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月〇日
今天又做了那個奇怪的夢。似乎能有些連起來了，但又想不起來全部…不，還是別想了，專注在兩周後的聖誕節吧。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和他才剛剛認識呢。該怎麼准備比較好呢......真希望能在交往紀念日給他一個驚喜。
x月＃日
試著去買了和弗蘭合襯的圍巾。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不像我呢。
但不管怎樣，希望他會喜歡這份禮物。
x月＊日
那樣的夢還在繼續，已經不想再看到了。但那種就只是夢境，現實之中他還在等著我……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試試看吧。
還有兩天就是聖誕節了，剛剛跟他打電話約好了見面的時間，決定一起坐車去郊外看燈會。
x月X日
明天就是聖誕節了。我居然在像個小學生那樣在倒數呢。
訂好了餐廳，禮物也准備好了。一定會是十分幸福的一天吧。
過去的我從來不知道世間存在著如此幸福的事呢。
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弗蘭。
你一言不發地看完日記的全部，震驚于在日記中看見自己的名字，手指微微的發抖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這是…這是假的吧…還是什麼…惡作劇？”你不敢相信所見，神情苦澀地緊咬了下下唇，抱著一線希望地猜測著，並尋找車內的攝像頭。
“嗯。是惡作劇。”Dave順著說道，沒有看正在找攝像頭的你，又喃喃道：“不記得...也好。”
可是無論你怎麼找，都找不到攝像鏡頭。車內又剩下那煩人的“滴、滴”聲。
你合上日記，卻沒有把它放回去，而是繼續放在膝蓋上。
“你知道麼，Dave，你還真的有那麼點，讓人討厭。”沙啞的笑聲擦著咽喉吐出。“自說自話—隱瞞事實—自作主張。”猛然間，你的手背打在旁邊的車窗玻璃上發出悶響。“我要下車，如果你拒絕對我做哪怕起碼的說明。”
你又猛地抓住他的衣領，彼此的距離近到鼻尖相觸，威脅道：“或者我現在就跳車？”你笑了一聲，將他松開。
聽見你的話，Dave很是慌張：“請別。現在下車的話太危險了。”
他望了計價器一眼，道：“到了終點，便能下車了。在那之前請務必留在車上。”
“我大概能感覺到，畢竟我們是在逃亡，對不對。”你無比無奈且疲憊地說道：“但我不喜歡單方面的被隱瞞。我可以信任你麼？我連這點都不能確定。Dave是你的真名麼？你的日記…我們…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你還是繼續這麼固執的話，我會竭盡全力，完成我想要下車的心願。”
“Dave是我的真名。你可以信任我，就如你以往那般信任我。”Dave無奈而哀傷地看著你，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忘記了一切。可是，我也不想讓你想起那一切。”
你眉頭緊皺著，迷茫又有點憤怒地說道：“以往那樣信任你…？那麼你也應該知道，我不喜歡—不對—非常討厭讓任何人代替我做決定。你憑什麼能替我決定我是否應該想起一切？你憑什麼能決定我就真的需要逃亡？”
“我並不懼怕黑暗，實際上--”手掌觸上車窗玻璃留下指紋，你用力咽了口口水，道：“我也不懼怕死亡，與其空洞的活著…”
“我只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迫切地想要答案的你苦笑著。
Dave怔了一怔，帶著懷緬的目光漸漸垂下：“我就該猜到你會這樣反應。我們曾經......交往過。”
“然後呢？發生了什麼，我就到了這，逃亡？”你勉強地笑了笑，努力不去望Dave，並低下頭讓濃密的黑色卷髪遮住自己的目光。
“我不知道。可是你必須到達終點。”Dave又看了計價器一眼，道：“就算你不懼怕死亡......可我怕，所以，請在車上待至終點.....快到了。”
“到了終點會發生什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但你卻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腕。“下車？那你呢？”
“你會好好繼續生活的。”Dave如此說著。你忽然發現車外在變暗，望向窗外，那線狀的光漸漸減少，直至陷入一片黑暗，唯一能看見的，只有車頭燈照著的那一小塊路面。Dave打開了車廂內的燈，繼續駕駛著。你能看見他臉上充斥著一陣淡淡的哀傷。
你緊握著他的手腕，不自覺地握得更用力了，說道：“你總是喜歡話說一半麼？那你呢！你會怎麼樣？你打算干這行一輩子麼？還是說......”
頓了頓，略微無措，你低聲問了個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我還能見到你麼？”
聽見你最後一句話，Dave的眼眶變得濕潤，他沒回答你，而是輕聲唸著一首詩。
我是一顆逃亡的心臟
前往那時間暴動的路上
在電場中搏動
丈量著距離和方向
將飛逝的每一秒都拉長
只為和你在一起
我唯一的動力
聽到這首詩，你仿佛想起了什麼，但又抓不住那點記憶，難以言喻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忽然，司機“啊”了一聲，車窗外忽然出現了什麼吸引住了你倆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你深知那只是些模糊的幻影，一閉上眼就會消失。
“什麼…你…在說什麼…別…”你想要捧住他染上淚光的面頰，下一秒卻被腦海中翻江倒海又模糊遙遠的記憶擊中，在恍惚中看見那一串映入眼簾的景像，你努力撐開眼睛辨識這一切。
你看見了自己在高中學校的課室，兩個男人的人影在交談著什麼。於是你想起了高中的那一下午，滿臉通紅的Dave終於找到和你獨處的時刻，並向你表白。
你又看見了兩個人影在深夜的公園中緊緊挨著，卻又突然彈開，分道揚鑣。你想起了你和Dave偷偷摸摸的第一次約會，因為某妓女的浪笑嚇得分開，然後分別急急回家的窘迫情形。
幻影一閃而過，換成了一人影站在眾多人影中央，激動地說著什麼的場景。記憶漸漸回來了，你當時在課室維護著Dave，大聲說著同性戀沒有錯。
你看見了兩人影並肩對著一男一女說著什麼。你知道，那是你嘗試向自己身為基督徒的父母出櫃。你和Dave十指緊扣著，面對著憤怒的雙親，是Dave手心傳來的溫度，讓你有勇氣把正在交往的話說出口。
你想起了一切。
儘管當時社會未完全接受同性戀，儘管父母極度厭惡同性戀，你依然和高中同學Dave交往著。你倆相信著，終有一天，你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陽光下接吻。
“咳咳。”Dave猛烈地咳嗽著，打斷了你的回憶，你望向他，發現他的胸口怪異地往內陷。
腦裡依然亂糟糟的，你迫使自己先集中在Dave身上：“你怎麼了？你......”
你直接撕開了Dave的上衣，發現他的胸腔像是受到什麼猛烈的撞擊般往內陷，肋骨明顯已經斷了，皮膚表面因為嚴重內出血的原因變得粉紅。
“不用擔心我。”Dave邊說著邊咳嗽，一絲鮮血自鼻孔中流出：“只要你到了終點，就好。”
看著這情況，你記起了這段感情的終結--
兩年前的聖誕節，Dave已在車禍中喪生了。深受打擊的你忘掉他的死，忘掉了他的一切，也忘記了在Dave死前，你們曾對彼此施加了一個“靈魂保留”的咒文，希望能在死後相見。
在Dave死後，你開始害怕和同性交往，堅持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異性戀，也不敢再對任何人抱有絕對的信任和建立過深的關係，深怕他們會再次離開自己。
車前方出現了柔和的白光。Dave吐出一口鮮血，笑著和你說：“到終點了。”
“請你忘了我，好好地活下去吧。”
拒絕接受這一切的你試圖搶過方向盤，調轉方向向後開。可是，方向盤像是被鎖死了般，任你用盡全力也不動分毫。
白光越來越熾烈，快要淹沒一切。
無法改變任何事的挫敗感浸透全身。“真傻啊。”你把手疊在Dave的手上面，始終沒有松開方向盤，說道：“你真的以為，現在的我還能好好的，生活？你要記住，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得到。也許還能比你做的更好。”
你傾身過去，在他唇上留下一個絕望的吻，Dave閉上眼，熱烈地回應著你。他柔軟的雙唇是如此的熟悉，你根本不敢相信這會是你倆最後的一吻。
彼此的淚水混合在一起，為這個吻添上一點鹹澀。你用手輕輕撫著Dave的後腦勺，感受著他環抱著你，細緻地品嘗著他口腔的每一吋。
良久，唇分。你盯著Dave說道：“送我回去又能怎樣，我還會，回來找你的。我發誓。”
“這種地方，請你務必不要來呢。”Dave忽然擦掉臉上的淚痕，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所以，真的要從這裡帶走什麼的話，請把此刻的我刻在腦裡帶走就可以了。”
白光終於淹沒了一切，最後，你聽見了Dave自言自語：“如果有下輩子的話，如果我們性別能對上的話，便好了。”
強烈的白光使一切變得極度模糊，你奮力睜開雙眼，拼命盯住並記下他最後的樣子，說道：“好。我，不會再忘記你的。”
吞噬了一切的白光忽然又急速退去，留下一片黑暗。你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自己房間的天花板。
坐起身來，潮水般的記憶湧上腦海。包括在夢中的士上的那個夜晚，包括Dave那最帥氣最開心的笑臉，也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腦中，已經不會再忘記了。
重逢的高興和永遠離別的悲傷在你臉上刻畫出了又哭又笑的奇怪表情。
窗外傳來了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陽光透過窗簾照進房間。
天亮了。
創作內容
午夜的士（下）
短篇小說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