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司,執掌政府陰暗的所有事務,無法由國家力量明面上執行制裁的都交由陰影司,明面上制裁犯人的稱為執法者,執法者通常是作為震懾用,真正執行死刑的還是陰影司的刺客。
陰影司掌握很多隱密的情報資訊,以及提供所有可合法獵殺的名單。
經手這些獵殺作業的是來自各地的刺客,由這些人組成鬆散的組織,互相交換消息,這裡沒有明確的上下級關係,基本上,刺客們平時多半是個別行動,透過陰影司給予的少量情報來鎖定目標,有些棘手的目標或任務則可能會協同出手。
「這裡沒有人?」看著一片昏暗無人的大廳,我疑惑地問。
「有,只是你沒有看見而已。」領路人手指著一個陰暗的角落,一個瘦小的身影從陰暗處走了出來,我愣了一下,原來那邊有人。
「你帶了一個陌生人來啊。」
尖銳刺耳的聲音傳來,是一個帶著狐狸面具的矮小男子,身形看起來有些消瘦。
領路人對矮小男子點頭致意,便轉過頭來對我說明:「他是這邊的負責人,叫他血狐就可以了,他以前也是個刺客,現在幫政府做事。」
領路人指著我,對血狐說:「這是我朋友,他說想試試看當刺客,幫我找個他能夠上手的目標。」
血狐隔著面具笑著,似乎帶著濃濃的嘲諷意味。
「你朋友真有病,沒事跑來當什麼刺客。」
領路人莞爾一笑:「我勸過他了。」
「呵呵。」
不得不說,血狐笑起來的時候,真是令人討厭。
「我手邊剛好有個不算太難的單子,是個連暗榜都排不上名的小角色。」血狐輕巧的說著,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暗榜是刺客們口頭相傳的一個名詞,事實上暗榜並沒有排名,只是特別被負責人挑出來具有相當危險性的犯人,暗榜中人可能擁有特殊的武力跟技能,而且殺死後拿到的懸賞金也高上不少。
「大概是什麼樣的傢伙?」領路人開口詢問。
「哦,是個年齡跟你們差不多的小朋友呢,是一個地下刺客組織的新人,接受組織裡的委託執行暗殺。」血狐雲淡風輕地說著,而我聽來卻覺得相當奇妙。
雖然在聽過領路人的故事之後我並不那麼驚訝,但還是有種感覺,原來在國家的法律底下,還是有著這麼多的陰暗嗎?
「為什麼不交由執法司讓那些執法者處理?」領路人問。
「嗯……執法者的行事風格你明白的,他們一定會把事情搞大。」
「這種事情對社會影響很不好,所以才要隱密的處理掉。政府也沒撥下來多少預算處理這個小鬼,其他刺客也不想接這個單子呢。」
「沒關係,給他練練應該是足夠了。」領路人看了我一下,便對血狐說:「讓他看看目標的底細吧。」
血狐點點頭,走進服務的窗口裡,從一張大櫃子有條不紊地找著資料,最後他拿出了一張羊皮紙,上頭密密麻麻的不知道寫了些什麼。
「嘻嘻,小朋友,這是目標的資料。」
他將羊皮紙遞了給我。我注意到血狐的手異常的白皙纖細,看起來像是女性的手,令我感到有些疑惑。
「你的手保養得真好,血狐先生。」我說。
「這雙手以前是我殺人的利器,所以要好好保養呢。」
他竊笑了一聲,聲音依舊尖銳難聽。
我接過羊皮紙,仔細看著上面的內容,上頭詳細的記述了目標的身世,擅長的殺人手法,基本上幾乎全被摸透了。
甚至連下一次接受委託的地點也被探查出來了。
領路人探過頭看了一下羊皮紙的內容,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我卻看到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只是我也不好多問什麼。
似乎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在那當下,我只有這樣的直覺。
我看了血狐一眼,在面具底下,唯一露出的只有他的眼睛,一雙血紅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期待你的表現哦,小朋友。」
最後在我們離開的時候,血狐對我說著。
※
離開陰影司之後,外頭即便是夜晚,相較之下,能見度卻高了許多。
我與領路人走在夜色幕布的街道上,幾盞照明燈微微張亮,整條街仍顯昏暗。
領路人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張通體漆黑的鐵製面具與一把匕首。
「拿著,戴上它。」
匕首樸實無華,看起來並不特別鋒利,我笨拙地將匕首插在腰帶內,這個時候覺得學校規定的穿著其實意外的有用。
另一隻手上拿著的面具沒有多餘的圖案或花邊,但微弱的燈光灑落在面具上,透出了一層反光。
我仔細地替自己戴上面具,臉與面具緊密的接觸,一陣冰涼的觸感傳達到臉上。
戴上面具後有股奇怪的感覺,因為知道別人看不到自己的真實面目,連自己也覺得好像換了一個身份,在一張面具之間,徹底的隔離,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
平時的我,與那一刻身為刺客的我。
「為什麼特別拿了一張面具給我?」我好奇地問。
「我想你應該不想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被熟人認出來吧?」
「也是。」我點頭。
「那麼,就謹慎的面對你的第一張單子吧。嗯,這樣說並不準確,應該說,無論是否熟練,都要謹慎地面對。」
「因為,很多刺客在任務中失去自己的生命呢。」
「是嗎……」
我感到了一點緊張,但卻又壓抑著。
畢竟,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有些荒唐,也許很多人一輩子不會經歷,那是自願的,也許這樣的我就是在玩火自焚吧。
我來回將羊皮紙的內容詳細看了幾遍,直到確認所有的資訊都沒有疏漏。
羊皮紙上的最後一行上寫著:目標於三月十日晚上九點以前執行委託將路經於和平巷中。
三月十日,正好是今天。
同時我不禁想到領路人剛才在陰影司時疑惑的表情,最後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這張單子是不是不對勁?」
領路人思索了一下,似乎在想該如何說明。
「是有奇怪的地方,但是對你來說有利無害,整個事情也與你無關,只是個巧合而已。」
「先到羊皮紙上寫的那條巷弄等待目標吧。」
語畢,走在我前頭的領路人加快了腳步,與我拉開了一些距離,我得張大自己的腳步,才能跟上。
匆忙中走進了一個巷弄,這裡似乎就是和平巷了,我問道:「這裡就是我們要設伏的地方嗎?」
「是。」
這一帶的房子大都低矮,看起來也並不豪華,大概就是平民百姓居住的那種平房,要說有人花錢雇人殺老百姓,也未免太過小題大作。
我想了下,開口問:「目標要在這裡執行任務的話,那這裡有什麼人值得下手?」
問出來的當下,我有些後悔,我的問題好像太多了,不知道領路人是否會不高興。
觀察了一下,所幸他還是那副頹廢的死人樣,既沒有生氣,也沒有不高興。
他回答:「不一定,可能只是目標的必經之地,總之既然是血狐給的情報,就不用過於擔心情報的真實與否。」
我應了一聲,儘管有些半信半疑。
領路人忽然開口:「就帶你到這了,我會在一旁觀察你的表現,但如果你刺殺失敗的話,我未必來得及救你。」
「那麼,接下來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領路人說完後消失了,而我甚至還沒有捕捉到他行動前有任何的跡象。
也許等我有領路人那樣的步伐時,我就是一個成熟的刺客了吧?
說歸說,不過現在可不是讓我感嘆的時候,至少得先找個地方躲著埋伏目標。
我在視線中尋找著較為合適的埋伏點。如果在燈光照亮即可看到的地方那就太危險了,在多方觀察下,最後找到了一個燈光比較陰暗的地方。
這裡應該很適合設伏。
我走到那邊待命。微張著雙眼,全身緊繃地等候著目標,並專注於放輕自己的呼吸,但卻感覺每一口氣都反而比平常來得粗重。
就連時間的觀念,似乎也隨著額間冒出的冷汗浸入視線般,變得模糊。
偶然經過的人們沒有注意到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一個小時,我覺得自己快要度過了一生的時間,也幾乎要被等待的緊張感給淹沒。
直到目標終於現身的時候,我才從這樣的狀態下恢復正常。
我再三確認羊皮紙上的少年形象,十分確定那就是我這次任務的目標。
隔著面具的視線依舊清晰。目標信步走在路上,是個皮膚蒼白,看起來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少年。如果不說的話,誰也認不出他是個會殺人的刺客。
他此趟路過是為了殺人,想必他不知道,在要殺人的途中,也有人要殺他吧。
「不過,真的要殺他嗎?」
在我亟欲踏出腳步準備刺殺的時候,一瞬間閃過了這樣的想法。
人們在面臨重大抉擇時總會猶豫,而我也是,只是它格外短暫。
在下一個瞬間,我幾乎沒有猶豫的替自己回答了。
「殺。」
我伸出手抽出了匕首,呼吸也為之停滯。
身體的帶動像是我天生就已經記憶著這樣的動作,刺殺,給予致命的一擊。
踏出步伐。
直指目標的咽喉。
但一切卻沒有完全照我的想法走。
似乎是我的動作太大了,驚動到了目標,他迅速地轉過頭來,表情有些驚愕,卻又極為迅速地拿出了匕首,準備以命相搏。
而我甚至連接下來的思考都來不及出現,自己已經出手了。
我近乎反射性的腳步穿梭到他的側邊嘗試不與他正面交鋒。
手中的匕首則已經深深埋入他的心臟。
腦袋先是一片空白。
然後恢復。開始回想過程。
我是如何辦到的,那個流暢的動作,雖然以前曾經在腦海中想像過,但是現實中我從未嘗試過。
同時,也深深體認到了手上這把匕首是多麼鋒利,在穿刺進去的時候,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的阻隔。
而當我見到手上沾染了些什麼,卻沒有特別的想法,沒有強烈衝擊下帶來的嘔吐感,沒有恐懼,只是淡然。
儘管這是一個生命的消逝。
目標逐漸垂軟了身子,顯然死透了。抓著匕首的右手感受到一股極大的負重,我鬆手,接著就看見他面對著我倒地。
「我殺人了。」
除了這句話,我無法吐露出更多情緒,喉嚨有些乾啞,呼吸漸漸恢復流暢。
我看著那個倒地的少年。
也只能看著那個少年,並省思些什麼。
羊皮紙上詳細的寫著他殺過的人,也許有好人,也有壞人。
我好像從那具屍體接收過了什麼。
也許,是刺客的身份。
成為刺客從畫面變成真實時,我似乎想起了什麼,另外一幅奇怪的畫面又從腦海浮現,好像要告訴我更多資訊,卻模糊得完全看不清楚。
隱約地,能夠聽見這樣的聲音。
「我會當一個刺客,既然光明正大的執法者都找不到兇手,我會躲藏在陰影之中,找到那個兇手。」
「我要制裁那些殘忍的人。」
「我要讓這些悲傷的事都不會再發生。」
那是,我的聲音嗎?
到底代表著,什麼意義?
當時我無法明白,直至今日,我仍無法明白。
只是我不曾放棄過刺客這個身份。
那時候,伴隨著模糊畫面跟聲音的,是一種濃重的哀傷跟憤恨的情感。
這樣的情緒很快地就消失了。
當我轉過頭看見領路人的時候,只記得當時他有些錯愕地看著我,並沒有多說什麼。
事後我已經忘記是如何回到家了。回到家後,我稍微擦拭了下匕首跟面具,並珍惜地收起,放在了房間的抽屜內。
後來再一次與領路人說話的時候,是在第一次殺人後的隔天。
下課時,在操場旁的某塊無人的空地,我與領路人偶然相遇。我也不知道那是否為偶然,領路人看了看我,開口說道:「昨天還好吧?」
「我很好。」
「是嗎。」領路人笑著:「說到昨天。學弟,你是我見過天賦最好的刺客。」
「雖然還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但很難相信完全沒有見過血的人能夠做到這樣的程度。」
我聽到當下也許有一點高興,被這樣鼓勵了讓我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是關於殺人的事情,但我好像找到了一種被認同的感覺。
只是領路人話鋒一轉:「雖然我是說不介意多拉個人進入這個圈子,但是昨天你也看到了吧,你殺的那個人,他也是個刺客。」
「而刺客的結局,大多如此。」
我愣了愣。
「試過了當刺客的感覺,過癮了吧,學弟。」
他嚴肅地對我說:「現在如果要回頭,還來得及。」
同樣的一句話,貫穿了過去跟現在。
從漫長的回憶裡抽離,我仍在酒館內。眼前的領路人從酒醉中清醒,如當時一樣嚴肅地,對我說著。
「現在如果要回頭,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