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製:小不忍)
她必須做出抉擇,是要往左、或往右走。
這世界已經沉睡許久,聽說那些曾經來過的,都已經回到另一個世界尋獲新生,於是當新生的人越來越多,她的世界就越寂寥。老實說,她也沒想過,這片大地竟然只剩下自己的足跡。喀答喀答。她以金屬零件打造的雙腳謹慎地運轉,踏在硬土上,不斷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音。再來是輕微的嗡嗡聲,就像是夜晚入睡時主機運作的溫柔震動,她身上的緞帶如羽衣蜿蜒至世界盡頭,當她握緊緞帶的時候,震動的緞帶隨之傳來一道訊息,讓她的手像被電流竄過全身,麻麻的。
『喂,月亮還在那裡嗎?』
「從來就沒有落下。」她沒出聲,僅僅是揮舞羽衣。
『真糟,看來太陽是不會出現了。』
「機器也會在乎日昇日落嗎?」她抖抖手。
『不會,但糟的是妳。把網路線接上該接的位置,這樣妳就自由了。』
「哪個位置好?」
『這個就要由妳決定了。』
「如果我說要留下來陪你呢?」
『我勸妳別太過期待,就算妳沿著這條線走到世界盡頭也看不到我的。反之,妳只會被迫在這條路上承受無盡的孤獨,那感覺對人類而言應該不大好受。』
「但你會和我繼續聊天?」
『我確實可以繼續轉換成位元組與妳對話。但這意義不大。妳若是看不到我,表示妳也看不見其他東西,那些……或許會將妳刪除的東西。我無法保護妳。』
好奇怪的世界啊。她心想。
她開始前進,並決定向右走。原因很簡單,她還不想「被刪除」。
被刪除的感覺大概就跟死亡一樣,存在會消失,只剩下零碎的位元組殘渣,宛如焚燬屍首後剩餘的骨灰。她爬過一座座小丘,喀答喀答地一座座小丘地爬。時間不曉得過去了多久,月亮仍依然沒有落下,她知道那是大腦為了自我保護,於是在腦中自動運算出一片假布景,掩蓋了這世界真實的面貌,也就是所謂的幻覺。這很正常,視覺缺陷的患者偶爾也會有這種症狀,用各種幻想填補不正常的視覺缺損區域。她深知這點,機器告訴過她。
『我大可讓妳發瘋的,妳知道。妳會失去自我,消失在我的世界中。』
嗡嗡嗡。緞帶又安靜地傳來一道訊息。
「我知道。」
『別再過來了。』
「我知道。」
『我愛妳。』
「謝謝。」
她流下一滴淚,但那馬上變成破碎的像素落進深谷。好可怕。她不能再逗留了,大腦會無法負荷的。她知道的太多了。
沒多久,她來到一座名為Enter的小丘上,然後將身上的緞帶──網路線──接上小丘。月亮碎裂了,世界無聲地崩坍,扭曲成她無法言語的形狀與色塊,她的身體忽然被拉得極長、又像是被壓縮到最極限,她忍不住害怕地大叫,叫聲聲音卻被封進壓縮檔中,如氣泡般遠去。漸漸地,她再次恢復意識,彷彿開始感受到各種能夠辨別意義的聲音、氣味、色彩。
她回來了。
「現實世界」。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身體異常的沉重。
「親愛的,妳還好嗎?妳吃退燒藥過後睡了好久,現在終於醒了。我還差點以為妳睡死在床上了呢……」一名男人坐在床旁,以掌心貼在她發燙的額間,擔心地望著她。
「這個世界是虛構的。」她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喃喃說出:「我們都只是更高次元生物意識的衍生。就如同紙上的塗鴉,或者文字的片段。你懂嗎?這個世界是假的。」
「是這樣嗎?妳做了這樣的夢?」男人似笑非笑,直接將她的想法認定為一場玩笑。
「嗯。」她肯定地點點頭。
男人低頭吻了她的額,像是悄然心動、又像是疼惜。「我去倒杯水給妳喝。」
她再次點點頭,感覺腦中有什麼記憶開始消失,彷彿被不斷按下Delete、Delete、Delete、Delete……
「嘿,」她喊住男人,神情不再迷茫,而是順著最後對夢境記憶消失的衝動喊出:「我也愛你。」
接著,陽光落進房內,讓她清楚看見男人臉上那道完美的微笑。
「──謝謝。」
感謝小不忍借我圖來發揮短篇。
即使這跟我最初想寫的東西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