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出大門之後,伊凡看到倚靠在牆邊,但從那明顯趨於緩和的鼻息聲與安詳容顏來看明顯已經睡著的伊萬,伊凡不自覺的笑了出來,畢竟他很少看見伊萬如此毫無防備的模樣(因為伊萬平常總是板著一張隨時隨地心情不悅的臉),而且能夠以站立的姿勢睡著也是很令人感到驚奇的。
法蘭西斯從後拍了拍伊凡的肩膀,他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勾著一抹迷人的微笑,向伊凡攀談:
「你們家的上司與下屬之間的隔閡還真是有點深啊……我看了都好緊張呢。」
「那個其實沒什麼……已經過了十年了,不過圖哈切夫斯基害死的人是約瑟夫的老師,無可避免的。」
「是這樣啊,不過聽阿爾他說俄羅斯你的上司是個暴力狂,之前在國聯的會議上還以為你的身體會不會很不好,沒想到氣色不錯。」
「呵呵,我為美國君不準確的情報系統感到悲哀。約瑟夫暴力歸暴力,也是僅限於對反派與最近的『肅清』行動而已,他的性情其實不壞,是很溫柔的。」
伊凡笑彎了眼,話語中有著對自家上司那揮之不去的信賴感與依戀,法蘭西斯難得的因此而感到緊張起來。
法蘭西斯的直覺並未出錯,伊凡已經因為個人崇拜政策的原因與自家上司產生了嚴重的依存性,幾乎到了密不可分的境界,他不清楚伊凡自己是否有查覺,但他能很篤定的說伊凡的上司絕對不曾查覺這些事。他試探性的開口詢問:
「那個啊、俄羅斯,我想問一下,你對你的上司,到底是『尊敬』還是『喜歡』呢?」
「吶、這個嗎……我沒想過呢、大概是兩者參半吧。但是我想後者的比例可能稍微高了一些些唷。」
聽到伊凡直白的答覆,法蘭西斯雖然得到了解答,卻也無可避免的嘆了口氣,他只是喃喃自語的說著「好吧」,隨後又問:
「既然是私心的成分佔了比較多……那麼俄羅斯你有曾經迷惘於你的上司將會何時離你而去嗎?」
「其實有,但他總是會安慰我,所以久而久之的也就不怎麼會去胡思亂想了。」
聽了伊凡的回應,法蘭西斯能夠很確定自己的背上正在冒出冷汗——他總算釐清為何伊凡對自家上司產生依戀的原因了。看來不只是因為政策,兩者之間的相處模式就有些讓人難以置信。他只能無奈的汗顏苦笑說道:
「俄羅斯啊……那個、哥哥知道與自己的上司相處良好是件好事,可還是別對自己的上司投注太多私人的感情喔。」
「我知道法國君你的言下之意是什麼喔,」伊凡閉起眼微笑,那抹笑容此時此刻竟是那樣的無奈而淒涼,但法蘭西斯自然無法察覺底下隱藏的情感,畢竟他把感情隱藏的太好,「但是我做不到——不只是出自我個人的心思,家人們的思想同時也會影響到我們,不是嗎?」
法蘭西斯頓了頓,不置可否的聳聳肩,他無法否認對方言之有理,因為他也像俄羅斯那樣,有著自己至今依舊無法放下也戀戀不捨著的領導人與眾多偉人。
同時他也很清楚蘇聯的總書記對伊凡造成多麼深遠的影響,尤其是那聽起來有些病態的「個人崇拜政策」。
雖然那政策的本質就跟現今波羅的海三小國的立陶宛處於獨裁政權的情況是一樣的,立陶宛的現任總統其實是個本性溫和且善良的人,「獨裁」只是為了防範立陶宛陷入動亂的「必要之惡手段」。
一如蘇聯的總書記的個人崇拜政策也是基於防範蘇聯全體陷入動亂與扼殺蘇聯內部嚴重的貪腐現象而產生的偏激作法,但法蘭西斯很確定那位總書記並不清楚那會造成什麼影響——或許該說其實那位金髮金眼的青年了解,只是他無從解決,也只剩下這個辦法。
領導人與國家的化身不一樣,他們畢竟是會老、會死的人類。
領導人最後仍然會死去,留下他們曾經在自己的國家所留下的建設與一切影響,但是按照如今伊凡這種已經對自己的上司有著緊密的情感聯繫的狀況來看,法蘭西斯所擔心的並不是伊凡的上司哪天死的不明不白,而是領導人的死會讓伊凡陷入痛苦。
「我不能、亦不會因他的死而停滯腳步或是流乾眼淚,但是他卻得為了我與黨派而奉獻一生的性命,這不是很不公平嗎?雖然他說過一切都是他自願………。」
伊凡仍舊是微笑著,但講出來的話卻是越來越苦澀而悲觀,法蘭西斯不再多加回應,畢竟他不是當事者,他並不了解伊凡所思所想又是為何而苦。
法蘭西斯開始擔心,畢竟他不知道該如何在這種情況下繼續與對方談天,正當他正思索著該用什麼理由逃離時,阿爾貝正好從會議廳裡走出來,他像是在沙漠中迷路之時看到綠洲那般跑過去找阿爾貝攀談,阿爾貝只是笑容滿面地向法蘭西斯說了幾句伊凡聽不懂的法語,不過即使被丟下了,伊凡倒也沒有多大反彈,他早就習慣了。
蘇聯的官員們也陸陸續續的從會議廳中走出,其中包含了約瑟夫與正在與其談話的馬克西姆,伊凡原本想上前,但看到兩人的神情皆是如此的凝重,便不打算去打擾了。
他轉身向伊萬的方向走去,但他並不打算跟伊萬談話——他只是單純想繞道回去,但似乎事與願違,正當他繞過伊萬身旁時,伊萬卻不知何時醒來了,是猝不及防的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力道之大使他動彈不得。
他並未甩開手,只是用不解的眼神望向伊萬,後者將手搭上他的肩膀,墊高腳尖,在他耳邊小聲的詢問著:
「你剛剛……跟法國他聊了什麼?」
伊萬的聲調依舊一如既往的淡漠,他只是稍微睜大了煙紫色的瞳眸,臉上的不解神情隨即被溫和的笑靨所取代。
他衝著伊萬加深笑容,撥開伊萬的手,柔聲說道:
「……沒什麼,有些事情,伊萬不需要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有好處。」
「……你不覺得很痛苦嗎?」
伊萬並沒有生氣,反而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反問他,那雙紅色眼眸難得的不再顯得殺氣騰騰,而是帶著些許溫和的憐憫,由於身高不及他,伊萬只能稍微抬起頭望向他,但那雙赤紅眼瞳之中飽含的溫煦卻是讓他有點喘不過氣。
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會有人不停的對他投以這種眼神,可是那些人卻什麼都不願做——他討厭這種無謂的同情,那只讓他自覺像個無力徬徨的弱者。
「痛苦什麼?」
「痛苦啊、因為約瑟夫遲早會離開你。」
「……伊萬你不也是嗎?」
面對伊萬直接了當的話語,他總覺得自己內心深處總有些什麼會因此而崩解坍塌,他壓抑心中的情緒,強迫自己笑臉迎人,但聲線卻因不悅而低沉。
伊萬並不害怕,或者該說他從不害怕。雖然對方所言不假,但他並不因此而感到失落,因為他知道自己也是人,他一樣會死。
「我是沒錯啊,不過我是人,我一樣會死,只是不知道會比約瑟夫早還是晚罷了。但是我很擔心你會因為約瑟夫遲早的死去而心神不寧,至少對你而言那是不利的。」
「………呵。」
無視對方的話語,他動機不明的笑出聲,引來對方不解的回望,他伸出手摸了摸伊萬的頭。
「伊萬好可愛呢、竟然會想要安慰我。」
「男人不適合用可愛吧,而且我好歹也是紅軍軍官好嗎?關心自己的祖國是義務吧?」
伊萬難得的在他面前露出狂妄而不羈的笑容,他也是勾起一抹笑容,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示意對方往前走。
「至少你還有十幾年的時間可以跟約瑟夫相處,不過聽說高加索民族都很長壽哪,或許這時間還只是低估而以喔。」
伊萬的笑語如風般掠過他耳際,他並沒有去細聽,不過他可以很清楚的從那之中感受到——人民、軍人與領導人,對「國家」共有的深厚感情與信賴。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濃厚如陳年老酒,卻也清淡如霜雪。但他卻可以很深刻的體會到那種雖然難以辨認,卻深刻的帶給他安心的感覺。
一如自從布爾什維克黨執政後的俄國,他無法釐清那是種什麼樣的感知。但這群雖然殘忍暴虐、卻極端愛國的人們,也讓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加深了他對他們之間的信任與羈絆。
※
一名青年走在克里姆林宮寬敞且看似無盡頭的走廊上,他一邊翻閱著手中的資料,忽略過紙本上密密麻麻的中文字,直接閱讀著經過完整翻譯的俄文。
青年是格奧爾基‧米哈伊洛維奇‧季米特洛夫,原名格奧爾基‧迪米特羅夫‧季米特洛夫的他是保加利亞人,目前是共產國際(*1)的領導人。
他經過了一扇門,而後又停下腳步,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到方才經過的那扇門前,深呼吸了一口氣,敲了敲門,再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回應之後才打開門進去。
他看到了一名有著淺金色短髮與金黃色雙瞳的青年坐在辦公桌前,辦公桌上堆滿各式各樣的公文,看來是經過整理的,有些公文堆上面用一張紙條註記「已處理」,有些則是文風不動。
青年抬起頭,朝他笑了笑,他也回以一個笑容,走到青年身旁將手上的資料遞給對方,自己則是拉了張椅子坐在旁邊。
青年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的領導者,也是獨裁者,叫做約瑟夫‧維塞里奧諾維奇‧費德羅夫的青年屬於高加索民族,是喬治亞人,因此長相反而偏向亞洲人,但個性卻與高加索山脈中的民族不相近。
難能可貴的是喬治亞、亞美尼亞、亞塞拜然這幾個國家雖小,但處於歐亞兩大洲的交通要衝,原本勢力就已經微薄的可憐的喬治亞族(抑或其他高加索民族)無疑會在歷史的熔爐之中消失殆盡。但在高加索山脈的保護下,喬治亞族卻保持了較為純粹的語言及種族特徵,諸如民族個性或者外表。
而約瑟夫的個性中卻難以找到與喬治亞人相似的個性,或許是因居住於老家喬治亞哥里的時間比起遷居於俄羅斯的時間來的短,導致他的個性偏向於北方民族冷酷淡漠的既定印象,而非南方民族直爽和藹的特徵。即使他總是面帶微笑亦復如此,與約瑟夫同在黨內做事的人自然心知肚明他為何老是笑吟吟的。
「這是胡秋原跟王明他們給的?」
約瑟夫大略翻閱過一遍之後,帶有疑惑的問道,他歪頭思考了下,才點點頭以示肯定。
「這樣啊……我該說什麼呢?」
「有什麼不妥的嗎?我覺得他們的觀點很值得嘉許的………」
「不,不是。」
面對格奧爾基的疑惑,約瑟夫搖頭否定,臉上浮現苦笑,他揮了揮手上的紙本資料,說:
「他們在玩文字遊戲吶。」
「文字遊戲?」
格奧爾基歪頭以示不解,約瑟夫也只是無奈的聳聳肩,拿起擺在桌上的鋼筆,將資料平放在桌上,於其中幾行字的底下畫下底線,又圈起幾個字彙,一旁的格奧爾基頗感興趣的看著領導人的作為,同時一邊在腦中思索著對方標註的意義為何。
約瑟夫將鋼筆的筆蓋蓋起,筆頭指著其中一個字彙,說:
「你看這個。他只寫了『抗日救國』,卻與上面說要與共產國際取得聯繫的內容有點落差,他們用的是『救國』,而非本質上的『保衛蘇聯』。」
「……他們的『救國』應是正當的使用方式啊,用了『保衛蘇聯』反而更加奇怪吧?」
「季米特洛夫喲,你真的……天真的我好擔心吶。」
面對約瑟夫擔憂的挖苦,格奧爾基像是有些受傷的癟嘴,約瑟夫苦笑,他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才又抬起臉繼續解說,「他們還只是個『黨』喔,講的難聽一點,他們只是在中華民國境內佔地為王的流氓、強盜罷了。而那些蘇區是誰給的?」
「是……我們?蘇聯給的?」
格奧爾基戰戰兢兢地說出自己心中的解答,約瑟夫笑了笑,才又說:
「對,就是我們給的。他們目前依然得倚靠我們,沒有了蘇聯,中共也活不成。」
「難怪………。」
格奧爾基抿抿唇,低聲喃喃自語道,他的表情出現了一絲緊迫。雖然不知道原因為何,但約瑟夫大概也能猜出是格奧爾基害怕他不同意這份宣言的觀點。
畢竟目前仍然處於長征時期的中共與蘇聯聯繫的唯一管道,就唯有倚賴共產國際,而格奧爾基正好是共產國際的領導者,想要與中共取得聯繫可謂難上加難,雖說中共也有駐蘇大使,但這些大使仍然無法與中共取得完整的交流管道,約瑟夫光是一句「不同意」就足夠毀壞他們的心血,下次想再拿到一份宣言又不知是何時了。
「放心,我同意他們的觀點,拜託你跟他們講囉。」
「啊,好的!謝謝總書記!」
約瑟夫伸出手拍了拍格奧爾基的肩膀,受到肯定的格奧爾基臉上出現了燦爛的笑容,他拿起那份資料,開心的向約瑟夫鞠躬,而後離開的辦公室,快速奔跑的腳步聲迴盪在走廊上,難以散去。
約瑟夫沉下眼簾,他用椅子轉個圈,讓自己背對門口,以防外人看到他不務正業的樣子,回想著剛剛他看到的「抗日救國」,不自覺的喃喃自語:
「抗『日』……救國嗎?」
「我覺得不只有『日』而已唷。」
一雙臂膀從後面伸向前,掛在他的肩膀上,突地竄進鼻中並佔領嗅覺神經的奇特香味表明了來人身分為何。他猛地向後靠在椅背上,抬頭向上看著來人。
金黃色與煙紫色的眼瞳互相映照,但在相視不久之後反倒是約瑟夫先行笑了出來,他按捺不住蜂擁而上的笑意,噗哧一聲的笑了。
對方仍舊是掛著臉上那抹溫柔的微笑,對他突然笑出來的動機沒有太大的反彈。約瑟夫用手稍微蓋住雙目,讓過度勞累的視神經稍作休憩,而後才移開手,眨了眨變的較為濕潤的雙眸。
「伊凡你的腳步聲真輕啊,我怎麼不知道你進來了。」
「因為季米特洛夫沒關門呀,我就自己進來了。反正我直接進來也不會被你罵。」
他笑了笑,抬起手拍了拍伊凡的臉頰,嘴上說著「是、是」之類看似敷衍,但在他們兩人之間卻溫暖的令人驚奇的話語。
伊凡抱緊他的肩膀,柔聲細語的說:
「剛剛你說的抗『日』……我覺得——」
他的表情瞬間變的疑惑而窘迫,伊凡壓低音量,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除了『日寇』,應該還有『蔣賊』吧。」
「………。」
他無法反駁伊凡所說的話,畢竟那沒有錯,甚至可說是準確無誤,但這種「實話」反而像是一把刀刃硬是割開了他內心某到才剛復原的傷痕,傷口之中又淌出了溫熱的血液。約瑟夫抿緊嘴唇,他不自主地顫抖著身子,沒有回話。
伊凡「呵呵」的笑出聲,他將頭靠在對方的頭頂上,微瞇起眼。
「抱歉抱歉、又傷到你了。」
「……不會,沒事的。」
約瑟夫習慣性地承受傷害,他強迫自己平復情緒,而後才恢復原有的笑容,用手拍了拍伊凡那掛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甚至是捏了捏對方的手,像是想確認什麼似的,但他確實是因此而感到安心。
「……約瑟夫不會反悔吧?我們之前說好了喔。」
「啊啊、那個……那件事情,我知道。」
約瑟夫迷離的喃喃自語回應伊凡,後者瞇起眼睛笑得開懷,然而話語中的威脅性卻不知是否為錯覺的居高不下,習慣與對方相處的約瑟夫自然不會害怕,或者該說早已習慣。
他們之前確實說好了,從去年一月開始——
他答應自己的國家不再與中華民國的領導人有超越「國家利益」關係之間的往來,他們只能以「兩國的領導人」的身分見面,而非以「朋友」的關係會晤。
約瑟夫心知肚明這是伊凡變相的示好,那是伊凡出自於關心而做出的要求,他知道那只是伊凡不為了再讓他為了與中華民國周旋而受到反彈與傷害所提出的條件,縱使內容聽起來有些不對勁,但本質上確實是那樣——然而,他做不到。縱使表面上做到了,內心卻不停掙扎,甚至悲苦哀泣。
他很明白這些事情,但他同時也清楚他身為領導人不該再存有私情,而當在背後施予他有些過度沉重的關懷與愛的人是伊凡時,他更是沒辦法厚著臉皮毀約。
他顫抖著嘴唇,硬是扯出一抹笑,說——
「我絕對不會……去協調中共與蔣志青之間的恩仇的。」
※
一名穿著卡其色軍服、頭上戴著一頂垂掛少許紅羽的圓頂帽、戴著一條項墜為金黃色老鷹形狀的項鍊的褐髮綠眼青年伸手從牆壁上扯下掛在牆上的世界地圖,他將抖了抖世界地圖,將上頭的灰塵去除,接著再攤平到桌上。
反觀坐在桌子對面翹著腳,坐的十足愜意的同為褐髮綠眼的青年,身著軍服的青年並未找椅子坐下,而是認份的站著,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
他畢恭畢敬的像坐著的青年行禮,接著將地圖轉向,讓坐著的人可以完整地看到地圖(但從他這個方向看過去,地圖是顛倒的),他伸出帶著手套的手,指向地圖上標明著「Africa」的陸塊,接著滑動手指,直到指尖正好停在兩個國家之間的交界處。
一個濱海的狹長型、酷似阿拉伯數字「7」的國家,被分割成兩塊,較為狹長且東面濱海的那塊上面用紅筆突兀的標示著「Somalia Italiana(*2)」,而本該屬於這個國家的一部份、北面濱海的另外一塊卻被寫著「British Somaliland(*3)」。
這個國家是索馬利亞,是非洲的國家。在上個世紀下旬被大英帝國及義大利王國瓜分,分裂成兩塊屬於不同國家的殖民地。而軍服青年手中指的邊界處,正好是義屬索馬利亞與阿比西尼亞帝國(*4)的國界處。
阿比西尼亞帝國是少數於帝國主義瓜分非洲的浪潮中與賴比瑞亞共和國(*5)倖免的唯二國家,是個歷史相當悠久的帝國,自西元一一三七年就存活至今的它已有了將近八百年的歷史,更是難能可貴的從瓜分浪潮中倖免。
阿比西尼亞帝國在去年的十二月與義屬索馬利亞的邊界綠洲小鎮「瓦爾瓦爾」發生衝突,雖然並未造成嚴重傷亡,但對於一個擁有殖民地的王國而言,殖民地被侵犯就等同不將主國放在眼中,這種心態造成了義大利王國與阿比西尼亞帝國兩方之間的芥蒂。
「相信您已經從埃方那邊得到和解要求了吧?您——」
「我拒絕了。全部。」
軍服青年的話還沒說完,坐在椅子上的青年就搶先回答並打斷了他的話,同為翠綠色的眼眸中透出冷冽的凶光,軍服青年笑吟吟的點了頭,似是對於對方的作為感到放心。
看到這幕的旁人多少會有些為軍服青年打抱不平,畢竟對方的態度如此高傲冷淡,軍服青年卻仍是笑瞇瞇地向對方好言好語且十分禮貌的向其對話,不過兩人平常都是以這種模式相處的,青年自然不會有太大的反感。
「太好了,這樣我們就有藉口了!」
「……你又想要做什麼?」
軍服青年的綠色眼眸開心的彎成新月狀,語尾上揚的音調隱藏不住他極端開心的情緒,反觀起他,坐著的青年反倒是皺起秀氣的眉宇,眼眸也些微瞇起。
面對對方帶有不悅的質問,青年只是朝對方笑了笑,而後說:
「別那麼擔心嘛,國王陛下——我不是在十三年前就說過了嘛、菲利西安諾交給我就行了,至於您不還有羅馬諾嗎。」
隨著他的話語落下,原本站在坐著的青年身旁的人突然「嘖」的一聲不悅的咋舌,低沉而令人聯想到成年男性的聲線低聲喃著「Asshole」等難聽的咒罵字眼,即使不用明說他也知道對方是衝著他而來,但他不為所動。
只因他下定決心。危險而具有侵略性的野心。
「只要這次贏了,很快就會有『Africa Orientale Italiana(*6)』了。」
「失敗的話怎麼辦?」
「您在擔心日內瓦協議(*7)?」
他反問,對方立即沉默,他將這當成默認,「呵呵」笑了出來,對方又追加了一句。
「我不是沒想過可以用那個方式,但是日內瓦協議明確的規定……」
「這點就完全不必多加擔心了,畢竟英法他們是怎麼樣的『正義』又牆頭草,您應該很清楚。他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毀約(*8),您的感觸應該很強烈才對。」
面對他有些挖苦的嘲諷,對方緘默不語。他說的是實話,而對方身為皇族、又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領導人之一,感受必定更為強烈。
對方稍微抬起眼,視線正好停駐在他的那條項鍊的項墜上。
折射著光線而閃亮的老鷹型項墜,一如法西斯主義逐漸擴大、吞噬更多國家。雖然對對方而言並不好,但對他而言,他十分樂見這種事的到來。
「反正勝者無過嘛。」
他咧開嘴笑了——一朵如花般猛烈綻放,有些扭曲卻絕對開朗熱誠的燦爛笑靨。
— ※— ※ —
*1—又稱「第三國際」,是一個屬於共產黨和共產主義組織的國際組織,1919年由列寧成立,總部位於俄羅斯莫斯科。由於當時的共產國家仍算少數,第三國際許多動議和行動都需要共產大國蘇聯的支持,故蘇聯領導人對此有很大的影響力。季米特洛夫為最後一任的共產國際領導人,前任為在大清洗中遇害的布哈林、首任為一九三二年與托洛斯基及加米涅夫一同驅逐出蘇聯的季諾維也夫。
*2—「義屬索馬利亞」的義大利語。
*3—「英屬索馬利蘭」的英語。
*4—又稱「衣索比亞帝國」。
*5—賴比瑞亞為共和國,為非洲最早獨立的現代國家,1847年從「賴比瑞亞聯邦」中獨立,成為「賴比瑞亞共和國」至今。
*6—「義屬東非」的義大利語。
*7—此指的為1925年簽訂的「日內瓦協議」。
*8—第一次世界大戰途中,英法為拉攏更多戰力而向義大利提出戰後割讓阜姆和達爾馬提亞(兩者皆位於今克羅埃西亞)予義國,讓義大利轉而投奔於協約國,並以損失大量兵力作為拖住奧匈帝國戰力的代價。戰爭過後,義大利王國因為屬於協約國陣營,理當屬於戰勝國,且應當得到英法承諾給予的阜姆和達爾馬提亞。但在巴黎和會上,美國總統威爾遜認為其違反「十四點和平原則」(英法在戰爭期間跟義大利秘密簽訂多項條約,自然難以達成十四點和平原則的內容,加上阜姆的居民多為義裔,義大利希望取得此地使版圖更加完整,同時得到亞得里亞海的利益),與義大利首相奧蘭多爆發口角爭執,奧蘭多遂憤而離席而去,因此並未得到阜姆,同時造成義大利君王對此的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