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火車到法國的途中,整列車廂非常的安靜——不過也非他們自願就是了。
畢竟看到那個睡的異常的深沉的、他們共同的上司,沒有人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吵醒他們那雖然總是面帶微笑、卻極端危險的領導人兼獨裁者,因此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不少人決定緘默。
其中一名有著銀白色髮絲與鮮紅眼瞳的青年微微垂下眼簾,隨即將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蓋在自家上司身上。當然這個動作引起周圍人的一陣恐慌,包括伊凡也是,但後來思考到青年與他們上司的關係匪淺,就不那麼擔心了。
但是在害怕上司會不會被吵醒的同時,他們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上司在公開場合睡得如此之熟,由此可見接連好幾天、幾乎是快要一個星期的熬夜與折騰已經讓這名外表雖停留在青年時期,卻早已有了一定歲數的領導人的體力不堪負荷了。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的莫洛托夫同樣沉默,他無言的望向坐在他的對面、翻閱著一疊厚厚的文件的棕髮藍眼青年,馬克西姆‧馬克西莫維奇‧李維諾夫。
馬克西姆是蘇聯的現任外交部長,在大約兩年前的美蘇建交大部分也是因為他與美國總統盧森斐遊說了很久,最後才讓盧森斐承認蘇聯與雙方建交;而在去年的蘇聯加入國際聯盟,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他也是身為蘇聯外交官的莫洛托夫的上司之一。
與此同時,馬克西姆也是個和平主義者外加現實主義者,他著重於實際方面,並且極力倡導「集體安全政策」——集體安全政策是一種保障所有國家生存與國際和平的制度。在這種制度下,每個政策的參與國的共是即為「破壞和平是對所有參與國共同的挑戰」,也讓參與國認為其他國家的安全是所有國家的安全。
再者,馬克西姆是個血統純正的波蘭裔猶太人,在現今猶太人備受打壓的時代,馬克西姆能夠擔任外交部長已經可謂奇蹟,但馬克西姆的堅持卻與蘇聯那暴虐的思想格格不入,莫洛托夫只怕在如今這個「政治肅清」的年代,馬克西姆會死的不明不白的。
馬克西姆從文件之中抬起頭,正好與莫洛托夫四目交接,查覺到對方看著自己,莫洛托夫對馬克西姆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出去講個話」。而馬克西姆也只是愣了一下子,會意過來之後便站起身,跟著同樣自座椅上站起的莫洛托夫往明顯人數少的車廂內部移動,留下一些用著疑惑的眼光望著他們兩人的背影的蘇聯軍官。
在莫洛托夫的帶領下,兩人走了一段稱不上太長,卻也足夠讓他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的距離,莫洛托夫先是環視車廂中沒有異狀,才開口向馬克西姆問:
「這次的條約,也是你搞的嗎?」
「……什麼?」
馬克西姆的表情瞬時凍結於臉上,聲音也變的乾啞,即使馬克西姆在下一秒又旋即堆起滿面笑容想搪塞過去,卻不得不在莫洛托夫銳利的注視下繳械投降。
莫洛托夫沉默,僅只是以深藍色的眼瞳看著馬克西姆——像是獵鷹鎖定獵物那般令人感到喘不過氣。馬克西姆的嘴角哀戚的垮了下來,他微微別開頭,嘗試讓自己不與莫洛托夫四眼交接以降低尷尬的感覺,但這種舉動反而成了變相的默認。
面對馬克西姆隱晦的承認,莫洛托夫無奈的嘆了口氣,而後才開口:
「你啊……到底在想什麼?」
對於莫洛托夫似是責難的問句,馬克西姆僅以沉默以對,淡在隔了十幾秒之後,馬克西姆才以苦澀又像是理直氣壯的口氣回答。
「……哪有在想什麼,我就只是覺得蘇聯應該與英美法這種西歐與美洲大國打好交道而已。」
「為什麼?」
「以確保我們蘇聯在國際上能夠擁有相當的權利與地位,我不相信我這麼做是錯的。」
馬克西姆一向以實際為重,他也是個善盡職守的官員。但令人意外的是,他是個有些固執而堅決的人,決定好的事必定會達成,也絕對會遊說到讓雙方領導人都同意,無論有多麼困難。
就如同他本人所言,他之所以在外交方面偏向於歐美大國,只是因為想要確保蘇聯能夠擁有相當程度的地位與權利——但是這種作為,卻也在全聯盟共產黨內被受批判。只因黨員們不了解馬克西姆與外交官員們的辛苦,而外交官也不願意與那佔了多數且極端盲目又矛盾的黨員浪費唇舌,但在這種放任成見成長茁壯的消極心態下,反而讓雙方的隔閡更深。
雖然馬克西姆的作為都是先以國家為出發點,但卻難保黨內沒有像德國那般激進的反猶份子,身為猶太人的他能夠在經濟大蕭條過後擁有現在的地位堪稱奇蹟,但一旦他從「外交部長」的這個位置上被擠落,將不會有人給予他憐憫同情抑或鼓勵,更多的或許會是落在身上那無情的拳頭與腳印。
「好啦,別露出那種表情,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看到馬克西姆那像是努力付出而得到的心血被全盤否定而感到受傷的表情,莫洛托夫到底也還是個心軟與耳根子軟的人,他搖搖手以表示自己沒有向馬克西姆發難的意思,而得知莫洛托夫沒有惡意,馬克西姆才逐漸恢復原本該有的笑容。
馬克西姆彎起唇線,連帶讓那雙藍色眼瞳也微微彎起,他微微歪頭,直勾勾的瞅著莫洛托夫,這次反倒是莫洛托夫看似有些羞赧的別開頭,而馬克西姆僅只是笑了下,而後便說:
「其實莫洛托夫是個值得信任的下屬呢。」
「什麼……?!」
面對如此隱晦卻又令人感到難為情的稱讚,莫洛托夫的表情很顯而易見的扭曲了下,他乾咳了幾聲,強迫自己回復原有的冷靜模樣。
馬克西姆像個孩子捉弄玩伴成功似的竊笑,但莫洛托夫看的出來馬克西姆是認真的。
「莫洛托夫你是因為害怕我這種太過我行我素的作為、加上『人種』會害我自己招致殺身之禍吧?我們猶太人啊、流離失所了將近兩千年,如今還倍受欺凌……雖然我知道經濟大蕭條是美國的猶太人銀行家搞的鬼,但是也沒必要以偏概全吧。」
雖然馬克西姆仍舊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溫煦微笑,但莫洛托夫可以很明顯地聽出那隱藏在話語之下的無奈與傷感——因為血統而不得不因世界政權變化而隨波逐流的莫可奈何。
猶太人流離失所將近兩千年,自西元前八世紀就流傳下來的那悲傷怨恨的記憶隨著血液一代一代的保存下來,直至如今,莫洛托夫似乎都能從馬克西姆的話語中聽到那些被亞述人奪走家鄉的猶太人的哭喊、從馬克西姆的身上看到那些在戰爭中被刀刃砍的血肉糢糊的猶太人屍體。
由於經濟大蕭條引起世界人心惶惶,加上屬於經濟大蕭條元凶的美國銀行家大多都屬於猶太人,導致猶太人在世界上倍受欺侮與厭惡,甚至是連無辜的人都牽扯進來了。
雖說蘇聯沒有受到經濟大蕭條多大的影響,但西方的法西斯主義隨著勢力擴張而悄無聲息的渲染進蘇聯的內部,雖然並未影響到蘇聯本體的赤色思想,但其中的「反猶思想」卻是引起一波熱潮,原本對猶太人不怎麼反感的俄國人不知怎的也開始痛恨起猶太人,其中最無辜的牽連者莫過於那些默默的為全聯盟共產黨奉獻心力、來自各個蘇聯邦國及其他東歐國家的猶太人。
馬克西姆也是其中一名受害者,來自波蘭的他出生於純種猶太人家庭,原本只是默默無聞的一名黨員,卻在機緣巧合之下成為蘇聯外交部長,並在這方面展現了他的抱負與能力,逐漸變的引人關注,但隨著反猶思想逐漸在蘇聯生根發芽並茁壯,馬克西姆便也就成為了眾矢之的的目標。
即使如此,馬克西姆仍然是繼續完成自己份內該做好的工作,幾乎可說是守本分——即使是在謝爾蓋死後依然如此,但他卻也經常擔心自己是否觸及他人的逆鱗。
「你難道不擔心自己會在未來的某天、只因為你是猶太人而死去嗎?」
「說完全不擔心的話,你可以理解成是我在安慰人,不過要慶幸的是我不生長在德國。但如今這種現況,不管是在德國或是蘇聯好像都沒什麼不同了。」
馬克西姆無奈的乾笑聲埋沒於列車發出的聲音之中,莫洛托夫無奈的沉默,也不好再說些什麼。
列車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駛往法國,一如那不安與憤慨的情緒越發強烈而似是在他心中奔馳,馬克西姆突然希望這輛載滿利益關係的列車能夠一併將他心中的不甘與莫可奈何帶到法國,最後直接將那些不必要的情緒全數丟棄在法國。
接到蘇聯的代表再過不久就會抵達開會地點的消息的法國總理——阿爾貝‧弗朗索瓦‧勒布朗,緊張的情緒久久無法平息,他坐在會議桌前的椅子上,但又隨即站起身,在周遭踱步了幾回之後,又坐回椅子上。
法蘭西斯眼見自己的上司難得如此緊張,他走到對方旁邊,順勢的揉揉對方的頭,阿爾貝先是露出難堪的神情,但在看見法蘭西斯那張似是能迷倒任何一個走在巴黎街頭的美人的笑容,感到抱歉似的彎起眼苦笑,接受了對方像是安慰小孩子的舉動。
銀白色的髮絲在法蘭西斯的手中被揉的有些凌亂,但阿爾貝並沒有反感,他只是睜開那雙彷若祖母綠的透徹碧綠眼眸,說:
「之前在國聯的會議上對蘇聯的領導人那麼不禮貌、不知道他會以什麼心態看待這次的條約呢……」
「這點就不用擔心了,俄羅斯他啊、雖然感覺起來有些恐怖,但絕對不會傷害與他無冤無仇的人的,我相信蘇聯的總書記一定也是理性的人。」
「啊,希望是如此……。」
阿爾貝無奈的嘆氣,視線移轉到大門口,看到路易斯帶著阿卡迪亞走進會議廳,他朝路易斯揮了揮手,但臉上的疑惑神情的卻是毫不掩飾的投射到阿卡迪亞身上。
他並非不認識阿卡迪亞,他多少也聽其他政官聽過這名年紀輕輕就擁有高級位階的出身於軍人世家的將軍,但他不了解的是為何對方會出現在這裡。
路易斯找了個位置坐下,至於阿卡迪亞則是因身為不速之客,因此不打算坐下。反而是法蘭西斯在觀察到阿爾貝不解的神情之後,向他解釋了阿卡迪亞為何不加以提醒就自動前來的原因——因為在出席名單上看到了認識的蘇軍軍官,所以打算前來。
阿爾貝愣了下,隨即才點頭以示了解。雖然說蘇軍的代表也是多到讓他感到有些莫名,而且有兩名還是蘇軍軍官,不過才多了一個人應該是不至於會鬧出什麼大亂子。
「怎麼還沒到呢……」
「不、他們到了。」
法蘭西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伸出手比了個「三」的手勢,隨著秒數開始倒數。
二——
一——砰!會議廳的木門被用力的踹開,但木門畢竟是實心的,並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只是聲音讓人受到驚嚇),反倒是讓阿爾貝很擔心那個人的腳有沒有事。
隨著腳步聲落下而踏進會議廳的是名有著金髮的青年,穿著軍裝及軍靴的腿在阿爾貝出乎意料外的修長但結實,青年轉過頭毫不隱諱的瞅著阿爾貝,此時阿爾貝才發現青年的眼瞳是鮮紅色的,被這麼一雙擁有奇異顏色的眼眸注視讓阿爾貝渾身起了顫慄,本能驅使他開口向青年道歉,但青年反而是很有禮貌的走到他面前,並向他彎腰鞠躬。
「我是蘇聯紅軍軍官,伊萬‧斯捷潘諾維奇‧科涅夫。萬分抱歉,方才因為趕時間而不得不使用暴力,希望沒有讓您反感。」
說完這句話,自稱「伊萬」的金髮紅眼青年不等阿爾貝的反應便直接離去,但他並非是找位置坐下,而是直接走出門外。阿爾貝錯愕的望著青年的背影,喃喃自語:
「啊……他不留下來嗎?」
「不用擔心,伊萬一向都是這樣,他不會怎樣的。」
找到位置坐下的蘇聯總書記——約瑟夫‧維塞里奧諾維奇‧費德羅夫笑著如此說道,那在七個月前看來是那樣寒冷的金黃色眼眸如今看來卻是意外的溫暖,阿爾貝也不自覺放下戒心,恢復應有的笑容,開啟了話題。
雖說這次的話題內容攸關蘇聯與法國兩方的權益,但對於政治一竅不通的兩位蘇聯與法國軍官——米哈伊爾‧尼古拉耶維奇‧圖哈切夫斯基與夏爾‧馬里‧阿卡迪亞即使怎麼努力想跟上這群政官驚人的思考能力與速度,也都略遜一籌。
阿卡迪亞望向圖哈切夫斯基,發現對方也是一臉苦惱,他走向對方,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趁著圖哈切夫斯基下意識抬頭望向他時,他習慣性的漾起一抹燦爛的笑容,向對方揮了揮手。
由於坐在最後面,正在商量重要會議的其他人並未察覺到圖哈切夫斯基與阿卡迪亞兩人開心的重逢,但就在阿卡迪亞欲拉著圖哈切夫斯基走出會議廳之時,圖哈切夫斯基卻執意往反方向走去,法國人畢竟敵不過俄國人明顯較大的力氣,阿卡迪亞迫於無奈之下才開口詢問。
「你要去哪裡?」
「向約瑟夫……不、是向我的『上司』報告。」
圖哈切夫斯基漾起溫柔的笑容,他放開阿卡迪亞的手,走到約瑟夫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後者下意識望向他,那張因正在討論重要事情而面無表情的臉龐在他眼裡看來是非常不友善的。雖然他不清楚是不是他自己的錯覺。
對方沒有開口,他也明白這是對方示意他「有話快說」的舉動,他戰戰兢兢的吞了口唾沫,才說:
「我——陪同法國將軍阿卡迪亞出去囉?」
圖哈切夫斯基依舊是那樣溫柔的笑著,但仍掩飾不了他此時緊張擔憂的情緒不斷的在心中滋長,特別是被那雙酷似貓科動物的金黃色眼瞳直勾勾的瞅著,像是要直接望進他的內心深處的視線刺的他全身不由自主的起了顫慄。
「……沒關係,你出去吧。」
對方無言的淺笑,在意料之外的回應反而讓他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他並不是不知道對方的個性陰晴不定、難以捉摸,而是在經過十幾年之後,他仍然無法徹底適應。
雖說都是同樣在紅白內戰時認識,但反觀朱可夫與伊萬能夠無視身分地位與上下屬關係自然而然的與約瑟夫聊天甚至抬槓,他明顯是被冷落、疏忽的。雖然他也知道視自己有錯在先,但這種感覺著實讓人難受。
想歸想,也只是微微一笑,便任由阿卡迪亞拉著自己的手走向大門口。
伊凡用不解卻也混雜著擔憂的眼神望向約瑟夫,後者只是瞇起眼微笑,緩緩說道:
「……反正我不是老師,我又不是富農家的孩子,才沒有嬌生慣養到需要他人保護。」
這句話在他踏出大門前清楚的傳進他耳中,雖然在旁人耳裡聽來那可能只是在譏諷圖哈切夫斯基過於擔憂,但唯有蘇聯內部的少數人才能清楚聽出那句話底下所隱藏的意涵。
那對圖哈切夫斯基而言是種惡毒的挖苦與嘲諷,同時也是象徵著他們的友情在短暫的六年之間因為他的疏忽導致前任領導人的過早死亡而破裂的證據。
大約在十年前,蘇聯全境陷入新任總書記的集權控制之下,而這位新任總書記正是約瑟夫,而他更是因為其相較起上任領導人明顯更加殘忍暴虐的獨裁政策,被封了個十分不名譽的「紅色沙皇」的名號。
在他就任前經過了一連串的黨內爭鬥,但最後與約瑟夫一同爭奪領導人之位的托洛斯基由於支持數遠不及約瑟夫而落敗,然而約瑟夫在眾望所歸之下當上了蘇聯領導人必須面對的現實,卻是讓大家沉重的不願相信。
約瑟夫與托洛斯基這對前身為好友、如今卻是因為秉持的理念不同而處於對立關係的同袍的共同「導師」——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烏里揚諾夫,被馬列主義支持者與黨派封為「全世界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偉大導師和領袖」,在遭到盲人女刺客不明所以的刺殺未遂,雖然之後德皇威廉二世為了報答其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幫助德意志帝國推翻沙皇政權而派了幾名德國醫生前往治療,但子彈卻是因卡在後頸處而無法取出,他的健康狀態也因此以眾人無法預料的速度惡化,一直到他死去的半年前他都因中風而無法行動與言語,最後沉默靜寂的與世長辭。
而圖哈切夫斯基正好是當時伊里奇的「保鑣」,然而當時的他卻是陪同幾名同袍離開現場,徒留下一名實力明顯不及於他的軍官,而這名軍官也是相對的較為遲鈍,竟然完全沒有發現那名女刺客怪異的行蹤及行動,也因此無法遏止這樁慘劇的發生,圖哈切夫斯基也因此被迫一同背黑鍋,罪名是「未善盡職責」。
『雖然照理來說,你是應該得死的……不過因為你擁有不錯的軍事天賦的份上,我已經撤銷你的罪名了。』
『……感謝您。』
『只是……請你從今以後遠離我。我們已經不是「朋友」了——從今以後,我們只是「主從」。我只是你的長官,而你只是我的軍人。』
『……是,總書記。』
過往那些破碎而沉重的回憶伴隨著那句惡毒的挖苦湧上心頭,仿若又再次重演在他面前,他似乎看見了十年前的自己仍舊如至今那樣牽強的微笑著,只是依舊無法釋懷——正如對方與他之間那無論如何都無法消磨的隔閡那樣。
歷歷在目。
圖哈切夫斯基的笑臉罕見的垮了下來,那雙藍紫色的眼瞳之中的溫柔光采不復存在,他下意識用手揪緊左胸處的衣服,似是想遏止心窩中泛出有如被利刃施以凌遲之行那般的劇痛,只可惜一切徒勞無功。
他越是想強迫自己遺忘,那些回憶卻越是張狂放肆,如同帶毒的荊棘般纏繞上他的心頭,尖刺深深扎入心臟,一切回憶化作毒液流淌進血液之中,讓他再也無法忘懷。
阿卡迪亞很清楚的觀察到圖哈切夫斯基那瞬間有些劇烈的心境變化,一股莫名的怒氣竄上心頭,灼燒著思考迴路與理智線。
「你……你講話怎麼這麼傷人、請你向圖哈切夫斯基道歉!」
阿卡迪亞為經考慮過對方的身分便直接向約瑟夫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饒是連一向樂觀的法蘭西斯都因為阿卡迪亞魯莽的行為而擔憂起他的安全,伊凡更是想率先安撫阿卡迪亞越發高升的怒火,但就在法蘭西斯與伊凡即將作出行動的那刻,約瑟夫卻是微笑著開口解釋,即使話中帶刺。
「我從來不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如此苛刻,我知道圖哈切夫斯基與法國的阿卡迪亞將軍您有著深厚的交情,您看到他受欺侮會想為其出氣是很正常的,但是有些事情是您一輩子不需要知道、也不會喪命的。」
縱使約瑟夫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溫和良善,但話語之中隱藏的惡意卻是毫不保留的顯露出來,他理所當然的口氣引起個性直率開朗的阿卡迪亞極大的不悅,阿卡迪亞默默握緊拳頭,咬緊牙關,聲音因為發怒而變的低沉,然而那卻無法引起對方任何的恐懼,或許在約瑟夫眼裡看來,那就像是一隻被豢養慣的家犬裝腔作勢的想擊退兇猛的野犬。
「就算他真的作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那些事也都過去了,你大可選擇原諒……。」
「您什麼都不懂。」
約瑟夫冷言打斷阿卡迪亞,僅只是六個字構成的否定句卻像是命令般讓阿卡迪亞有些畏懼再次開口,不過大抵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他在那雙金黃色的眼瞳中看不見對圖哈切夫斯基的任何憐憫與同情——就彷彿一切是圖哈切夫斯基罪有應得。
「但是……」
「不……別再說了!」
圖哈切夫斯基失控般的大吼,一向在外人面前總是保持著沉穩和善的形象的他難得如此失態,他走上前,拉住阿卡迪亞的手,頭也不回的往會議廳的門的方向走去,一點遲疑都沒有的走出門,身影消失在長廊的盡頭,最後埋沒於被推開的大門之中。
伊凡愣愣的望著這齣有些令他錯愕的鬧劇,他下意識望向自己的上司,但對方很明顯的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他望向與他同為國家體現的法蘭西斯,法蘭西斯朝他指了指門的方向,他微怔了下,隨即便點頭以示了解,他又看了眼約瑟夫,但他發現對方連聽他說話的心情都不存在之時,他也就不打算提醒對方,便直接推開椅子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