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之光】The World Without You 03

章一之二



愛莎是在培根香裡醒來。雷文端來裝有培根、煎蛋、吐司的盤子。她接過他遞來的熱牛奶，小口小口喝著。她腦袋瓜子尚未完全清醒，大半思緒仍在昨晚的夢境裡，她反覆地夢見艾索德的臉。
昨天她帶雷文上街逛逛，讓他認識街道。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直到遇到他。


『你根本沒辦法！』
沒辦法個頭。
只要她仍擁有契約書，就像他的心臟握在她手中，要他生要他死得看她心情。何況雷文一看就是個斯文傢伙，是學院裡捧著書本專精研究的那種溫文儒雅個性溫吞，甩他幾個耳刮子還會傻傻問為什麼的傢伙。
愛莎揣想過若是雷文遭遇上要動拳頭的狀況時會有的反應──好聲好氣求對方別動手或是委屈地咬下唇默默承受下來。他這副樣子別讓她保護他就要偷笑了，會危險？艾索德分明是故意找麻煩。
這個想法只持續到下午。


愛莎經過一個轉角，迎面碰上一個喜歡挖苦她的魔法學徒。他兩手交叉胸前，下頦高高翹起，一副大爺就是了不起的堵在路口。她想也不想就要繞過對方，殊料他捉住她手腕。
『放手！』
『你後面那個是你的男人嗎？』
他臉湊得好近好近，近得愛莎能聞到他嘴裡發酵的酸味，『欸，我還當你是艾索德的寵物呢。不是？嗯？竟然不是？』
『你不是被甩了打擊過大才找了這個新對象嗎？也是，趁你現在還能看的時候加減找個傢伙替補嘛。』見她明顯沒有搭理的打算，對方得寸進尺起來，越說越過份。


愛莎恨極對方的死纏濫打。連區區一個素質低劣的學徒都能瞧她不起。
『……說夠了沒有？大男人嘮嘮叨叨的像個娘們一樣。你有時間碎嘴別人的事，倒不如多花點時間提升魔法能力。』
學徒像給踩到尾巴的貓，整個炸了。
『你你你……你倒是自滿！昨個不是要召喚安古勒？哪去了？嗯？你分明沒那個能耐，我看你之前的稱號是自誇出來的吧！天才魔法───』
笑聲戛然停止。
劍尖輕輕點著學徒咽喉。猶如少女的輕吻，蜻蜓點水般掠過。這吻似乎不如想像的輕柔，抽離時冒出一滴小小的血珠。
『啊……啊啊……』


愛莎第一次看到華麗至此的劍術，即便她是個不知劍術為何亦不懂欣賞的魔法師，魔法佔去她大半生命，剩下的部份是對魔法的喜愛。她竟不能言語形容對雷文劍術之美的激動。
力與美──交織而成的劍術。
『請您道歉。』雷文說，一貫的彬彬有禮。若非劍仍然抵著學徒脖子，她真以為他倆路上偶遇，彼此正客套生疏的打招呼。
『對、對不起……』
眼淚在學徒眼裡打轉，他年紀不比雷文小，此刻一點反抗都沒有。
好歹也拚一拚吧，哪怕得犧牲性命。愛莎想。但她又如何呢？為了奪回失去的魔力拚盡全力？她並未做到這種程度的努力。她不過是為鞏固自己舊有榮譽罷了，一切一切皆稱不了犧牲。
她是……五十步笑百步。
愛莎歎口氣，她說：『算了吧。』
就看學徒如釋重負，連番道歉急急忙忙跑了。


──你根本沒辦法！
她是沒辦法。至少艾索德這點說對了。雷文原來不是繡花枕頭，他的佩劍原來不是裝飾。
但他對她而言不構成危險二字。


愛莎抬頭，卻見雷文神情嚴肅，眼睛閃著亮光。
亮光？
『咦！』
哪來的亮光，是他眼睛上覆著一層淚水。
『……原來是這樣。』雷文說。『我從來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從來？
『倘若我知道，豈會讓事情發生、我真是混蛋。』他神情飄渺，像是若有所思。一會兒他低頭喃喃，『你明明……那樣歡快，原來是武裝嘛……』
他單手捂住臉，白色手套指縫間漸漸深了。
『……你其實不必偽裝、你是自由的，不需要把你自己禁錮在小小的城牆內。』

說什麼說什麼──他在說什麼？他明明才與她處不到一天，他不該懂的！

愛莎遲疑道：『……雷文？』
胸口砰砰的狂跳，愛莎感到不知名的疼痛。
……這些年來唯一看穿她這股委屈與痛苦的人竟是僅僅召喚出來一天的人。
艾索德不懂的，他怎能懂，他不該懂的！



「愛莎小姐？」
「是？」
雷文的臉近在幾呎。狹長的眸子笑起來讓他略顯冷冽疏離的臉多了些親切溫和。她喜歡看他笑。
「請問您對早餐不滿意嗎？」
空了的混濁的杯子讓盛放早點的盤子替換下來。她低頭看著這頓豐富的早餐。若是這樣子吃上一年，沒準會胖。她想。用叉子戳破蛋黃，沾了蛋液的培根嚐起來棒透了。
「很好吃。」真心誠意，無半分恭維。
會用劍，又會下廚。安古勒恐怕都沒他好使。


「愛莎小姐，任何需要請儘管吩咐。我會竭盡所能達成您的願望。」
他這樣，像是昨天的事未曾發生。他說的那些話……
雷文若無其事的樣子。她要是執著在意豈不是顯得她奇怪。
「不需要加小姐，叫我愛莎就好。」她說。
召喚安古勒的代價是靈魂。那他呢？
「雷文，我們還沒談到契約內容吧。你想要我的什麼呢？」
她沒有漏掉他眸子閃過的一絲困惑。
奇怪，難道他不是為目的現世的？
「我只想成為您的劍您的盾，只希望您高興，為此是我最大的願望。」
雷文宣誓。單膝跪在跟前，親吻她手背。


愛莎應該感到高興，她要高興才對。一個不求代價的忠誠奴僕。
可她看著他，莫名地想哭。
雷文的視線不知怎的讓愛莎覺的自己是地上漸漸軟了爛了的番石榴，過熟的果肉吸引果蠅之類的小蟲停佇，白色核心與淺黃種子軟軟的部份在掉落地面的衝擊下四濺──粉身碎骨。


「……那麼，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同情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