車引擎與呼喚聲,我回頭一看,果然,常客跑來串門子了。我那位住在大街上的友人偶爾會趁假日跑過來我這聊天打屁,他造訪的模式往往是一時興起出門後順便繞到我家碰碰運氣,我的友人號稱他鮮少撲空過,但我假日本來就很少出門,他要真是撲空才奇怪了呢。

  「陣欸,你在做什麼?」那位友人問道。

  我聳聳肩,接著回答:「超自然研究。」

  「又一個?你家會不會太多超自然現象呀?」。我不確定友人這句話到底是想諷刺還是抱怨居多,但我很確定他接下來終於準備對我頭上出血這件事高聲驚呼了。

  「等一下,不要動、不要問,觀察我的動作,」沒錯,你來的正是時候,「告訴我,我目前正在做什麼。」

  我再次將刀挨近牆臉,同一時間友人的表情更顯驚悚了。「哇幹,你在衝三小?把刀子放下!」

  「我正準備用刀子在牆上作畫。」

  「少白癡了,你的刀子對著的根本不是牆壁,那是你的臉!你的智障臉啊!」

  嗯......有趣、但也不怎麼有趣的結果,原來我陷入幻覺了。我放下刀子並仔細觀察它的刃尖,上頭除了些許血跡外沒有任何補土或灰泥的殘跡,也就是說剛才我以為自己正要取樣,實際上卻是把刀子架在了自己額頭上。

  「老實說,我遇到了一個小麻煩,但我暫時沒辦法跟你說任何事。」我稍微提高了音量。

  友人深呼吸了一口氣。「別逼我打電話報警喔,大塊頭......」

  「你相信我目前、以及我曾遇到的超自然現象都是真的,對吧?那我正好非常需要一個的局外人提供客觀視角好解決本次的超自然困境,這個人需要相信我,同時又對本事件一無所知。」

  「好、好、你想怎樣都行,拜託你先止血一下好嗎?」

  「你說的對,止血......對了,抱歉,可以請你晚一點再過來一趟嗎?大概傍晚五六點那時候......順便幫我買杯紅茶,謝囉。」

  「真是腦子有洞,」友人一臉似笑非笑,「你就自己留在這發瘋吧,我要走了,掰。」

  「晚點見。」

  友人頭也不回地騎車走人了。我很害怕他真的會報警,只希望他要嘛直接回家把這件事忘掉、要嘛就傍晚的時候準時回來赴約,其他的怎樣都好,反正只要沒把事情鬧大,總會有機會解釋清楚的。

  

  牆臉存在著一種單純的防禦機制,姑且稱之為心靈控制吧,只要我嘗試對它施加傷害,被控制的身體就會自動將傷害行為轉嫁到我自己身上。這種超自然力的影響範疇有多廣?它具有觸發條件與選擇性嗎?越來越多臉了,整個院子、那一分分花草樹木,到處都有不可言述的人臉幻象,就連我午餐煮的泡麵都能堆成一張浮腫的臉龐,手握門把都像扣著一張嘴巴。也許我低估了牆臉的危險性,它的控制力正在逐步增強。

  中午過後,天氣變得更加陰涼,感覺晚上會下場大雨;出來溜搭的雞群在院子裡左右漫步,鄰居養的狗發出了幾聲咆哮,不知道是在對什麼東西釋出緊戒。我回到了牆臉旁繼續未完的調查。

  我用棉花棒取得了樣本B,臉牆的些許墨跡。說來奇怪,我感覺到那張臉的生成模式帶有特定的規律性,原本我所以為的塗鴉線其實是由一堆細小且粗糙的物質構成的,該物質以非線性的方式反覆勾勒出臉部雛形,但到底該說這相當自然、還是相當不自然才好呢?至於樣本B,那東西看似天然黏液與炭灰的綜合體,表面帶有強烈的黏性與植物特有的氣味,與樣本A不同的是樣本B在離開本體後很快就氧化乾燥了,氧化後的樣本B呈現為黑色塊狀物,塊體柔韌有彈性,我幾乎可以確定它的成份中肯定樹汁。

  牆臉誕生來之有理,沒有神秘的死者之血、沒有超越時空侷限的幽靈殘跡,它的軀體取材於這附近的現成素材,問題是我該如何面對它所擁有的超自然之力?臉,到處都是臉。我該怎麼面對這麼多的臉?它們正要說話......

  ......我需要理性。我得聯絡另一位朋友來幫忙才行。

  如果說住在大街的友人是本次事件的客觀局外人,他是一位不可知論者,那麼現在這位就是對超自然一事持保留態度的理性主義者,我都叫他石頭。

  「喂?怎樣?」手機另一頭傳來了令人安心的聲音。

  「我遇到了小麻煩。」我照實回答。

  「不會又是什麼靈異現象吧?」

  「很接近了。我需要一點理性的幫助。」

  石頭的聲音聽起來很不情願。「所以,我能怎麼幫你?」

  「我正在面對一個非理性、非常識的存在,它讓我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偏執妄想症。」

  「也許你需要睡個午覺。」

  「我傷到自己了,早上我拿刀子朝自己的臉劃了一刀,我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劃上第二刀。」

  「......你在開玩笑嗎?」

  「我需要解答。我正在面對一張臉,人臉,它出現在我家牆上,我搞不清楚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毫無道理......」

  石頭沉默了好一陣子。「好吧。首先呢--先不要管甚麼靈異現象,首先,你覺得壁癌是怎麼出現的?」

  「水分將混凝土牆中的可溶成份分解,然後當水分蒸發後牆上會析出某種鹽類物質......」

  「你覺得壁癌有道理嗎?」

  「當然!可能是建築結構過於老舊,又或牆壁某處長期接觸水分......」

  「不,不對,我是說,你認為單就"壁癌"這東西的存在本身就應該有某種使命或義務嗎?它只是自然現象,陣欸,它很"理性"。」

  「但我覺得我看到的東西不怎麼理性!」

  「冷靜,小子,冷靜點。」

  他說的對,我得冷靜。「抱歉,那東西超出我的預想了。」

  「說說你注意到了什麼。」。我將自己的觀察所得告訴石頭,他聽了之後久久無法結論。「空想性錯視?」這是石頭得到的最終解釋。

  「我考慮過這方面的事,但它太具體了,那東西連牙齒縫都有。」

  「唉......你先別輕舉妄動,我過去找你,讓我們迅速地把這件事給了結掉。」

  「希望如此。」

  掛了電話後,我就先按照石頭的建議回主屋內的長椅上小睡了一會兒。長椅位在前廊,正對著那扇雙開大門,如果石頭來了我馬上就能注意到;由於長椅的尺寸略小,若要躺在上面就只能以不舒服的方式捲曲身子,因此我將雙腳放在木地板前,只讓半身斜躺於抱枕堆。天氣真的很舒服,如果沒有那些臉的話,我想這一定是完美的午休時間。

  對,完美的......

  

  「阿陣,你在家嗎?」是石頭,他來了。但我在哪?我看見石頭的機車停在前院,他在那東張西望,好像沒看見我似的。

  「欸陣!」他又喊了一聲,而後石頭走上斜坡對著主屋的紗門探頭了好一會兒,「啊你還真的在睡覺喔?」

  事情不對勁。我沒辦法轉頭,我的視野受限於一百二十度,視野餘光起於牆面、終於牆面;我沒有身體,嘴巴含著一團令人作噁的巨大痰液,想吐卻又無法張嘴。這裡是哪裡?我在哪?石頭,你覺得我現在就是那個理性之物了嗎?

  閉上眼睛,快閉上,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可以聽見石頭驚慌的聲音,他正要某人冷靜一點;他急於退後卻滾下了水泥坡道,現在門後的那個人拿著刀子前進了,對方要撥下石頭的臉。

  啊,多麼經典的哭嚎聲......



  「阿陣,你還好嗎?」是石頭,他人坐在門外的小凳子上。

  「......我做了一個惡夢。」我抹開臉上的水漬,這才發現原來是傷口又出血了。

  「惡夢?哪種惡夢?」

  「你不會想知道的那種。」

  石頭擺擺手,表示自己對後續沒有興趣。「我們來看看你說的靈異現象吧。」

  我帶著石頭來到牆臉的所在地,那隻臉的嘴巴比早先看到的還要張的更大了些,在它的牙齒縫間似乎能看見一團紅黑色的腐敗物在裡頭。我問了石頭有沒有看到這幕情景,他勉強答應,但並沒有表示自己是否接受了所謂的超自然。

  不過,至少我可以知道他並不接受這張臉。「那東西不是臉,它只是一團汙垢。」

  「睜眼說瞎話,哪團汙垢會自己長出五官的?」

  「我不是很確定你所謂的五官是什麼,那幾個特別髒的地方嗎?」

  我有點生氣,氣到快把刀子給拿出來了。「如果不是臉,你覺得它還能是什麼?」

  「我不會對自然生成的圖案下任何評語,」石頭進屋找了幾張衛生紙給我,「不如說,你怎麼這麼執著於它就是"臉"。」

  「也許因為我就只覺得它"非常巧合地"符合所有臉該有的要素。」

  「大自然何必做一張人臉給你?」

  我用石頭給的衛生紙擦了擦滲出的血液。「如果它不屬於自然呢?」

  「那就是人為的囉?你確定不是哪個神經病晚上無聊跑來你家替你做了一個裝置藝術嗎?」

  我把變形的五斗櫃秀給石頭看。「我很確定沒有人無聊到會做這麼精緻的惡作劇。」

  石頭似乎不服輸,但他最後只是給了一個聳肩就作罷了。「好啦,你不如去找電視台來為你家做個靈異現象特輯吧,也許什麼靈媒還是通靈大師能解決你的困擾也說不定!」

  「同時我也很確定,這張臉具有可以理解的成分,」我補充說道,「問題是我沒辦法突破這道關卡。」

  「當局者迷,不是嗎?」石頭跟著我一起蹲跪在臉牆前的草地,「現在你的困擾是什麼?到處都看的到這張臉?」

  「某種層面來講的確是這樣。」

  「你被迫將任何不具有臉部特徵的畫面錯視為人臉圖像?」

  「就像有人偷偷把我眼中的風景置入了大量的人臉印花,太噁心了......我能選擇無視,但我不可能永遠不在意。」

  「問題的起點是這塊突起物,它觸發了你的人臉妄想,」石頭語帶保留,「何不拆掉它?」

  「雖然這麼說很可笑,但我認為在得出確切的解答之前,隨便攻擊這個物體只會讓自己受罪,」我比了比額頭上的傷口,「我可沒有任何精神病病史,也不曾搞過什麼自殘,所以就算你不相信超自然,也該相信我吃的苦頭吧。」

  「解答,哈,真是自找麻煩!......好吧,如果這不是人為的,而是某種自動生成的鬼玩意兒,那它肯定比任何東西都要有邏輯性。大自然--假設超自然也包刮在裡頭--雖然很莫名其妙,但它作畫可不會像人類一樣隨便撇一撇就算了,它具有規律......」

  「空泛的科普就算了,你想說什麼?」

  石頭仔細地檢所著牆臉的構造,然後他用雙手框起了牆臉的左眼。「你看這地方是什麼?」

  「它的左眼。」

  「你確定?看仔細一點,這裡不過是一團經由碎形幾何組成的汙垢。」

  「如果只單是看這一部分,它當然什麼都不是。」

  「保持這個認知,現在我把這個框框慢慢拉大......」石頭把雙手虎口交錯出的窗口拉開了些,「看著,這又是什麼?從剛才的單點到現在的部分,這個過程引起了你任何聯想嗎?它是否具有任何人臉該有的要素?」

  「嗚嗯......但是......它是一個整體,把整體要素拆解成來獨立事件來討論,這沒有意義!」

  「意義是怎麼來的?不就是我們賦予的嗎?若不是經由你的認知將圖像與特定的相似物進行連結,這塊污垢又怎麼會有意義?大自然是理性的,它的圖像代表了時空因果,但不會是任何阿貓阿狗你我他。假若我們今天面對的這個物體,像是你說的這張臉,它既不是人為製品、也與人類邏輯無關,它是自然或超自然的產物,將它製造的圖像聯想為人的一部分,這不是很沒道理嗎?再說這個非人之物若是知道呈現出人臉並以臉為它的象徵,這是否代表著它了解臉的構造具有表達情緒與溝通的重大意義?但若真是如此,這個溝通方式也未免太過曖昧了吧!」

  我承認這種方式溝通真的很蠢。「你說得有道理,然而到這邊為止你都是以它屬於無意識的自然為前提,要是它具有意識?你無法解釋哪個物理現象會促使我家的牆角出現一張利用各種特定的素材組合而成的汙垢,就算它的圖像不如我所想像的那樣有意義,至少它的選擇是有意義的。」

  「也可能是你自以為如此。理性的形狀,陣欸,這是個理性的形狀,沒有任何非理性的成分,縱使某個時空錯誤造就了這塊髒污,你也不能說因為它"恰巧蒐集了幾個必須處理過的素材"所以就因此變得有解讀價值。況且到這邊為止,臉也不再是臉了,我們接下來可以把討論中心挪往構成牆面變化的成分。」

  我又看了一眼牆臉,並且親自將它的各個部位輪流遮蔽著來觀看。的確,我一再執著於最初的聯想而將它所擁有的一切都視為與臉密不可分的存在--現在再多看幾眼,我曾以為的那個形狀逐漸潰散,如今它只是一團帶有自我相似性質的螺旋狀塊體,與人臉毫無相似之處。

  「怎麼樣?」石頭問。

  「不怎麼樣。」

  「超自然的陷阱,哼?」

  「不如說是被極端放大的偏執恐懼。理性的形狀,不理性的思考。」

  石頭笑了笑。「這個宇宙雖然詭異,但不是什麼現象都有那個讓你費心解讀的價值。小心,別被好奇心給騙了。」

  「好奇心......對了,要喝點東西嗎?」

  「我可不想在這邊多逗留半秒鐘。總之,謝謝你那精彩的超自然奇觀,很讚喔!」

  「是,謝謝讚美,要走快點走吧。」

  石頭嘲諷地笑了一會兒,接著才騎車離去。而我仍坐在草地上觀察著那張曾是牆臉的大片汙垢。真的好奇怪,它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看著它,直到陰雲漸厚、勁風轉寒。

  出乎意料地,我的友人依約前來了,他還真的替我買了一杯手搖店的飲料。我和他打了聲招呼,那位友人見到我安然無事就一邊碎嘴、一邊疾步上前,他用那張擠滿困惑的大臉對著我,好像不明白自己到底見到了誰一樣。我不就在這嗎?還是你看到的不是我,而是曾留在牆上的那張臉?

  「有擦藥了嗎?這應該去縫上幾針才對吧?」友人指著我的刀傷問。

  我接過他遞來的塑膠袋,裡頭裝的是一盒美容膠帶。「然後你買了這個?」

  「我就怕你瘋到什麼事都不管,」友人誇張地張開雙臂,「幹你娘的幾個小時前你看起來有多瘋你知道嗎?」

  「那是你的幻覺。」

  「幻覺咧你!」他揍了我肩膀一拳,「......然後咧?你要我來做什麼?」

  我先去拿了圓鍬,而後才帶他到牆邊觀看那塊污漬。我問他:「你覺得這東西看起來像什麼?」

  友人瞪大眼睛,一時語塞無法開口。「這、這是?噁......臉?吚噁!」

  「......不,它什麼都不是。」語畢,我接連兩鍬就將隆起的補土連同那團汙垢給從牆上挖開了。乾涸的補土沒有黏死在牆上,它順著重力向前傾倒,隨後一團發臭流汁的腐物映入我們眼中。「然後它有了意義。」

  「幹你娘咧!」友人大喊。

  最初的那張平面牆臉成了一塊巨大的褐黑色污漬,它的色澤往內逐漸加深,最後成了一塊不規則的墨黑殘跡;那塊污漬乍看之下就像個無盡延伸的小洞穴,住在裡頭的居民隨時都會傾巢而出,那黑暗、未知、不可觸及的非理性之物--然而,只要用圓鍬稍微刮一下,那座洞口便就此崩潰。

  「晚餐你想吃什麼?我請客。」我說。

  友人沒回話,他雙手掩面,嘴上髒話連篇。

  我又說:「理性一點,老兄。」

  為了安全起見,我決定帶他到客廳休息,至於那塊不明物......如果它夠理性,就該留在原地,直到我抓著垃圾袋回來為止,如果不,它最好趕快離開,這裡理性的宇宙可容不下這麼齷齪的鬼東西。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3664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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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7 篇留言

南雲桅上
老實說,半夜看到臉的部分毛了一下
尤其南部現在風強雨驟的QQ

不過覺得大理石的筆法看得蠻順的,喜歡這敘事方式
有點駱以軍早期作品的味道耶!

07-31 00:58

大理石
第一人稱的接受度不高,所以我比較少這麼寫,不過最近有幾篇故事用第一人稱特別適合,結果就多試了幾次,總體來說感覺還不錯?07-31 13:55
痛飲狂歌

07-31 01:04

大理石
不敢當>///<07-31 13:55
芝加哥芭樂栩栩如生
主角有點屌

07-31 03:07

大理石
硬派主角(自稱07-31 13:56
S097
不知道為什麼聽主角跟朋友那麼冷靜討論有點令人想笑出來,那張臉一定覺得很自己很倒楣xd

07-31 10:41

大理石
臉臉自己隨便跑到人家家玩還什麼話都不說,被人檢討是應該的!07-31 14:05
S097
大理石有想把這個寫成一個系列的嗎?

07-31 10:45

大理石
系列喔~其實這篇的確也算是一個系列的延續了啦,畢竟這是繼上次〈丈量恐懼〉後的第二篇,主角也都是同一個人(這邊要說一下,公司的同事都叫主角小唐,不過他的朋友大多叫他陣欸或阿陣),不過這些故事都是想到才會動筆的玩意兒,盡管它未來肯定有那個續篇潛力,但沒辦法求穩定刊載就是了07-31 14:11
桜井メイル
最後挖出來的東西都已經明言說是非理性所產生的物體了,為何主角還能保持淡定呢?

那這樣再發展下去,這主角就算發生任何事情也都會處變不驚吧?

不過這個宇宙向來不是理性的。

07-31 23:38

大理石
同一招對他是不會起作用的(ry
诶~說到這個理性嘛,簡單來說就是把對牆臉的同理心去除,一旦認知到那塊污漬不是臉、也沒有可以解讀的成分之後,再多的延伸都只能說是一種不會實現的假設,不過光靠這種討論與破解的經驗累積能否讓主角成為對異常無感的機器人,我看是很難啦~08-01 11:04
桜井メイル
我覺得無感跟淡定給人感覺還是不太一樣呢。
就像人家說的,不過這個宇宙向來不是理性的。
若套洛式的宇宙觀點,或許根本無法理解吧。


08-01 12:46

大理石
按照陣欸跟石頭的討論邏輯,事物的理性於否在於他們是否承認它屬於自然現象的一環,理性=秩序=它的發生並沒有超出自然界範疇,就算是從未見過的現象,既然出現了就表示它具有某種可以理解但人類尚未認知的運作法則(這邊是連超自然本身也涵蓋在自然當中,可以認知的存在即現實自然的一部分),而與之衝突的是自然界出現一張必然為人臉、卻不是人所製造的產物,這顯然是不合常理、也毫無邏輯可言,陣欸最糾結的也就是這個地方,因此讓人臉錯覺回歸虛無,令目標物直接被歸納在"尚未被理解的現象"。說起來宇宙到底理不理性,還是要看觀察者的詮釋方向啦~08-01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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