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活了二十年,卻只有十二年的記憶。
失去的那八年,使我的人生不再完整。
「......簡竹。」我輕聲喚了站在自己身後的人的名字,沒有轉頭看向他:「當初你為何要接受父親的派遣、來當我的護衛?」
自從八歲的那次事件後,父親便在我身邊安置了大我五歲的簡竹。父親說簡竹雖還是個孩子,但卻會些武功,能夠保護我。
而他也就這麼陪伴了我十多年。
「因為小姐是我上一世的戀人。」他聲音無任何起伏的說著,儘管自己說的話並不符合我們的身份階級:「所以我誓死要保護小姐。」
傻話。
「我並不是。」我站起了身,徑直的走出了小涼亭,踏進了一片翠綠。
「您是。」他簡短卻肯定的回道,跟在了要走出竹林的我身後。
竹林里的那個小涼亭,是一次他在我心煩時帶我去的地方。
那之後只要我一心煩,便會來到這個地方。
前日,父親提出了要我與藍家的長子訂下婚約一事。和已達二十的我同齡的女性可說是都嫁人了,然而我卻毫無成親的意願。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心已有所屬了,我才無法對其他人動心。
「小姐,有心事?」簡竹仍走在我身後不遠處,壓低著聲音卻依然在我聽得見的範圍內。
「不,沒什麼。」我加快了腳步,不想讓他看出自己掩飾著的心情。
怎麼可能對自己的心上人說這種事。
「......小姐,請跟我來。」他快步的走到了我身旁,左手以適當的力度拉住了我的手腕,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去哪兒?」這次換我跟在他身後走著,臉頰因為他突然的舉動而泛紅了些。
我並不介意身為護衛的他牽著自己,反倒還有這麼一點開心。
但是他喜歡的,果然是上輩子的我吧?
「簡竹你,」我微微的低著頭,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說著:「喜歡的不是這個我吧?」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我的胸口便揪緊了些。
「嗯?」他放慢了腳步,偏過頭瞥了我一眼:「小姐剛有說什麼嗎?」
奇怪,我說些什麼呢?
「沒。」我淡淡的勾起了抹笑,輕輕的搖了搖頭:「沒什麼。」
連他的回覆我都不敢奢求。
或許我,也只是怕親耳聽到他的答覆後會受傷罷了。
「要去哪兒呢?」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有朝氣一些,問著依舊拉著我的手腕、往前方光線透進了竹林的來源走去的他。
「街上。」他只講了兩個字作為回覆,沒有收回直直望著前方的視線。
「去街上做什麼?」我輕扯了扯被他拉著的那隻手,然而走在前面的他卻選擇了沉默。
這種時候簡竹他比起護衛,反而更像個大哥哥。
而我,則是個妹妹。
「哎。」踏出竹林走上了鋪滿碎石的小道,沒多留心的我稍微絆了一下。
「別絆著了。」他的左手使了點力,把我拉向了自己。
為何要對我如此的溫柔呢?
就因為我,是自己上一世的戀人嗎?
「別管我了。」我把手腕從那隻有些粗糙的手中抽出,抿著唇垂下了睫毛:「這是命令。」
真可笑啊,我居然嫉妒著上輩子的自己。
嫉妒著那個被簡竹愛著的自己。
「......遵命。」停頓了幾秒,他輕嘆了口氣,微微的傾身後退到了我的斜後方。
這世的我,也許只能和他維持著這種關係吧。
多於的感情,最終都會被犧牲的。
所以我也不期盼這份感情能夠有什麼結果。
「簡竹,回家了。」我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幾步,因為沒聽見那熟悉的嗓音而回過了頭:「簡竹?」
本應該在那兒的人卻完全不見身影,我倒有些慌了。
「簡竹?」我再次喚了他的名,心中期望著他會立即出現在自己眼前。
難不成是因為我叫他別管我了,所以他才離我而去的嗎?
可他明明沒有這樣ㄧ聲不吭的就離開過啊。
莫非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在意我了?
「簡竹笨蛋!」我緊緊的握著拳頭,不顧自己身為大小姐而該有的矜持喊著,難受的蹙著眉低下了頭:「不要就這樣離開啊。」
儘管我每日每日都告訴著自己不要太過的依賴他,儘管我每日每日都提醒著自己不要讓他給自己過多的影響,看來我還是無法與他保持距離。
不過剛也是我命令他別管自己的,簡竹他只是遵從我的指示罷了。
真正笨的人,是我。
「慕梅。」
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我抬起了頭。
「冷靜點。」
此刻最想見的那個人就站在我面前,這令我頓時安心了許多。
簡竹伸出了右手環在我的身後,氣息輕輕的打在我的耳上:「抱歉,明明只是個護衛。」
「你去哪兒了?」我為了與他拉開點距離而退了一步,頭仰起了幾度直視著他。
「給您買糖葫蘆去了。」語氣突然變得恭敬了許多的他也往後退了一步,把左手拿著的糖葫蘆遞給了我:「我記得您喜歡吃這個吧?」
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了他許久沒露出過的笑。
「嗯。」接過了那支糖葫蘆,我勾起了抹淡淡的笑:「謝謝你。」
就算我不說,他也能知道我的心情。
這份體貼溫柔,從以前到現在都一直令我心動。
「以後別在什麼都不說就離開我的身邊了。」我撇開了視線沒看著他,總覺得一和他對上眼自己的思緒便會馬上被看透:「可以選擇安靜離開的,只有我。」
我知道這樣的自己很自私,然而我卻無法保證自己能夠永遠不離開他。
「遵命。」他一如往常的微微傾身,兩人就這麼回到了大小姐與護衛的關係。
等到我能夠放下他的那天,我想我就會選擇轉身離開。
曾希望自己不是秦家的千金。因為或許這樣,我就不會失去那曾經屬於自己的八年。
因為或許這樣,我就能沒有任何顧忌的牽起喜歡的那個人的手。
奢華的一切,又何嘗不是用一個人的幸福所換來的呢?
「幸福......嗎?」幾日後,我再次來到了竹林。剛下過的雨令竹林潮濕了些,空氣也變得悶悶的。
總覺得好壓抑。
「小姐,請恕我多嘴。」走在我身後的簡竹十分少見的主動開口說道,我沒有回應的繼續向前走著:「聽說藍公子來提親了。您,打算要拒絕嗎?」
「連你也被父親收買了嗎?」我輕笑了下,望向了不遠處的小涼亭:「你呢?想要我怎麼做?」
難道你,也和父親一樣嗎?
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上一世的愛人就這樣成為他人的妻嗎?
「小姐開心便好。」他語氣平淡的回了句,不在意的態度和模稜兩可的答案使我感到些微的煩躁。
「所以即使自己上輩子愛著的人與其他男人結為夫妻、成家了,」我無意識的提高了聲量,側過了身看著也和我一樣停下了腳步的他:「你也無妨?」
拜託你,不要如此輕易的否定我的感情。
「若小姐只是為了這無足輕重的事而煩惱,」他不假思索的說著,眼神沒透露出一絲動搖:「那請您忘了我說過的話。」
無足輕重......是嗎?
別開玩笑了。
「耍人嗎?」我違心的笑了幾聲,轉過身往小涼亭的方向走去:「別跟過來,讓我自己靜一靜。」
如此容易被激怒,這還真不像我。
以前不管遇到什麼樣令人不快的事我都能冷靜處理的,為何如今我的心情會隨著一個人的一句話而起伏?
「遵命。」他的聲音告訴了我兩人之間已經隔了點距離。
這是什麼感覺。
明明是自己叫他別過來的,但是當他沒追過來時心中卻反而有些失落。
我到底,是怎麼了?
「太在意他了嗎?」踏進了小涼亭的我喃喃自語道,轉身面向了剛簡竹站著的位置,而他理所當然的已經不在那裡了。
我在期待著什麼呢?
真傻啊。
「誒?」聽見了從遠方傳來的笛聲的我恍了幾秒,隨後莞爾一笑。
錯不了,現在吹著笛子的人是簡竹。還記得直到幾年前他都還會爬到我窗口外的樹上吹笛子給我聽。
從何時開始,我們已經不再如此親近彼此了呢?
「似乎沒變呢。」我閉上眼淡淡一笑,用心的聽著和幾年前一樣的笛聲。
那麼的輕,那麼的柔,好似在訴說著什麼。
「......這曲子?」熟悉的曲調迴盪在竹林裡,我認出了那首曲子:「他還記得啊。」
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聽他吹奏的曲子。
或許我們之間的距離,並無我想像之遠。
正當我這麼想著,笛聲赫然停止了。
「嗯?」我睜開了眼想尋找他的身影,然而下一秒頭部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的陣痛卻令我再次閉上了雙眼:「疼......」
「秦慕梅......!」模糊的意識使我無法睜開眼,而從遠處傳來呼喊著我的名字的熟悉嗓音成為了我昏迷前最後一個聽見的聲音。
×
我睜開了不知闔上了多久的雙眼,看到的即是一片黑暗。忍著後腦勺的疼痛想叫出聲,可是卻因為喉嚨乾燥而只能勉強發出沙啞的聲音。
雙手被繩子綁在了自己的身後,冰冷的地板和讓人感到厭惡的寂靜只告訴了我一件事。
可惡,我又被綁架了嗎?
雖然已經不記得了,但我聽簡竹講過我會失去那八年的記憶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在八歲時被綁架過。
簡竹他,就是父親為了要保護我而派遣到我身邊的護衛。
「醒了啊?」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我正上方傳來,站在我前方的這個男人似乎就是綁架我的那個人:「看來你的護衛十分的不盡責呢,秦家的千金大小姐。」
「那又如何?」我冷笑著說,不想在這種人面前示弱:「父親是不會輕易交贖金的。」
儘管我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仍無法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
總覺得這個情景有些似曾相識,這倒令我有些許不安。
「真是個倔強的姑娘。」他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不在乎的笑出了聲後我感覺到了自己的頸間多了一抹冰涼的觸覺:「那他就等著收屍吧。」
誒?
「唔......!」頭突然傳來了陣陣疼痛的感覺,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剖開似的撕裂感令我噁心。
這是什麼感覺?
「不過既然我們手中握有你這個籌碼,自然也不會隨便行動。」他收回了手中的武器,笑著走遠了。
頭好痛。
因為眼前綁著一條布,我無法確認他是否還和自己處在同一個空間裡。可頭部的疼痛使我早沒了那個心思去做多餘的猜測。
我緊緊的閉上了眼,許多沒見過的人事物頓時浮現了出來。
這些是什麼呢?
年輕許多的父親和幾年前去世的母親、幾個沒見過的小孩、種著我沒看過的花種的後花園、和我不認識的男孩一起玩著的情景......
然後,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捂著嘴的自己。
「呀啊......!」令人窒息的記憶湧了出來,我猛地瞪大了眼,呼吸也急促了些。
難不成這就是,我所失去的八年?
『慕梅?』一個我不曾見過的男孩牽著我的手,有些擔心的問:『怎麼了嗎?』
『沒事的喔,我會一直一直保護著你的。』他臉上的那抹笑,我似乎在哪兒見過。
我鎖緊了眉頭想減輕頭部的疼痛,可卻沒有多大的效果。
我不能在這裡倒下。
絕對不能。
「啪噠啪噠......」倉促的腳步聲劃破了寂靜,也同時令我警覺了些。
是誰?
不同的腳步聲混雜著,離自己有些距離的地方也傳來了金屬敲著金屬的聲響。
儘管我也想做些什麼,可是處在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情況下,我除了傻傻的坐在這裡以外什麼也做不了。
「你別過來!」隨著一個陌生的聲音,方才的那抹冰涼再次回到了我的頸間:「否則我殺了她!」
「可惡......!」那是,簡竹的聲音。
他來救我了嗎?
「簡竹?」我輕輕的喚了他的名字,淚水也在放心了些的那一瞬間滑落,浸濕了矇著眼的那條布。
我明知道自己不該哭的,但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湧了出來。
「你這小子!」身後的人叫道,語音剛落下,我的頸部便微微的刺痛著。
然而同時,抵著頸間的那把刀消失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我還來不及反應,束縛著雙手的繩子也被鬆開了。
「慕梅......!」綁在眼前的布被解了開來,我直接被簡竹擁入了懷中:「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像是想要確認我的存在一般,他抱著我的雙臂使了點力。而我只是任由他擁著自己顫抖著的身體,想從中獲得一些安全感。
「......」雖然想對他道歉,可是我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沒關係的。」他低頭望著微微皺眉的我,用手輕拭去了我眼角的淚:「已經沒事了。」
我很想相信他,但是在我的裙襬上暈開了的血否定了他的話。
「你受傷了。」我好不容易擠出了幾個字,他則是搖了搖頭。
「小傷而已,不要緊的。」他嘴角揚起了幾度,暖暖的體溫從緊抱著我的雙臂傳了過來:「您沒事最重要。」
簡竹他為我受了傷,可我卻無法為他做任何事。就連關心他也會被他給敷衍過去。
明明我只是和普通人一樣,看到自己心愛的人受傷了會心疼而已。
「我們走吧,小姐。」他先站起後扶起了我,有意無意的將自己因血而染紅了的手臂藏到了身後。
「嗯,走吧。」我想讓他自在些所以沒看向他,直直的朝門外走去。
我的擔憂,對他來說是否太過沉重了呢?
「......小姐!」在我踏出了門外的那一刻,從後快步走來的簡竹喊了聲、用自己沒受傷的那隻手擋住了我的視線:「抱歉,讓小姐您看到這一幕了。」
「沒事的。」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後輕壓了下,把他的手移開了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也表示了自己無所謂:「這種血腥的場面,或許我遲早都會看到。」
身為秦家的千金,在未來的日子裡這種畫面一定也只會變成司空見慣的場景吧。
「可是我不願讓小姐您看到這些。」他轉身擋在了我面前,固執的說著。
「可你總不會一輩子都待在我身旁吧。」我移開了視線沒有看著他,然而還是因為他的體貼微微勾起了嘴角:「但現在,就讓你幫我擋著吧。」
「遵命。」他走在妥協了的我身旁,帶著我繞路離開了那間小屋子。
但唯獨這件事,我並不想妥協───
「簡竹,你的傷......」
「小傷,不勞小姐操心。」他板著一張臉,像是在掩飾著什麼。
有時我真覺得自己和簡竹之間隔了一道牆,而我無法輕易的觸碰到他,也無法輕易進入他的世界。
這道牆,究竟是何時築起,又是為誰而築起的呢?
「......簡竹。」某日我坐在梳妝台前整理著自己的長髮,輕喚了在門外的他的名字。
「請問小姐有何吩咐?」他沒有進來我的房間,而是依然待在門外。
「進來吧,我有話問你。」我轉向了房門,望著踏入了房裡的他。
這會是我,最後一次問他這個問題了。
「當初為何要接受父親的派遣?」我從下仰頭看著他,微微的皺起了眉。
「因為小姐是我上一世的戀人,所以我想保護您。」他講著相同的答案,語氣十分的堅定。
「那簡竹你喜歡的,」我垂下了睫毛,抿了抿唇:「是上輩子的我嗎?」
這一次,就讓我徹底的死心吧。
「是的。」他沒有要否定我的話的意思,毫無猶豫的回道。
「可以請你,親口對我說嗎?」我強迫自己抬起頭看著他,想勇敢的面對自己愛著的人愛的不是自己的事實。
這樣子,我應該就能放棄了吧。
「我喜歡的人,是上輩子的小姐。」
刺痛。
「謝謝你。」我僵硬的勾起了道笑容,努力的掩飾著心裡的痛。
看來記憶中那個說著會一直保護我的男孩,並不是簡竹。
何時我心裡的那個人,也能不是他呢?
「小姐,藍公子來拜訪了。」房門外的侍女說著,我點了點頭。
「讓他來這兒吧。」我對她說道,隨後瞥了簡竹一眼:「你先退下。」
「遵命。」他微微傾身,走出了房門。
第一次遇見藍初柳是在與父親一同前去藍家談生意時。那時正是首次被綁架後沒幾天,父親因為不放心就把我給帶上了。
認識初柳,也有十二年了呢。
「慕梅。」走進了房裡的初柳笑著和我打了招呼,我則是把房門輕闔上了。
「坐吧。」我坐在圓桌的一邊,在兩個茶杯裡倒了茶:「今天怎麼來了?」
「來看看朋友也要先被審問一番,那豈不是太吃虧了?」他在我對面坐了下來,莞爾一笑。
「你不說也罷,我大概還是猜得出來的。」我拿起茶杯啜飲了口,沒有多說什麼。
「還是不肯?」他挑起了眉,臉上的笑並沒淡去:「因為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對吧。」
還是一如往常的有自信呢。
「你是個好人。」我低頭看著手裡的茶杯,茶水倒映著我自己的面容:「可是我喜歡的,並不是你。」
「果然。」在我還未說出口前便看穿了一切的他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拿起了茶杯喝了口茶:「那慕梅你,還是打算拒絕我嗎?」
「不,我打算答應這門婚事。」
或許前進,才是忘掉簡竹最好的方法。
「儘管你喜歡的那個人不是我?」初柳有些驚訝的望著我,似乎不相信我剛說出口的話。
「反正一切都只是枯木生花。」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硬是抓著也只是在傷害自己罷了:「若你不介意,我想定下婚約。」
「我不介意。」他沒花多少時間思考就回覆了我,然而他的眼神裡卻透露出了幾絲無奈:「只是慕梅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這樣對我或是對簡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吧。
待我嫁人後,他也無須為我掛心了。
「嗯,我確定。」我淡淡的笑著,儘管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僵硬:「我們也盡早辦婚禮吧,我不想拖延太久。」
「我是沒問題。」他有些擔心的看著我,輕輕嘆了口氣:「不過這麼急著要做某件事,不像你。」
「人是會變的。」我再次喝了口茶,自嘲般的笑了下:「我也不例外。」
這句話除了是要說給初柳聽的,也是要說給我自己聽的。
或許這樣,我就能說服自己不再掛念著簡竹。
「我們去告訴父親吧,」我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婚約一事。」
「現在?」他也放下了茶杯,起身隨著我走向了房門。
「現在。」我拉開了房門,走廊上只站了一個侍女。
「請問小姐需要我把簡護衛叫來嗎?」見我和初柳踏出了房門,她恭敬的問了我。
「不用。」我輕搖了搖頭,望向了身旁的他:「走吧,父親這個時候應該在書房裡。」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急些什麼,但還是領著初柳來到了書房。
「父親,」走進了書房的我看著坐在木椅上的父親,笑著說道:「我決定要和初柳定下婚約了。」
「那真是太好啦!」他站了起來,掛著的笑容清楚說明了他的心情:「藍公子何時迎娶我們慕梅啊?」
父親果然很希望我嫁給初柳。
正因為父親是個生意人,我無法辨別他是否真的是為了我好才要我嫁到藍家的。
抑或是為了生意往來。
「只要慕梅準備好了,我隨時都可以。」初柳笑著回應父親,視線移到了我身上。
「不用特別顧慮我,父親您挑個好日子吧。」我依舊揚著嘴角,接著像是想到了什麼說:「婚約一事是否能先不要對我們家裡的其他人說呢?」
不希望在嫁過去藍家前被簡竹提起這件事。
和他多說的話,我怕自己的心會動搖。
「護衛和侍女們嗎?」父親問了句,見我點了頭後雖不理解卻還是乾脆的答應了:「當然沒問題。」
「那我就等秦老爺您通知了。」初柳並沒有追究我說的話,而是轉向了父親說道。
「好,就這麼說定了。」父親回覆他道,隨後認真的對他說:「還請藍公子你一定要好好疼惜我的寶貝女兒,我可是因為認為你能給她幸福才答應這門婚事的。」
咦?
「一定。」初柳簡短的回了句,父親則滿意的笑著。
真正為我的幸福著想的人,或許就是父親。
而至今都不曾意識到這點的我,好傻。
「誒?」送走了初柳,站在門口的我才剛轉過身便看見了簡竹:「你怎麼在這兒?」
「老爺吩咐我守在您身邊的。」他直直的望著我,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不好開口似的。
是因為前陣子發生的事嗎?
「所以你一直待在我附近?」我走向了他,故作鎮定的問。
他,知道我和初柳訂下婚約的事了?
「不,直到藍公子離開前我都沒跟在您身邊。」他回覆我道,隨即跟在了往屋內走去的我身後。
「很好。」我停住了腳步,側過身看向了他,不帶有表情的說著:「以後不必要時都別待在我身邊,尤其是初柳在時。」
雖然這樣很自私,但我仍不希望他在我嫁去藍家前得知我要與初柳成親這件事。
因為我,想保護自己不再受傷。
「遵命。」他回道,我則轉回身繼續走著。
和他保持距離,對我倆都好。
一定,是這樣的吧。
『可以選擇安靜離開的,只有我。』有時決定放手會讓事情變得簡單許多。
而離開,或許就是我最該做的事。
「簡竹。」某天站在自己房門外的我對站在身後的他說,沒有回過頭看他:「今日我會一直待在房內,你無須顧著我。」
「小姐的意思是......?」
「退下吧。」我踏入了房內,旋身輕闔上了門:「這是命令。」
以往的我就算整天都待在房內也會讓他陪著我。
可是如今......何必呢?
「遵命。」在門外的他說道,隨後我便聽見了離去的腳步聲。
我也明白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
離開他,並不是為他好,而是為了我自己好。
「真差勁。」我自嘲的笑了笑,微微的低下了頭。
馬上就結束了。
簡竹馬上就能不用再顧慮著我,而我馬上就能不用再如此在意著他了。
明明是自己做的決定,為何我會心痛呢?
從訂婚的那天起,我便開始疏遠簡竹。不論他如何勸我出外走走,我都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論他如何試圖和我搭上話,我都裝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
就這樣,迎來了出嫁的日子。
出嫁當天早上,我在幾個侍女的幫忙下換上了一身艷紅的嫁衣。
雖然依稀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很期待長大後嫁娶穿嫁衣,但現在的我卻不論如何都揚不起嘴角。
「小姐明明要成親了,但看起來卻不怎麼開心呢。」為我在唇上塗著胭脂的侍女說道,隨後不好意思的接了下去:「抱歉,多嘴了。」
「不要緊的。」我望著鏡子中的自己,看起來的確不怎麼開心。
「今天突然聽見小姐要出嫁了,我們都很驚訝呢。」替我盤著髮的侍女說,依然專注的看著我的髮絲:「我們都真心的希望小姐能幸福喔。」
「嗯,謝謝。」我勉強自己勾起一抹淡笑,稍稍垂下了睫毛:「真能幸福就好了呢。」
可是現在的我仍然無法放逐自己對簡竹的感情。
這樣的我,能幸福嗎?
「請幫我把簡竹叫到後花園去。」踏出房門前,我對著其中一個侍女說:「直到我上轎後才能讓他離開後花園。」
「小姐不打算讓簡護衛送你嗎?」她不解的問著我,我則是笑了笑。
「不,我不打算讓他看著我離開。」
要是知道他沒有挽留我的意思,我應該會更加的心痛吧。
他的不存在,會讓我的離去更加的容易。
會讓我,少心疼ㄧ些。
「那我就出發了。」上了轎子後,我用手掀開了簾子對在轎子外的父親說。
「要記得多回來看看啊。」他忍著淚對我說,握緊了我的手。
「知道了。」我也含淚笑著,在轎子出發時放開了父親的手。
真的要嫁人了呢。
前進後,我就無法後退了吧?
就這樣為一切畫下句點。
「再見。」我喃喃自語道,閉上了雙眼。
過了今日,我和簡竹之間的關係就只是小姐與前護衛了。
站在我身邊的將會是初柳,而站在簡竹身邊的將會是另一個女孩。
這應該就是我們的命運吧。
早已譜寫好了的命運。
「等等,你要幹什麼......!」外頭的人喊了聲,我下意識睜開了眼。
喜轎的簾子被強行拉了開來,一雙手毫不遲疑的拉住了我。
「搶婚。」那雙手的主人堅定的說著,好似不允許任何人阻止他。
「簡竹!?」我不敢置信的叫了自顧自的把我給橫抱起了的他的名字,始終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
「先別說話。」抱著我的他只是一直跑著,額頭都沁出汗了:「等等您要怎麼說都行。」
他輕喘著氣,像是已經跑了很久似的。沒有看向我奔著的他從人多的街上跑到了人少的巷裡,最終踏入了我們常去的那片竹林。
「放我下來。」我在他的懷裡叫著,稍為掙扎了下:「放我下來啊!」
「好好好,我放您下來。」他像是受不了我一般,只好先把我放下。
捉弄我嗎?
「為何要來?」我微微仰著頭,直直的朝他瞪去。
無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然而我也無法理解此刻自己複雜的心情。
「就算慕梅你是個大小姐,」簡竹以不輸我的氣勢說著,也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量:「我也不允許你擅自安靜的離開!」
「就因為我是你上一世的戀人?」我像是被他激怒了似的喊著,胸口揪緊了許多:「就憑你愛著的是上一世的我?」
已經沒有和他爭辯的必要了。
我何必再繼續踐踏自己的心意?何必再繼續戳著自己的痛處?
真的,都不重要了。
「就憑我愛著的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你!」他把我朝自己拉了過去,擁著我不讓我看見他的臉:「我愛的人,是你啊。」
「......傻話。」我讓自己冷靜了些,以平靜的語氣說著。
這時候才說這種話,要我如何相信呢?
「慕梅!」他稍微推開了我,蹙眉看著不想直視他的我:「相信我,好嗎?」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啊。」我勉強的勾起了抹笑,以淡淡的口吻說著:「比誰都還要,相信你。」
只是今日,我有些迷惘而已。
就今日。
「......我會一直一直保護著你的。」
誒?
這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男孩曾對我說過的話嗎?
我猛地抬起了頭,沉默著看向了簡竹。
「果然不記得了嗎?」他無奈的苦笑著,而那抹笑令我感到心疼。
「記得。」我像想讓他別再繼續說下去的回道:「那個男孩,是你嗎?」
他愣了幾秒,眼神透露出絲驚訝。
「是的。」他低下了頭,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十二年前我不甘心自己在你最需要我時不在你身邊,於是我請老爺答應讓我成為你的護衛。」
所以簡竹,並不是被父親派遣來的?
「可當我見到你時,我才發現你已沒了八歲前的記憶───沒了我的記憶。」他鎖緊了眉頭,沒看著我說著:「到現在我都還很氣自己那時沒能保護你。」
原來,是這樣的嗎?
「可是前陣子你的確保護了我啊。」我輕輕的笑了,單手撫上了他的臉頰,讓他與自己對上了眼:「而我也是在那時恢復記憶的。」
「你之前問過我為何要當你的護衛。」他也揚起了嘴角,把自己的手疊到了我的手上:「因為我想保護你,想保護自己心愛的人。」
說無法相信他,或許只是我不願承認自己一直以來都未意識到他的心意罷了。
其實聽到他這麼說,我真的很開心。
「我也愛你喔。」
「你說什麼?」他淘氣的問著,裝作自己沒聽到我說的話:「再說一次。」
「我說,我愛你。」我捏了下他的臉,重複了方才說的話。
只是此時才兩情相悅,又有何用?
我已和初柳訂下了婚約,怎麼說也算是他的妻子了。
我們,是否太遲了呢?
像是想到了什麼,簡竹撇開了視線。這次,換他沉默了。
「怎麼了?」看著放開了我的手的他,我偏過頭問著他:「莫非你在生我的氣?」
「當然生氣了。」他避著我的視線,突然板起了臉。
「因為我決定和初柳成親?」我微微皺起了眉,不安的望著他。
也是,叫他不生氣都難。
一個說著她愛著自己但卻與另一個男人訂下了婚約的女人,又怎麼能奢求被原諒呢?
「傻瓜,想什麼呢。」簡竹輕敲了下我的頭,雖然看向我了,但仍未露出笑容:「我氣的不是你和藍公子將要成親一事。」
「那是在氣我前陣子故意疏遠你?」我沒等他繼續說下去又問了一句,視線不自覺的飄移著。
「那也有。」他伸手輕抬起了我的下顎,使我的眼中只有他一人:「不過我比較氣你什麼都不說就離開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因為心虛而越講越小聲,還是不敢正視著他。
「不是故意的,你會吩咐侍女把我叫到後院?」他捏了下我的鼻子,把臉湊進了我:「要是我沒問她,我連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了另一個男人都不知道。」
「對不起嘛。」我怯生生的看向了他,他則把我攬進了懷裡。
「你啊,是想讓我多慌呢?」他在我耳邊說著,吐出的氣息打得我耳朵癢癢的。
平時比誰都還要從容的簡竹居然會為了我而慌張。
也許他,和我愛他一樣愛我。
「我還氣你不珍惜自己呢。」他繼續說著,依然摟著我:「為何要放棄自己的感情去建立一段違心的關係?」
「因為我以為你喜歡的不是我啊。」我先是扁著嘴回道,隨後婉惜的說:「可如今儘管我倆是相愛的,我們也無法在一起了吧。」
當我以為自己好不容易能真正的觸碰到簡竹時,才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是最近的,也同時是最遙遠的。
「慕梅。」身前的他喚了聲我的名字,我才依依不捨的與他拉開了點距離:「我去請藍公子解除婚約。」
「他會答應嗎?」我垂下了睫毛,不太有自信的問著。
都到這一天了,初柳他會輕易答應解除婚約嗎?
「相信我,嗯?」簡竹輕撫了我的臉頰,像是要讓我安心點的淺笑了下。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我就相信他吧。
「那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去藍家府上。」見我點了點頭,他一面說著一面牽起了我的手。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雖然我知道自己去了也可能只是給他多添麻煩而已,但我還是不願讓他一個人面對所有事。
「聽話,先回去待著。」他固執的說著,不答應我的請求。
「......好吧。」考慮到他的立場,我最終還是妥協了:「那先送我回去吧。」
「遵命。」他輕輕的笑了幾聲,跟著拉著他的手走了幾步的我。
在回家的路上,穿著一身嫁衣的我果不其然的受到了大家的注視,然而我卻絲毫不在意那些異樣的目光。
當自己與幸福只差一步之遙時,所有事都好像變得不重要了似的。
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
「慕梅?」我一進門便見到了正從房裡走出的父親,他的語氣裡透露出了幾絲疑惑和驚訝:「你怎麼回來了?」
「父親。」我徑直朝他走去,沒有要把話說得婉轉些的意思說:「我想和初柳解除婚約。」
「老爺。」從我身後走來的簡竹禮貌性的說了聲,微微傾了身:「請准許我與小姐成親。」
「什......!」父親瞪大了眼,連想都沒想的搖了頭:「這我無法允許。」
雖然我早已意料到了父親的答覆,但當自己的感情被對自己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否定時,果然還是會感到失落。
「可是父親,我愛的人是簡竹啊。」我深深皺起了眉,不肯放棄的說著:「請您不要就這樣否定我們。」
「慕梅,你是父親最重要的女兒。」他瞥了眼我身旁的簡竹,又看向了我說道:「我並不是要否定你們,但簡竹他只是個護衛啊。」
「護衛又如何了?」我不甘心的回道,這也許是我第一次這樣跟父親說話:「一直以來保護著我的,也是他不是嗎?」
「可他無法給你幸福啊。」父親也堅持著,沒有退步的打算。
「對我來說什麼是幸福的,我想我自己是最明白的。」我握緊了拳頭,直視著父親說:「而簡竹是能帶給我幸福的那個人,我是這麼相信著的。」
「我一定會讓小姐幸福的。」簡竹也說了句,毫無動搖的看著父親。
「可......」
「解除吧,那個婚約。」在父親開口說話前,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我和簡竹同時往大門的方向望去,只見沒穿著吉服的初柳站在那兒。
「初柳?」我輕喚了聲,他的出現並不在我的意料內。
「其實我來這一趟,除了是得知被搶婚了,」他望向了簡竹,微微的勾起了嘴角:「也是想來取消婚約的。」
「藍公子,您不用為了小女......」父親見初柳半舉起了手,便停下了沒繼續說下去。
「不瞞你們說我也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女孩。」他把視線移到了我身上,像是在對我說一般:「只是因為爹娘想讓我娶慕梅,所以我才答應的。」
初柳的這一番話,究竟是事實,還是另有用意呢?
「既然慕梅已名花有主了,」他往父親的方向看去,依舊淡淡的笑著:「我想解除婚約一事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我隨著初柳的目光也望向了父親,只見他微蹙著眉像是在想著什麼。
「藍公子都這麼說了,那就解除婚約吧。」
「好,也祝兩位幸福。」初柳看著我和簡竹說,輕點了下頭:「那我就先告辭了。」
見初柳往門外走去,我看了眼站在我身旁的簡竹,而他則像是能看透我似的點了頭。
「初柳。」我快步的往門外走去,趁初柳還未離開時喊了聲。
「嗯?」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對我笑了:「怎麼,不想解除婚約了?」
「才不是呢。」我走到了他的面前,不理解的望著他:「你,應該是真的有喜歡的女孩吧?」
初柳從以前就是個很體貼的人。與他相處了這麼久,他的個性和為人我想我十分的清楚。
「難不成這種事我還要騙你?」他挑起了眉,表示自己沒對我說謊:「慕梅你就別擔心我了,虧你好不容易能和自己真心愛著的人在一起呢。」
「可是初柳你......!」我再次皺起了眉頭,沒辦法說服自己不為他擔心。
「你看看你,又皺著眉了。」他用手指輕推了下我的眉心,輕笑了幾聲:「眉頭皺久了會變醜喔。」
「別鬧了,我可是很認真的。」我賭氣的扁起了嘴,不甘心的看著他。
「我也很認真啊。」他邊說著邊抓著我的肩讓我轉身面向家門,然後輕推了我一把:「慕梅你就什麼都不要想,今日是大喜之日,不是嗎?」
什麼都不要想嗎......?
「你一定要幸福喔。」身後的他在我耳邊說了句,我還來不及轉過頭回覆便聽到了他離去的腳步聲:「再見。」
藍初柳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完全摸不著頭緒。
不過現在的我不應該煩惱著這些,還是趕快回去吧。
「慕梅你,是真心希望能與簡竹在一起?」當我再次踏入了家門,剛和簡竹說完話的父親便轉頭看向了我。
「是。」我堅定的回道,走向了那兩人:「能給我幸福的人,只有他。」
「慕梅你,也長大了呢。」他欣慰的笑著,視線放到了簡竹身上:「我就答應讓你們在一起了。但要是你讓慕梅哭泣,我絕對不會讓她繼續待在你身邊。」
「請老爺放心。」簡竹揚起了嘴角,我則伸手勾住了他的手臂。
「要讓我幸福喔。」我衝著他笑了,慶幸自己踏出了這一步、抓住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幸福,只因為與他在同一個空間、看著同一片天空。
那在呼吸停止前,就不會有不幸的存在。
「遵命。」簡竹微微低頭望著我,也燦爛的笑了出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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