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路人過長的瀏海遮住了半邊臉，破舊的衣褲上還沾染了些許嘔吐物，散發著一股頹唐的氣息。這樣的他，卻像個長輩一樣，正經地向我勸告。即便我根本聽不進去。
第一次他向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毫不在乎，而現在聽的時候雖然是多了一些感觸，但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
也許他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是在想著自己的經歷吧。
如果不作為一個刺客，便不會被排擠在社會的邊緣，不會看見他人恐懼的眼神，也不會遇見我。也能夠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當個普通人，不是很好嗎？」當領路人這麼說著的時候，他又拿著酒瓶往喉頭灌，即便裡頭早就已經空了。他只能悵然若失的放下酒瓶。
然而似乎還有什麼，是他放不下的。
我沒有說任何話，領路人看著我，露出了無奈的神情：「真不懂你在想什麼。」
是啊，也如同我不明白領路人心中所想的。如果不是真正用對方的身分跟思維而活，就不會真正的明白。
看著氣氛有些尷尬，我試著熱絡一下話題：「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別說這麼嚴肅的事情，好嗎？」
「哦。」
領路人冷漠地應了聲，便突兀地講起：「我說，你正在魔法學院學習魔法吧？何不就照著這樣的未來，成為一個受人景仰的魔法師？」
我不禁質疑著領路人是否喝醉，他現在看起來很茫，頭部向著一邊傾倒，整個身體也像是被大風吹過的樹木，歪歪斜斜地，就像個爛醉的醉漢。不過說出來的話卻出乎意料地清醒，似乎喝酒這件事情能夠使人思想通達。
如果是如此，我也想嘗試。
而領路人的話在我腦海中失焦了一陣才終於回到清晰。
我細想了一陣。
在我心裡，其實並不那麼排斥成為一個魔法師。
對，如果兩者能夠並存的話……
腦海裡盤旋著關於在魔法學院的日子，起初見到孟子宣時不經意的注意並觀察，後來雨薇主動找我說話，又因為雨薇的緣故而認識了政尚，也出手幫助了向崇海。
雖然有著龍喻真這樣討厭的傢伙，但在這裡，我似乎度過了比以前還要精采的學校生活。
也因為如此，我對於最初並非自主決定而來到魔法學院的怨懟，也漸漸消失了。
儘管這樣的美好，也讓我對自己刺客的身分，帶來了一些擔心。
我很平靜的說：「我很喜歡在學院學習魔法的日子，在短短的時間，我遇見了幾個願意跟我當朋友的人。但是，我更想當一個刺客。」
領路人皺起了眉，好像心中有氣：「我說，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
「正因為這樣，你才更不該繼續當刺客。」
我看著領路人，滿懷不解。只能低著頭，像個受罰的孩子。
我當然可以擺著一張臭臉，用著討厭的口氣對著他說這是我的選擇，與你有什麼關係。也可以轉頭走人，就像是完全沒聽過一樣。正是因為是關心自己的人，所以才只能如此。
有時候，在對於熟人的相處時，反而會考慮的更多呢。
領路人嘆了一口氣。
「你能確保每次都能成功？」
「一次的失敗，你就會死。」
的確如此，刺客是個高風險的職業，在這行業裡，領路人見得很多，而我也看過不少。曾在陰影司見過的熟人，也許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眼前。
儘管沒有任何的交集，不過，熟悉的身影消失了總會有些悵然。
你能安慰自己他們也許不當刺客了吧，至少掩蓋住事實能好受一些。然而，死亡的事實並不會因為自己掩耳盜鈴而不存在。
但是有些事情並不能因為害怕風險而不去實踐。
如果這件事情足夠重要。
我挺直脖子，認真的看著領路人，堅定地說：「我不在乎那些，我選擇做一個刺客，就不會畏懼死亡。我有著堅定的理念。」
「當初，也是你答應我，幫助我成為刺客的吧？」
領路人苦笑著：「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只是給了你抉擇的機會。如果知道你這麼傻，我當初就不該給這個機會。」
「你後悔了嗎？」我開口問。
「也許我後悔了。不過，有些事情是不可逆的。對吧。」
我靜靜地看著領路人，感覺說什麼話，即便只是一個字，都嫌太多。
他只是仰望著，那樣看不見星空，因為酒館的天花板正遮著。雖然如此，只要走出去就行了，而他不願走出去。
假借於杯中物，才能認真面對現實，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要來喝一杯嗎？學弟。」領路人開懷的笑著，那是我見過他以來，露過最真誠的笑容了。
「不了。不過我還是想問點問題。為什麼學長非要勸說我不要當刺客？」我眨眨眼，想必像極了好奇的孩子，雖然以領路人看來應該是個令他不太舒服的表情。
領路人輕笑了一聲，好像聽到了很滑稽的問題，卻又很認真地看著我，並回答我的問題：「誰會讓自己的朋友去做這種危險的事情呢。」
我指著他：「你啊。」
「因為我那時候並沒有把你當成是朋友啊。是我知道你有別人難以動搖的意志之後，我才認真把你當朋友的。」
「你這樣講我也不明白。」
「那就別明白好了。你還是太年輕了，前輩的苦口婆心都聽不進去，我很難過。」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
我白了他一眼。
見他前後情緒起伏這麼大，果然是喝醉了吧。
再喝啊，他媽的，喝死你這王八蛋。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要走了。」我起身，拂了拂身上。
難得說了這麼多話呢，不過我可沒辦法徹夜未歸，畢竟家裡還有人。
「這麼早啊？」
「對啊，下次有機會介紹一個新朋友給你認識，到時候再跟你說。」我笑了笑。
「哦。」
我想，雨薇這樣善談的女孩，就算是領路人這種不善與人對話的人，應該也能好好地展開一場對話。也能夠令他封閉的心靈更加對他人敞開吧。
我走離了酒館，經過時，那個吧檯女郎對我笑了笑，好像沒有惡意，我也就由著她了。
「下次考慮露臉過來如何呀？小帥哥。」她吃吃地笑著。
好像是見我沒有回應，她自行解讀了一番。
「真是害羞的孩子呢。」
我被口水噎了一下。
※
隔天到了學院，感覺與領路人說完話後，心情不由得輕鬆了很多，也許從一開始就只是我胡思亂想吧。
距離龍喻真復學還有一段時間，一個月對於學生來說，其實很短。
但我亦無所畏懼。
在這段空窗期，他的手下爪牙們已經先來找我麻煩了，幾節下課內我已經被好幾波人馬關照，除了譚天泠單獨找我講了幾句話，其他似乎還有別班的，看起來都不怎麼樣，只是頭卻抬得比誰都高。
「你就是叫李御華的吧，你以為龍哥不在，就可以活得很自由了嘛？看你這樣子是很想被揍啊。」不知道是哪號人物，從外頭夥同一行人直接走進我們班，直接圍堵住我的座位放話。
我冷冷看了一眼，如果可以我倒是想一刀抹了他的喉，但是不行。
班上其他人用著鄙視的眼神看著那夥人，像是看著未開化的境外野獸。令我意外的是，孟子宣跑出教室外，找了學院內的自治隊伍來取締，後來那群人被帶走前還在不知所謂的嚎叫。
雖然不知道孟子宣為什麼這麼做，但我事後還是上前向她道了謝。
「謝謝。」
「沒什麼，只是那些人我看著不順眼。」孟子宣是這麼回答的。
算了，不管她是怎麼想的。
那些人看起來只不過是一時意氣用事的血氣少年，根本不足為懼。
只是那個譚天泠，我卻覺得他可能藏得極深，明明他也像是那些人一樣，放了一些幼稚的嘴炮，我卻覺得那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在演戲。
似乎，像是在表演給誰看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當了幾年的刺客，我隱約可以在他身上感覺到一股血腥氣息。那是殺過人的最好證明，而且還殺過不少。
這個人，到底還隱藏了什麼？
創作內容
❖長篇小說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