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獨自一人行走山路,如傳播經文的苦行僧;她已經持續這樣的旅程好幾天,偶爾有幾名好心的莊稼人或旅行者邀請她同車,順道載她一程,少女也是直白婉拒。這是她尋找自我的旅程(修行),非必要她不想讓其他人介入。
與城內陪伴自己的臣僕民眾訣別,他們的神情仍清楚地被瓔子記憶,挽留、疑惑、擔憂、驚愕……當時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暴走」後連帶影響神智,才會做出這種不理智的決定,唯一能理解並承認瓔子的,竟是被她視作首要擊倒目標的生父小幡剛德。
謝謝您,父上……除了打倒他的競爭意識,瓔子鮮少承認自己敬佩剛德武術以外的長處,儘管這只是心中一閃而過的認同。
瓔子在山野間翻開日記,這是另一個「自己」存在的紀證明。離開城堡前瓔子從書櫃翻出這本用檀木盒封存、油布包層層蓋住的宣紙薄冊。裡面用東洋文字與通用文字分別記錄相同的內容,事後證明「自己」的擔心是正確的,瓔子曾接受的武士教育,不包含在四個大陸間通用的官方字體。
評估日落前應該可以憑腳程走到落腳村落,瓔子尋找日光充分的磐石靜坐,翻開為期七天的日記。
『二月十二日,雨
九日零時為開端,意識增生數筆不屬於己之過往,與既有記憶衝突:母上不受藩鎮公主壓迫,與剛德締結連理,城中上下臣僕軍民皆誠心祝福,未能確認這世界有無該名公主,或剛德婉拒領主政治聯姻導致。
細觀母上,其笑顏洋溢,與過往靜謐柔笑之景大異,面容豐腴少許,主辦私塾授予大丹文史,交流大丹、東瀛兩地風情;剛德豪邁武者形象未變,劍鬼之名不存,婚後出征次數驟減,專注栽培新進武士。吾……』
看到自己對自己的描述,瓔子發現「口」右下角的收尾墨跡渲染成一點還滲透紙背,玷汙後面的文字;不影響整體閱讀,卻讓瓔子想到書寫者顯然猶豫一段時間,思考如何下筆。看來那個「自己」對父上充滿怨恨,光是凌亂得接近狂草的字跡,不用讀內容也能明白「自己」當時的心情,抱持看童話的心態讓瓔子繼續閱讀熟悉又陌生的記述。
『吾在主城內出生成長,自年幼便受城主(剛德)撫養,剛德力排眾議將吾視作男性與繼任者養成,此處與記憶衝突過大,吾以為有陰陽師從中作梗,用咒術影響意識。吾仍記得,剛德擇坂本氏姬棄母上,將吾等母女棄置隱院十數載,為親手將刀刃加諸剛德體肉,吾勤習斬殺之道,與切磋比武有本源之異同。吾不承認敬畏剛德此等外道思想。絕對……絕對。』
凝望橫跨半頁的絕對兩字,比冷風更緊迫逼人的寒意讓瓔子拉緊狐裘,指尖隨目光移動:
此處之吾受家僕總管清叔等人愛戴,對武道欣喜狂歡之熱情未減分毫,眾人期許吾能不負剛德教誨,長成南征北討之才,厭惡與旁人比較,專注自我極限突破,(吾與「吾」)具相同執著。
外來記憶愈發增加,自由之城友人曾與吾閒暇時言及數篇,記憶取代記憶之逸聞,避免記憶缺漏,吾決定效仿前人,以日記記錄吾之記憶,還剩幾許時間讓吾保存自我?未知。』
少女還是第一次投入全人全心去閱讀武術典籍以外的紙本記錄。沒有將這本日記藏匿隱密處所,是因為考慮過以自己的個性,不會把「自己」的事物亂丟、毀損,或擅自視為造謠不屑一顧嗎?而「自己」也是相信自己是那種一旦發現疙瘩,就會全力尋找真相的類型吧?
畢竟她或我,都是我自己啊。
『二月十五日,雨
深入簡出時程加劇,更封閉暫時棲身之糧倉,謝絕外人造訪。旁人觀之,吾像胡謅妄語,深陷幻想之輩;吾亦明瞭無論行為、舉止、應對,皆令剛德母上友人等困擾,然吾不願欺騙他們,他們乃「吾」之家人,並不屬於吾,吾不配享有他們的親情。
忽然,與吾相同外貌之分身一名現形糧倉,差異僅止於佩刀:吾身配有兩把分身僅一,吾與分身互相提問,經比較發現,分身具有一切「吾」之記憶經歷,吾身已無殘存絲毫記憶衝突,是誰分離吾與「吾」已無暇考證,吾只向分身提及:
「吾會盡可能紀錄吾之存在證明,若汝與吾具有相同靈魂,發現紀錄,應不會置之不理,若吾不幸消失,尋找真相之責便交託與汝。」
分身點頭,接受吾之請託,間距不過數秒,分身消逝,吾又陷入記憶混亂,時日無多……』
之後的紀錄都是少女留存的,屬於另一個小幡瓔子的記憶。發現預定地休息時間結束,瓔子闔上書本,心想該趕路了。
剩下的真相,留待旅途中慢慢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