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影君子談影】「STAR WARS：原力覺醒」：雅致的致敬情書

我對於ＪＪ亞伯拉罕最深刻的印象，莫過於他所執導的《超級8》(Super 8)，故事沒有特別的創新，但他將質樸單純的劇情詮釋出綿密而真摯的情感。我錯過了《ET》問世的歷史性的那一刻，但亞伯拉罕重現了那段我錯過的時代，我仍然記得看完《超級８》的當晚我輾轉難眠，那心痛又溫暖的滋味在我心頭糾纏不止。

 

在面臨特效與動畫逐漸吃重的世代，很多電影難免會顯得有些炫技，例如他們會用特效打造出一般攝影機無法攝製的畫面，好比說子彈慢速度的特寫，或是攝影機無法進入的各種縫隙中穿梭，看起來酷炫迷人，但不一定能與電影的情感產描寫生強烈的連結。

ＪＪ亞伯拉罕許多電影都刻意保持了最傳統的鏡頭語言，即便是像《星際爭霸戰》這種需要用到大量特效後製的科幻電影，他也會盡量處理成一般攝影機攝製的感覺。由於ＪＪ亞伯拉罕相當善於掌控鏡頭間節奏的切換，這些相當傳統的運鏡也不會讓人覺得沉悶。

 

ＪＪ亞伯拉罕相當難能可貴的地方，在於他很珍惜童年時代那些曾帶予他豐富感動的事物，純真的情感、樸實的劇情，沒有華而不實的攝影構圖，他把過去時代的事物詮釋出新的魅力，保留了過去大師們的敘事技巧，就像這一次的《STAR WARS：原力覺醒》，彷彿看到了史蒂芬史匹柏拍攝星際大戰作品的假想。雖然離大師的寶座還有段距離，但ＪＪ亞伯拉罕所懷抱的精神與執著也算是讓他指日可待了。

 

在接連兩集《星際爭霸戰》過了乾癮之後，ＪＪ亞伯拉罕終於正式接掌了延續《星際大戰》命脈的重責，一嘗期盼多年的宿願，這份壓抑多年的情感在《STAR WARS：原力覺醒》傾洩出驚人的創作能量。

 

開門見山地說，《STAR WARS：原力覺醒》的劇情並無太多創新的部分，劇情架構與第四部曲《STAR WARS：曙光乍現》相仿，如果你上維基百科將《STAR WARS：曙光乍現》的故事大綱看過一遍，就宛如也將《STAR WARS：原力覺醒》的故事概要重溫一次，相似度是如此之高。

 

久等了三十多年的續集，結果劇情架構再次折返原點，部份老影迷想必有不少微詞。然而在這個幾乎完全符合「重開機」定義的續集作品，也不完全是毫無新意。就如開頭所敘，ＪＪ亞伯拉罕擅長用當代的精神重新詮釋經典的魅力，至少《STAR WARS：原力覺醒》在「角色」的設計上有別出心裁，賦予這個舊框架新的靈魂。

 

喬治盧卡斯早期的星際大戰，顯著的缺點在敘事上過於旁觀而冷靜，很難感受到角色的情緒。由於喬治的分鏡缺乏韻律，所以節奏的拿捏有些呆板，構圖上也過於對稱且缺乏強烈對比的透視，因此有濃厚的疏離感。這些缺點在《星際大戰：曙光乍現》剛問世時，劃時代的特效讓觀眾比較容易忽略，但前傳三部曲的誕生正逢於特效電影爆發的年代，所以飾喬治盧卡斯的短處就再也難以掩飾。

 

喬治盧卡斯在角色情緒的處理上顯得比較彆扭，運鏡的處理也難以誘導出演員獨特的能量，但他那有點疏離遠觀的構圖鏡頭，比較能完整呈現出大史詩戰爭的波瀾壯闊，雖然角色情感刻劃的不夠深，但至少可以傳達出宇宙無邊的恢弘。

 

從評價算是普通的《不可能的任務3》開始，ＪＪ亞伯拉罕在角色的刻畫上就偏愛中景與胸景的取鏡，而且也會適時的推移鏡頭，來彰顯角色情緒上的張力，例如湯姆克魯斯的情感終於成為顯眼的焦點，團隊成員間的情感連結更加深厚，為後面兩部續集奠下改進的基礎。ＪＪ亞伯拉罕在執導兩部《星際爭霸戰》時，也描繪出角色間濃稠的爭執與相惜，並凸顯出每個船員鮮明的風格，讓過往科幻生硬的輪廓軟化許多。ＪＪ亞伯拉罕能在短小的篇幅中，用運鏡的方式交代快速形塑出角色的特徵，他讓運鏡與角色情緒之間產生一種相互依賴的連結，換句話說ＪＪ亞伯拉罕懂得讓運鏡去彰顯演員的演技價值。

 

《STAR WARS：原力覺醒》承襲了ＪＪ亞伯拉罕過往的優點，角色上的描寫有了進一步的突破，創造了可能是整個系列中最迷人的女主角。導演在劇情的編排上藉由幾次密集的衝突，讓角色之間能更快產生強大的連結，在短時間內展先出多種層次的性格描寫。例如芬恩與女主角芮共患難的默契，便是在駕駛千年鷹號逃離風暴士兵追擊的過程中建立而起，並迅速在觀眾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由於ＪＪ亞伯拉罕較著重於角色的描寫，運鏡上也就比較難以形容出宇宙的浩瀚感，然而中、近景的頻繁使用，讓空戰場面更具魄力而有臨場感，因為畫面的構圖將敵我兩方飛船的距離壓縮的非常近，再加上緊湊的剪接，使得空戰場面張力相當強大，這樣的運鏡風格比較適合ＪＪ亞伯拉罕偏向著墨角色描寫的形式。

 

但就如最前面所述的，《STAR WARS：原力覺醒》的劇情沒有什麼創新。這一次ＪＪ亞伯拉罕的創作態度，彷彿就像是想要彌補喬治盧卡斯當時未能善盡善美的遺憾，但劇情上沒有太多大刀闊斧的進展。2015年許多續集電影都有向前作致敬的部分，但也只是隱晦的作在少略的鏡頭構圖以及事物符號上，或是開頭完整還原舊作的場面之後，便在以原創的劇情進行下去。但《STAR WARS：原力覺醒》幾乎是劇本大綱原封不動的重述一遍，就連環節與轉折都相當的雷同。

 

《STAR WARS：原力覺醒》的後半段劇情與《星際大戰：曙光乍現》相仿，就是反抗軍Ｘ翼戰機飛入巨大球型兵器進行作戰的橋段，前作為「死星」，後者為「弒星者」。然而《STAR WARS：原力覺醒》必須挪用一些篇幅去描述芮與大反派凱羅忍的光劍對峙，所以摧毀「弒星者」的戰鬥場面其氣勢就沒有如舊作連貫，少了一氣呵成的緊湊感，再加上缺乏了縝密的戰術描寫以及連貫的纏鬥情節，整個橋段宛如只是整部故事的過場背景。

造成劇情後半段空戰氣勢稍弱的原因，在於《星際大戰：曙光乍現》中主角天行者路克也參與了摧毀死星的任務，所以整場空戰也成為整部劇情最核心的部分；但在《STAR WARS：原力覺醒》中芮與凱羅忍對峙的同時，反抗軍已經在進行摧毀弒星者的任務，兩部分成為兩條平行線，為了顧及兩邊的發展，所以鏡頭不停的兩邊切換，所以造成空戰劇情的氣勢顯得稍微零碎了些。另外一個原因是為了快速建立芮與芬恩的共患難情懷，所以在一開始駕駛千年鷹躲避第一軍團的空戰長了許多，因此壓縮到了接近劇情尾端的空戰篇幅。

 

或許ＪＪ亞伯拉罕一開始便打算著重於新角色的刻劃，那這顆比死星大上數倍的武器，是否在續集更完整的出現會比較好？俗話說好酒沉甕底，在劇情中的秘密武器也能成為編劇的秘密武器，留到第九部曲成為終極史詩的磅礡結尾，不也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我是編劇，我只會在這一集稍微透露弒星者的存在，但反抗軍不知確切存在的位置，然而還是接獲了製造關鍵裝置地點的情報，反抗軍因此前往摧毀該據點。

 

舊作《星際大戰：曙光乍現》的光劍戰鬥篇幅比較偏少，所以《STAR WARS：原力覺醒》刻意加長了芮與凱羅忍的戰鬥場面，凸顯出絕地武士在星戰系列的重要性。我覺得若為了致敬舊作，所以勉強復刻了摧毀死星的劇情，還不如讓空戰的規模稍微縮小一些，讓角色塑造與空戰維持一個適當的平衡。

綜觀整部電影的劇情雖然原創性不足，但角色塑造上的巧思依舊讓舊故事煥然一新。有別於過去總是以天行者家族成員為故事的主要觀點，《STAR WARS：原力覺醒》則是以無名小卒的旁觀視野，拉開了史詩新篇章的序幕。電影的劇情從一名帝國軍風暴士兵芬恩擴展開來，被壓抑的良心在殘暴的屠村行動中醒轉，看似微不足道小人物，最後卻成為推動命運轉輪的關鍵齒輪。

 

芬恩這個角色的意義，象徵著儘管只是凡夫俗子，還是能有承擔使命的肩膀，稍微可惜的是芬恩的性格設定浮躁了一些，有時會詼諧的讓人出戲，或許歷經這一次的事件後，下一部作品他的性格會趨於穩重些，否則若繼續浮躁下去，不僅可能危害續集劇情的發展，角色的發展性也有可能大受限制。事實上芬恩的個性與韓索羅十分投合，但續集勢必要做出一些轉折，否則恐怕只有淪為配角的命運。

 

近年好萊塢電影逐漸颳起一陣女豪傑的風潮，2015年的許多票房巨片大多誕生了巾幗英雌。這些巨片的女英雄大多有一個特點，就是嘗試掙脫父權社會所施予的壓抑，《瘋狂麥斯：憤怒道》的芙莉歐莎，引領多名女性擺脫獨裁者不死老喬的奴役；《侏羅紀世界》的克萊兒則是為了在父權社會中保持地位，不惜成為擱置情感的工作狂，最後在一連串冒險犯難下，逐漸褪去身上的枷鎖；這些巾幗英雄存在的目的，多少都與現實女性意識抬頭有些連結。

 

《STAR WARS：原力覺醒》裡的女主角芮，與現實任何女性文化現象沒有太多的關聯，而是用最純粹的角度去深掘出女性與生俱來的魅力堅毅，不再帶有任何對於現實父權主義的批判。長期以來男性英雄角色的魅力不太需要建立在任何批判的基礎上，然而近年女英傑的描寫有時還是離不太開掙脫父權主義束縛的呼籲，難能可貴的是，芮的魅力塑造是渾然天成而不帶有目的性的，這種脫俗的女性形象描寫相當近似於宮崎駿的系列動畫的創作，不對於父性社會做出任何質疑，在最單純的冒險故事中展現女性成長的韌性，芮的形象更是直接讓我聯想到「風之谷」的娜烏西卡。

 

除了男女主角之外，《STAR WARS：原力覺醒》的反派凱羅忍，有別於最初三部曲的達斯維達，他與女主角芮還處於成長的階段，當反派還尚有成長的可能性，就能加深後面續集的曲折弧度。芮的成長能描寫出光明的升騰，凱羅忍的成長可以細繪出寒慄的不瘋不成魔，兩者的修行之路將會在匯聚成命運性的對決，也埋下了光與暗一體兩面的伏筆。雖然凱羅忍被詬病缺乏足以讓人敬畏的氣勢，但以長遠的角度來看，反派多了一些讓人期待的未來。

 

睽違了將近三十五年，經典的銀河史詩終於展開新的篇章。近乎原地踏步的劇情並不盡然讓全數的星戰迷都能接受，但ＪＪ亞伯拉罕讓過去經典的元素昇華為當代的樣貌，雖然難以避免必須使用大量特效的宿命，但還是盡其所能的保留過去經典元祖三部曲的視覺質感，並用當代的特效優勢讓運鏡顯得更加靈活，在新時代中延續了經典的生命。

 

雖然《STAR WARS：原力覺醒》充滿致敬，但這也並不意味著一無可取，ＪＪ亞伯拉罕的創作態度，比較接近於修飾當年舊故事時代上不可抗力的缺陷。以現今的眼光來看，最初的《星際大戰》三部曲無疑是一個還能更好的作品，無論是角色情感與心境的轉折、劇本的發展、剪接的節奏以及運鏡的構圖都是有些生硬的，可能有許多影迷曾在心中推演無數次的假設，若以現今的技術來製作當年的經典會是何等樣貌，《STAR WARS：原力覺醒》就是將這些假設付諸於實現，至少它不是只有修改加強特效重新上映，而是用新穎的敘事手法重新詮釋了相似的故事，還是能讓人感到煥然一新。

 

畢竟《星際大戰》的正史已經睽違了將近幾十年，年輕的影迷無緣當年空前的盛況，ＪＪ亞伯拉罕的「舊瓶裝新酒」，讓新世代的人彷彿回到了那個注定錯過的輝煌。約翰威廉斯的配樂，逐漸向上傾斜消失在星河的故事簡介，不同的世代一起在座位上體驗了那個讓人雞皮疙瘩的時刻。《STAR WARS：原力覺醒》扮演了承先啟後的重責大任，用舊架構的故事讓年輕影迷體驗無緣的震撼，並讓老影迷重溫闊別已久的年代，整部電影宛如一場熱鬧的大學迎新晚會，新與舊有了共同的交會。

 

雖然缺乏大膽的創新與變化，但或許《STAR WARS：原力覺醒》以懷舊的姿態打下暖身的根基之後，後繼者便能更肆無忌憚的放手一搏，至少ＪＪ亞伯拉罕寫給喬治盧卡斯的仰慕情書，寫的是字字真誠而讓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