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決定向BM講述關於他自己──游子的故事。
明明只是前幾天的事情，再次這麼提起，卻像是過了幾百年之久。
當他負責打掃西樓的時候，在走廊四周發現有為數不少的螞蟻在爬。按照往常慣例，大概又是有什麼小動物死在某個地方了吧？抱持著這樣的想法，蝶沿著螞蟻群的行跡走著，本想尋找屍體的所在之處，最後卻來到花魁的房間前，而大量螞蟻正不斷地從縫隙進出，他卻被擋在門外。
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嗎？抱持驚懼的心態，蝶輕輕出了聲。
「不好意思……？」
「請進。」
意外之快地接受到邀請，蝶順勢打開了門。只是裡頭撲來濃濃沉香氣味，讓人幾乎忘了呼吸，當中摻雜氣息令人昏昏欲睡──大概，是某種毒吧。一瞬間的香薰味道讓他感到一陣暈眩，還是憑著意志力逼著自己清醒。
「這味道……也太重了吧……」
「生活太無聊了啊，總要有些什麼來麻醉自己。」花魁將水煙放入口中，滿不在乎地說著，自顧自地吞吐了起來。整個空間密不透風地，白霧縈繞四周，看起來就像是在施法一樣。
「老闆知道的話會很生氣的。」
「那又如何？你不也一樣嗎？就算知道老闆會生氣，還是做著忤逆他的事情……」花魁一派輕鬆地說著，卻一副很了解他似地，直指蝶心中的軟肋。「想要離開淮櫻屋？是嗎？」
「咦？」為什麼提到這件事情？
放著一臉驚恐的蝶不管，花魁一邊磨著臼，將裡面的白粉磨細後，緩緩倒進布袋之中，再拿起白線綁好。將金色細針插入，伸手一丟，交給了蝶。
「預計是今天晚上，會有一個跟你長得很像的軍官前來做客。他雖然身形魁武，卻異常地不諳世事。如果猜測沒錯的話，你可以透過跟他交換身分的方式潛逃而出。」花魁把水煙管指向了剛剛丟出的布袋，大方地對蝶宣布預言：「把這個毒粉摻入酒裡，便能讓他在半個時辰之內陷入昏睡。不過呢，這位客人是鮮少飲酒的，屆時還請盡力地幫他倒酒。如果發生了預期之外的狀況，可以使用上頭的細針插進……這裡……」
花魁詭魅地笑著，同時歪著頭，將肩膀上穴道的位置比給蝶看。不過讓蝶更為在意的，其實是肩膀上同樣可見的螞蟻刺青，正流動著不正常的青綠色金屬光澤。
「大概是這個位置。如果擔心失手的話，哈哈，多插幾針就是了。」
直到現在，DE依然覺得這整件事情的過程相當不可思議。彷彿他就是被召喚過去，按照花魁的計畫做事，過程中也不提任何代價，甚至讓他完全搞不清楚整件事情。總之當他回過神來，他就已經打掃完西樓的部分，那時拿到的香氛袋子，也已經安然地置於他衣袖的暗袋之中。
「說起來我很欣賞你的執著呢。為什麼那麼想逃出去呢？」
「啊啊，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很有趣，那麼，你就連同我的份一起出去見識見識吧～」
而事情也就真的如同花魁所敘述一般，他遇見了LP，然後，背叛了他。
將自己逃出來的經過說給對方聽，只見BM依然面不改色，而是像個學者一般，仔細地擷取重要片段，被盯著久了，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你倒是說點話啊。」DE終於受不了長久的沉默而首先出聲。
「……我覺得很有趣。」BM冷冷地說著，卻露出了與語氣不符的一絲淺笑。「不是故事內容，而是你的表情。」
我的表情？
「臉紅了。」執起羽毛筆，直直指著DE的鼻尖。「說起來，你對那位花魁所懷抱的情緒是什麼？尊敬？崇拜？還是愛慕？我很好奇。」
「那個一點都不重要吧！」DE頓時拍桌站起惱羞地大吼，卻換得對方冷漠如霜的表情，好像當場被潑了一桶冷水。
「真是劇烈的反應，我想做還做不來呢。」
「重點不是那個！」
真是的……
說起來他怎麼老是遇到怪人呢？能夠神準預測的花魁是如此，眼前的極端理性BM也是……或者該說是他認識的人實在太少？用左手輕輕啜了一口熱可可，DE默默陷入沉思。
「所以那就是你逃出來的目的嗎？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啊……是。」
「這樣就有點棘手了呢……」
「怎麼說？」
「不，沒事。」BM難得地欲言又止。「為什麼以此為首要目標？」
以此作為首要目標的原因，DE一時也說不上來。對他來說，就只是想把失去的給奪回來罷了。至於之後的路該怎麼走？該怎麼規劃自己的人生，他也還沒能拿定個主意。沉默許久，DE才吶吶地說著：「想要自由……」
「這樣啊……」
DE發現異常的點了。
BM看起來還算年輕，接近三十的年紀，言行跟舉止卻都相當老練，雖然總是理性地表述自己的理論，也足夠圓滑得不讓人找到引發情緒、敗壞談判的破綻。那不是歲月所帶來的成熟，而是經歷過大風大浪而產生的老成。
曾經作為將軍的他，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呢？
「……你很奇怪呢。」
「嗯？」BM輕挑了眉梢。這是他十分難得的表情。
「明明看起來這麼年輕……為什麼這麼早就辭職了呢？」
「關於這個問題，或許你跟我上趟街就會明白了。」
接受到DE驚訝的神色的瞬間，BM便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目前他從青樓逃出來不超過一天時間，外面追兵應該正盛著，亟欲把他抓回去才是。
「是有點風險，不過正好和你的目的吻合。怎麼樣？要試試嗎？」
「現在出去不太好……」
「如果不以身涉險，就不會知道真相。如果你真的對我也同樣感到好奇的話，付出一點代價是必須的。」說著，BM一邊將黑色袋子打開，白銀色的劍鞘看來素雅，卻仍掩蓋不了冰冷之氣。「我把刀帶著防身。但是非必要的時候，我不希望用到它，所以你也要有點自我防衛的意識才行，嗯，例如你手中一直緊握的細針，拿來對付三流盜賊或許不錯。」
聞言，DE心頭一震，連忙把針收到衣袖深處。
明明一直把手藏在矮桌之下，他是怎麼觀察到的？
「對了，把武器對著我也沒有用的。物質的東西傷不了我。」
DE輕嘆了聲，將針收回暗袋。看來，LP會景仰這個男人不是沒有原因。
但是關於他內心深處的東西，那一片不可預測的黑暗，至今依然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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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居住的地方走過幾條街後，面臨的是熱鬧的市場。不同於逃出來時下雨的夜晚，現在放眼看過去，可真是人群雜沓，叫賣聲、談論聲、吆喝聲都不絕於耳。DE緊緊地抓住BM的手臂，深怕在人流之中被沖散，不時觀望著周遭的狀態──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新奇。
「等等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請你別喊我的名字。」
「好。」
此時DE身著和服，而BM卻依然穿著蓑衣斗笠，深怕被人看見他的樣貌。尤其是繫於腰側鋒刀閃閃發光著，讓他看上去其實相當引人警戒。
DE看著他與一旁店家交易的模樣，從老闆眼中的神色，可以看出他是戒慎萬分。這是當然的吧？穿成這副樣子，雖然想低調卻成了反效果，想讓人不懷疑恐怕都難。
「不好意思，請給我這個。」
DE不知道BM為何總是要裝得那麼神秘，為何不能正常地拋頭露面？曾經是堂堂將軍的他，能夠淪落成這副模樣，真是讓人想不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不，不會是淪落──
依照他的能力與思考模式來看，恐怕是自願變成這副模樣的。
避世，這樣的詞一瞬間閃過DE的腦海中。
「給。」
突如其來的呼喚，換得的是手中的果實圓潤飽滿。DE有些驚嚇，望著BM，只見他輕聳肩，淡淡表示：「你對這個很好奇吧？」
DE承認他確實是對它感到興趣──在淮櫻屋裡提供的飲食大多是粗茶淡飯，像這樣看起來就很昂貴的食物，幾乎打從他被賣掉之後就未曾見過。
但是，明明沒有提出要求，為什麼他會知道？
這顯然不是第一次了。這個男人……總會搶在他說話以前，知道他的想法，而且總是精準無誤。
「你會讀心？」
「我不會。但是你的表情一直都寫在臉上，想要不注意也難。」BM淡淡說著，眼神卻一反常態地從DE身上飄移，望向遠方。「這樣也好，很有趣。如果不是這樣的你，我想我也不會把你撿回來了吧。」
DE頓時臉頰發燙，發燒一樣的感覺久久無法消退。這個怪裡怪氣的大叔居然是因為這麼莫名其妙的原因才把他撿回家！還因為不好意思說，才要從理性層面為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吧！
「你才是呢，總是擺著一號表情，就像是無時無刻戴著面具一樣。」
「搞不好就是呢。」無所謂地回應DE的玩笑，下一秒卻勒緊了他纖細的手，用將軍的模式命令：「跑起來。」
「咦──！」
突如其來的拉力讓DE吃痛了下，但後面隨即傳來的爆炸聲響讓他完全來不及思考，再往回看，只見市場已經瀰漫在一片煙灰之中，人群如同失控的馬群狂奔而出，聲音也不再是歡欣鼓舞，而是一片慘叫蔓延。
一發響亮的槍聲，感覺就連心都被擊沉。
「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啊，」一邊循著可能逃跑的路徑，BM邊跑邊說著：「外面的世界已經不像幾年前那樣和平……在與魔族大戰之後、飢荒、貧窮、正困擾著多數的人們，燒殺擄掠隨時都會發生。」
「……」
「你失望了嗎？」BM低聲問，這是他第一次對他人的感情使用疑問句。
「不，」DE搖了搖頭。「……只是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相隔大約幾年後，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只剩自己的想像才是完美的。應該慶幸自己還沒回到老家嗎？
其實按照BM的見識與身分，理當是知道LP的故鄉，但從他始終沒有主動提起。由此來看，家鄉的狀況，大概也是兇多吉少了吧。
「很有趣，那麼你就連同我的份一起出去見識見識吧～」花魁愉快無比地說著，將衣服向上拉好、隱藏起金屬色的刺青。這一瞬間，螞蟻也如同失去暗示一樣，一哄而散。「但是，外面的世界亂得很喔～或許跟你想的不一樣呢。」
DE想起了花魁的忠告，背脊像是被群起的蟻類攻陷，引起一陣惡寒。
……腳步突然停下。
轉角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血腥。這裡稍早之前就已經遭到強盜屠殺，只剩下滿地哀嚎的老幼，以及濃稠的血味，就算用衣袖遮掩，也擋不住令人作嘔的腥味。
「這也太過分了吧……。」
「還不是最可惡的，這些人雖然受傷，但大部分都還存有一口氣。」只是輕輕掃過一眼，確認這些人都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BM便拉著DE繼續往前，將擋路的斷手踢進水溝裡。「不過，對他們來說『有用的』傢伙，大概都已經被抓走了。」
「等等！那個……」
「這不關我的事。」
像是知道DE接著會說的話似，BM連忙用話堵住他的嘴。琥珀色的雙眸之中看不出任何情緒，正是店家與路人所感受到，那份殺氣騰騰的眼神。DE突然覺得，在BM還沒對他釋出善意以前，自己不也一樣對這男人感到害怕嗎？
彷彿是渾然天成的殺手之風，就算再怎麼壓抑也都藏不住。
或許在骨子裡，BM跟心狠手辣的強盜們並無異同。
「拯救世界的人不會是你、也不會是我。而這就是我辭職的原因──我沒辦法結束戰爭、只會讓戰爭更加白熱化。反正到頭來，就算我們什麼也不做，也總會有個笨蛋站出來的，只要這樣相信就好了。
如果不去正視的話，就不會感到痛苦了。所以，閉上你的眼睛，然後走過這條路吧。」
話說我覺得這篇應該要是短篇的東西有超越Can't you hear?的趨勢，是我的錯覺嗎?
我原本以為會有很多18的，結果意外的還好呢........(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