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追思文

〈希望你記得〉

　　外子，我親愛的外子。

　　請容許我在信裡這麼稱呼你，我發誓這輩子誰也不嫁，除了你。

　　在所有都走向崩壞之前，我心中最後的風和日麗，就是那張陳舊相片裡雙手捧著白色山茶花微笑的你。

　　你說過：「白色山茶花，代表純潔無邪，代表美麗內人的象徵。」

　　我知道，你所說的內人是另外一位更高雅脫俗的女性。

　　你們兩人的愛，經歷時間洗滌，變得更加純粹、美麗，所有外力都無法打破你們彼此之間那無形的情感。至少在崩壞之前我一直如此認為。

　　一直以來我都愛慕著外子，從遠處看著你，卑微的祈禱、祈禱久遠未來的某一天也能夠成為外子心目中那宛如山茶花的美麗女子。

　　但我從沒想過，那個某一天居然會來的這麼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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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愛著他的每一天，儘管苦澀卻由衷希望所愛之人能夠幸福，永遠看著他幸福的笑著。若說他的妻子在他心中宛若白色山茶花，那麼對我而言，我最珍愛的山茶花就是他。

　　我和他的妻子──美月，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吃飯、旅行，做很多很多兩個人可以一起做的事情，我們堅定的友情，從來沒有變質過。

　　就算其中有一方改變了，我們還是會相信對方、陪在對方身邊。

　　不論有多少年沒見，我們也如往昔一樣談天說笑，過著每一天。

　　所以當美月即將結婚時，我絕對是頭號伴娘，這是無庸置疑的。但我沒想到，這卻是我們友情瓦解的開始。

　　在婚禮上看見新郎的那剎那，二十幾年從未動過情的那顆心，像是要把所有感情盪漾開來，瘋狂鼓動。

　　我凝視著他，看他輕輕挽起美月的手，我感到怒火焚燒，嫉妒不已。

　　對美月來說我依然是她的好朋友，但對我來說美月卻是我的情敵。

　　這樣的關係讓我的世界徹底崩壞，愛的如此深刻，深刻到連自己都怕，怕傷害了美月、更傷了他。

　　每當精神快崩壞以前，我都會去找他，他會泡茶給我，讓我的心沉靜下來，然後他會對著我微笑，用輕輕的口吻說著話。

　　光是如此，就夠了。

　　我只有這時候能看著他、愛著他。

　　我告訴自己，這是不會有結果的愛情，別放的太深，就祝他們幸福吧！祝美月幸福吧！我催眠著自己，淡淡疏離他和美月，只用冰冷的電腦連絡，不再見面。

　　我怕我如果見到他，自己一定會受不了而破壞三人平靜的關係。我努力去維持，我該與他的安全距離。

　　他們的愛我這個第三者無法插進去，我明白他們有多麼的相愛，那是我比不上的。

　　遠遠的凝視，真心的祝福！現在的我已經恢復正常，心裡面永遠永遠留著他的影子，偷偷思念、偷偷戀慕。

　　溫柔的心，溫柔的情感都在內心膨脹，醜陋的情緒已經遠離了，應該……能見面了吧？

　　只是，睽違的五年的見面，只剩錯愕。

　　我站在他家門口，發現過去那溫柔笑著的男人已經不復存在，只剩下冷冰冰沒有一絲情感的人在眼前。

　　當他看著我，眼底有了波瀾，然後，雙眼終於發光，輕柔地喊：「美月……妳回來了。」

　　美月？我不是美月……正當要開口說話時，一個爆炸性的吻襲了過來。

　　被吻得莫名其妙，本該要推開的，可是我卻沒推開。

　　我緊緊抱住那微微顫抖的身軀，我心中的山茶花，怎麼變得如此憔悴？我不明白五年之間發生什麼，但現在我只想撫平他內心的傷痛，我知道他正在痛苦，我知道的。

　　「陸斗……」不要哭了。我輕語低喃。

　　我們擁抱彼此很久很久，後來，才終於了解到事情的前後原因──

　　美月愛上別的男人。這個殘酷的事實讓人難以接受，我曾如此深信他們的愛堅強不可摧，難以理解為什麼？為什麼美月會愛上別的男人。

　　陸斗像什麼都不明白似的，只管叫我「美月」。每當這樣，我都會感到悲傷，陸斗深愛著美月，沒有她就會支離破碎，退化成十幾歲的男孩子，失去美月的創傷帶給他無比的痛苦，為了將之遺忘，他選擇回到最初──醫生這樣說著。

　　「盡量讓陸斗先生將您認成美月小姐，現在已經沒有人能照顧他了，他的父母在他還小就已過世，陸斗先生年齡又退化成十幾歲的小孩子。」醫生一字一句刺痛著我的心，美月到底對陸斗做了什麼？

　　陸斗一個人辛苦的撐過來，聽朋友說在見到我之前陸斗還很正常，只是不會笑、不會哭，就像逼迫自己行動的人偶，每次一工作完就關在家，從不跟人聯絡。

　　終於，見到我時再也撐不下去了。

　　他很痛苦，痛苦的無處宣洩，失去摯愛的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到我時，他可能認為美月回來了，重拾笑容，所有記憶已經淡忘，只記得「美月」和「美月的記憶」。

　　而關於「冬月」和「冬月的記憶」一點都不剩。

　　為什麼呢？只記得美月。

　　出了診所，看見穿著一身輕便的陸斗眺望天空，脖子圍著一條素色圍巾，嘴巴微微吐出白霧，周圍的人屏息著凝視放空的陸斗。

　　我也看著他出神，從以前陸斗給的感覺就讓人這麼脫俗。

　　當美月談起他的時候，總是說陸斗就像不曾受世俗汙染的純潔花朵。

　　但對陸斗來說，美月才是那朵花。

　　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存在，陸斗的視線移至我的身上。

　　嘴角漾開一抹溫柔的笑，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親暱地喊：「美月。」

　　所有期待都落空了，陸斗永遠不會知道我是「冬月」。

　　不過沒關係，既然沒有人要陪著陸斗，那麼我來吧！

　　就算被當成「美月」、就算陸斗之後的回憶也是跟「美月」一起，都沒關係了。

　　只想陪伴著他，這種純粹的心情，已經足夠了。

　　「陸斗，我們回家吧！」

　　牽著陸斗手，回陸斗家將所有行李打包，帶著陸斗回去自己家鄉之前，我將陸斗留在家內，自己前去找美月。

　　美月依然楚楚動人，宛若蝴蝶一般翩翩飛舞，見到我時非常驚訝，在我還未開口之前就已先說話。

　　「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什麼。」她說，然後露出虛浮的微笑，「我需要你幫我照顧他一陣子，我父親欠債我要去償還，但我希望你別告訴陸斗。」

　　「那你知道陸斗……」

　　「知道，所以我現在更沒有餘力去照顧他，冬月，我的好朋友，等債務還清時我就去接陸斗，然後永遠跟他在一起。」

　　「那，為什麼說你愛上別人了？」

　　「一半事實、一半謊言吧……」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要傷害陸斗？

　　「我會跟陸斗結婚，是因為他像我的初戀情人。」美月殘酷的說，她忘不掉初戀情人，當她初戀情人來找她時，她就跟他走了。

　　後來才發現那個人只是想把自己欠的債弄到她手下，才對她百般照顧、讓她再度動情。

　　「美月，你怎能如此？」我非常失望地問。

　　不過不可否認，無論經歷多少事，美月依然像帶刺的薔薇，充滿魅力。

　　「我只是……有點寂寞吧。」

　　我們的對話到此結束，我離開美月家，一路上心情複雜，

　　一回到陸斗家，燈是暗的。

　　一片漆黑讓我很不安，想打開燈時手卻被人抓住，然後撲倒在地。

　　「誰？」被嚇到的我被人整個壓住，對方的身體緊緊貼著，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

　　「陸斗？」我喚了一聲，陸斗顫抖了一下身軀。

　　「美月不要離開好不好？陸斗不要美月離開！」

　　我伸出手緊緊抱住陸斗，溫柔地說：「嗯，永遠不離開。」

　　我做出承諾，儘管那是無法兌現的承諾，我還是……說了。

　　「陸斗，我們走吧！」

　　「要去哪裡？」

　　「去有一大片山茶花的地方，好不好？」

　　「好阿，美月。」陸斗似乎很開心，笑的喀喀響。

　　窗外的冷風似乎從哪個縫吹進來，讓我覺得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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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子，我親愛的外子。

　　你的眼中倒映的是誰的影子呢？從你澄澈透淨的眼瞳，有一朵非常漂亮潔白的花，那是山茶花，對吧？

　　某一天的到來實在太突然，不過這只是短暫的我知道，我明明知道可是又無法自拔的愛上了你。

　　不論你究竟還記不記得我，我也想守著你直到永遠。

　　想成為你心中的山茶花，綻放開來。

　　外子，我親愛的外子。

　　我喜歡看你笑，看你高興，喜歡你的全部。

　　就算離別將近，我也知道，我自己是那麼的愛你。

　　無論過了多久，你的記憶中還是沒有我吧？

　　等你愛的人回來，將是我們的離別。

　　外子，我親愛的外子。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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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歷數個月，我和陸斗住在一間平房，這裡位於鄉下地帶，附近店家只有幾家而已，不過這裡卻很適合我們兩個居住，我總是說故事給陸斗聽，看著陸斗玩耍、看書、寫字、畫畫，和陸斗靠在一起睡覺，只有兩個人，美好的日子。

　　陸斗已經很會說話，在外人眼裡陸斗可能是我的丈夫吧？

　　可是陸斗依然叫我「美月」，相信我就是曾經愛著他的「美月」。

　　就連記憶開始復甦時，也完全沒有關於我的記憶。

　　「美月，怎麼了？我唱的歌不好聽嗎？」陸斗停止歌唱，坐下來尋問我。

　　陸斗的行為已經漸漸恢復成常人，思考也慢慢轉變，不過好像還是會一直把我當成美月。

　　「很好聽，因為太好聽，所以才……」眼角的淚水很鹹，我抬手輕輕抹去，重拾笑容。

　　陸斗突然用那結實的臂膀抱住我，我顫抖了一下，終究還是輸了。

　　「陸斗，你記得冬月嗎？」我問，答案可想而知。

　　「冬天的月亮嗎？當然看過囉！那時候就要春天，在冬春之際，會綻放美麗的山茶花。」陸斗笑著說，「而妳，是我心中的山茶花。」

　　我的願望是否達成了呢？陸斗說我是他心中的山茶花。但我知道，那是對美月說的。

　　美月明天就會回來了，她要回來陸斗身邊了。

　　「陸斗，今天晚一點睡好不好，我們一起看冬天的月亮。」儘管記不得「冬月」這個名字，也希望你記得，冬春之時，山茶花開。

　　「好啊。」你笑著說，眼睛瞇成彎月，十分美麗。

　　陸斗，在我內心當中，我已把你當成丈夫，我已經沒有餘力再去愛上另外一個人了。

　　天色漸漸暗下，屬於我的時間只剩今夜。

　　「美月，冬天的月亮為什麼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動呢？每次抬頭看，它都在那裡。」

　　我淡淡微笑，「因為，它一直愛著陸斗，永遠在那邊凝視阿。」

　　守著你、愛著你，一直一直都在那，不會走。

　　「哦……」陸斗的呼吸漸漸平穩，熟睡了起來。

　　「是阿，因為冬月很愛很愛你。」撫著陸斗的前髮，我依依不捨地起身。

　　走回房裡拿好事先準備的行李和外套，將外套蓋在陸斗身上後，拖著行李離開。

　　陸斗，再見。

　　也許不會再見。

　　但希望你和美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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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子，我親愛的外子。

　　你不記得冬月沒有關係，只要你記得冬天的月亮，就好。

　　山茶花的季節要到了，以前跟你約過要一起去看山茶花的，對不對？

　　但你身邊已經有美月了，我不能再去接近，破壞你的幸福。

　　外子，明日的天空會放晴嗎？

　　在那遙遠的遠方。

　　你所愛之人應該已經到了，她很努力自己熬過來喔！

　　她非常堅強，不像我只會哭，每次一聽到你談論她的事，我就會哭哭啼啼，還真是讓給你添麻煩了。

　　外子，天冷記得加衣服。

　　不過我想她會好好照顧你吧？真是幸福啊！

　　離開你的日子好難受，但是一想起你純潔的笑容，所有也都無所謂了。

　　愛就是這麼簡單。

　　請你好好保重，我會帶著對你的記憶，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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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斗感覺有人很悲傷的在呼喚自己，睜開眼時，一抹強光讓他反射性又閉了起來。

　　等到適應時，發現美月不在床上。

　　陸斗有些慌張地起來，不過一看見正在廚房做菜的背影，立刻放下心中不安。

　　「美月，你怎麼那麼早起？」陸斗問。美月回過頭來，微笑著。

　　「陸斗，怎麼了？要吃飯啦！你都睡了三天。」美月將菜都端到桌子上，她笑的豔麗。

　　陸斗應聲坐下，美月笑的樣子有這麼艷麗嗎？

　　陸斗完全摸不著頭緒，但是他知道，有什麼不對勁。

　　「陸斗？在想什麼？心不在焉的。」

　　「沒什麼……美月，我記得我們不是住在東京嗎？」眼前拉門一拉開，是滿山遍野的山茶花，每一朵都開得很大，美的不可思議。

　　──去有一大片的山茶花，好不好？

　　有個聲音從心中傳來，那不是美月的聲音。

　　「是阿。」美月有些遲疑，「都是陸斗吵著要住這裡。」

　　是嗎……陸斗感覺有些疲憊，忍不住往天空看。

　　──你知道冬月是誰嗎？

　　是山茶花季的關係嗎？他一直覺得有個聲音在呼喚他。

　　陸斗放下碗筷，「美月，冬月是誰？」

　　美月震驚了一下，「怎麼會問這個？」

　　「突然想到而已。」

　　「冬月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去了很遠的地方。」美月面露哀傷，沒有繼續說下去。

　　陸斗拿起筷子吃飯、繼續生活，而冬月這個名字一直存在於心中。

　　每當山茶花季節之時，他莫名都會想起冬月這個名字。

　　某一天，當陸斗走進三年都沒進來的書房中，發現裏頭有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味。

　　巡視一會，目光停留在老舊桌子上的白色信封。

　　「嗯？這個是什麼？」陸斗打開一看，頓時說不出話來。

　　外子，親愛的外子。

　　希望山茶花開時，你會知道有冬月這麼一個人……

　　在遠遠的天邊，守護著你。

                                      〈追思文〉

　　　　　　　　　　　　　　　　　　　　　　　　　

　　突然，陸斗感覺眼眶濕潤，抬手一摸，發現自己早已淚流不已。

　　「陸斗？」

　　「美月，我們回內屋吧！」擦乾淚水，陸斗緊緊牽住美月的手，他知道，冬月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他似乎，曾經愛著冬月這個人。

　　儘管已經遺忘，但他知道，當山茶花開時，他就會想起冬月。

　　外子，我親愛的外子。

　　謝謝你記得我。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