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屬於獸戰士的星辰羅議星浮耀著。凡生於此星下的人,皆會成為狂暴好戰的獸戰士。
祂金色的光芒下,兩個男人並肩而坐。強壯的背影下,不時出現抓癢的獸爪。
「嘿!洛爾,想什麼呢?」左邊的男人舉起一壺酒,灌了。他叫席德,是洛爾從一場打鬥中認識。
手臂上深色的爪痕,就是他們友情的證明。
「沒什麼……」話是這麼說,但洛爾的內心正想著下午,自己的長子洛德……
聽見房裡的談笑,洛爾一腳踹開房門。長子洛德正在和妹妹赭蘭玩,見到爸爸回來,洛德驚慌不已。他一直很怕父親,非常非常怕。
「這是什麼?」洛爾冰冷的問,看著洛德和那顆用魔法創造的水晶球。
「爸爸,哥哥說看這顆水晶球就能看到最重視的東西喔!」赭蘭天真無邪地說,絲毫不知自己已害慘了哥哥。就如洛德畏懼父親,洛爾也非常討厭魔法,非常非常討厭。
但就算再怎麼討厭魔法,聽到那句話。或多或少,總會產生一些好奇心,洛爾禁不住誘惑,將目光轉向那水晶球。原本的不知是洛德還是赭蘭所映射出的母親面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血,躁動不安的血,看起來隨時都要沸騰。
這是野獸之血,獸戰士體內流淌的血液,賦予獸戰士強韌肌肉與驚人恢復力的力量泉源。
這代表的是,洛爾心中最重視的,只有自己的力量。洛爾自己也明白,從小時候第一次打架,他就愛上了擊敗他人的滋味。擁有強大的力量迫使他人臣服,是多麼美好的事。可縱然如此,誰也不願讓孩子知道,自己是個力量的絕對崇拜者,尤其是因為法師的天賦,而讓自己不怎麼喜歡的兒子。
他摔碎了水晶球。
「跪下。」這處罰,多少帶點惱羞成怒的意味。接下來,就是沒什麼道理的情緒發洩,洛德就這樣被父親蹂躪了一回。
「洛爾、洛爾,喂,洛爾!」席德甩動他及胸的蟑螂鬚,使勁叫著洛爾。等到他有回應,席德說:「你到底在想什麼?別騙我了,你剛剛還想到恍神。」
洛爾嘆了口氣,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席德,他們之間沒什麼好隱瞞的。「我討厭法師,但我愛我的兒子。矛盾阿!」
「不妨試著對他好。」
「我從沒對他好過,我也不敢對他好。」洛爾低頭,黑色的髮絲垂下,遮住雙眼。
有些事情,不能說變就變。人要好到底,同樣的,也要壞到底。這不是原則的堅持,而是在習慣成自然後,已經沒有勇氣去改變,對施行者如此、對承受者如此。
*
競技場內。
洛爾佇立在石磚地上,圓形的屋頂射下了萬道天光,照射在自己赤裸健壯的上半身,汗水止不住地流出。他喜歡流汗,喜歡汗水浸濕身體的感覺。
因為,等等是更痛快的血汗淋漓。
這是屬於他的戰場,他是一個戰士。競技場就是他展現力量的所在,征服對手,就是他最大的快樂。
對面,他的對手緩緩自黑暗中走出,是一個從頭到腳身披黑甲的人。密不通風的裝備,與將身體坦露給對手的洛爾形成強烈的對比。
「你,名字。」洛爾問。
「石中劍。」
洛爾愣了一下,這個對手的聲音怎麼那麼似曾相似。啊!他想起來了,這是他兒子洛德的聲音。不過很快就不在意了,石中劍是近期競技場的強者之一,而自己的兒子是法師。通常競技場是獸戰士的天下,沒有法師會參與這種野蠻的搏鬥。
雙方上前,右手用力交握,然後在觀眾的吆喝聲下各自退開。洛爾注意到,石中劍握緊自己的手異常的用力,露在頭盔之外的嘴咬牙切齒,而另一隻手掌則是用力握緊。
此時,洛爾的疑惑又被喚起了。那咬牙切齒的嘴,和洛德的幾乎一樣。
角鬥是這座都城──大陸的東都「皓玥都」最悠久的傳統。從上古時代,這片森林尚未建立起一座城市前,各個部落似的小族群就會派族中的獸戰士到森林中央進行角鬥,以決定資源的分配多寡。久而久之,森林的中央出現了第一個建築物「競技場」。接下來,皓玥都就慢慢以競技場為中心發展起來。角鬥也成了千年不移的活動。
洛爾壓低身子,雙手產生異變,土黃色的毛穿破皮膚,一根根尖銳的爪子伸出。這是獸戰士的天賦之一,特定部位的獸化。除了洛德之外,他的其他三個兒子也會將自己的手異化成獅爪。
「來吧!」正當洛爾將視線從手上轉移到石中劍時,發現人早已不見,只能察覺一道勁風撲面而至。
碰!石中劍被黑甲覆著的拳頭狠狠打中洛爾的肚子。錯愕之餘,又被一槌硬生生砸中肩頭,力道之大,讓洛爾雙膝跪地。痛楚在肉體上爆發,使他悶哼了一聲。
然後又是一記掃腿,硬生生劈中洛爾的頸部,把他轟到地上。洛爾掙扎著想爬起。但石中劍的不留任何喘息的機會,一出手就是狂風暴雨般的攻勢。凌亂不堪,好似單純情緒上的發洩。洛爾只能勉強抵抗,不一會兒,已是傷痕累累。
石中劍不知哪來的怒火持續延燒,洛爾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絕望。今天是怎麼了,為甚麼,我竟然一點還手的力氣都沒有。在承受這些攻擊時,他感覺到,眼前這個和洛德相似的人,對他做的事情,不就和自己平常對洛德的亂打發洩一樣嗎?難怪自己無力還手,因為內心深處,已經把這個人當成洛德,而下意識想給洛德打個夠,償還自己的愧疚。
石中劍用盡全身的力量,賤踏倒地的洛爾。終於,他累了,停下無謂的攻擊。「我贏了,爸。」
洛爾仍處在暈眩中,沒聽清楚石中劍說的話。
*
洛爾走在皓玥都的大街上,悶悶不樂的。他非常討厭輸的感覺,這會讓他脫離以為自己很強的象牙塔,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尤其是昨天那場,自己根本是被莫名其妙壓著打,毫無交手,只是單方面的凌虐。
無處發洩的他只好一直握拳,讓爪子深深刺進自己的手掌,用鮮血與痛楚來替自己的情緒降降溫。
但越想,就覺得越奇怪,石中劍真的好像洛德,身為父親的他在事後想想,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洛德。洛德不久前離家出走,很有可能是來到皓玥都,這也是他為甚麼不回家把洛德打一頓消消氣的原因。
可是,洛德的體型哪是那樣,石中劍的身體比洛德強壯多了。而且他是個法師,我最討厭的法師,絕對不會去碰競技場這種東西,競技場從來都是獸戰士的天下。但,石中劍似乎也不是獸戰士,他身體沒有地方產生獸化的現象,那石中劍到底是不是洛德?
想著想著,想不透。洛爾決定別再想這些,洛德是個法師,自己最討厭的法師,本來就不該出生的傢伙。管石中劍是不是洛德,這不重要。
忽然,左側的一棟房子吸引了他。那是個有兩層樓的魔法道具店,令他打從心裡厭惡。但,這棟房子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有熟悉的氣息,他聞的出。
那是洛德的氣息。
也許,洛德就住在這。那好,我要把他找出來,狠狠的打一頓。想到這,洛爾不禁笑了。不是他有虐待狂的心理變態,而是單純想看看洛德怎樣了。
再壞的爸爸,也會關心自己的兒子。世界上少有那種對兒子完全不關心的爸爸,這是天性。
他推了推門,沒鎖。
屋內一片陰暗,估計是外出了。到了二樓,是一間小臥室。裡面沒什麼特別的,只有床頭桌上,有一本奇怪的磚塊書,黑色的封面上,有一排燙金的文字,看了就一陣毛骨悚然,而上頭鑲著的玻璃瓶,已被封死,內中有一滴水,更是使人好奇。
洛爾目不轉睛看著這本書,然後翻開它。書中是一片潔淨的白,乾淨到不正常的白。
他突然異想天開,翻開書頁。用爪子刺破皮膚,以鮮血書寫了一行文字:「洛德住這嗎?」
鮮血退去,一行黑色的文字出現:「正是。」
洛爾反射性退後,討厭魔法與魔法物品的他一點都不想碰這些東西,他小心翼翼的向前,看向奇怪的書。書頁上多了一行文字。「想要變強嗎?」
洛爾虎軀一震,驚覺這本書來頭不小,一語便看出他心中最深切的願望。
「想。」洛爾撇開偏見,在書上寫道。
「只要吃下別的獸戰士的心臟,就能使自己的能力變強。」
洛爾心頭一驚,寫道:「如何證明你說的是真話。」
「九死書無所不知。我甚至可以知道你為何討厭魔法。」
「證明。」
「你一心想要掌握力量,但你覺得非常不公平,因為最強的法師勝過最強的獸戰士。」九死書的字跡消失,又出現:「你年輕時被法師打敗過,就算豁盡全力也被打敗了。」
洛爾再度感到不可思議,因為九死書說的,句句屬實。
獸戰士的天性讓他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不對,應該只要是人都會覺得九死書不正常,正當他打算退開時,九死書上又浮現了黑色的文字。「有得必有失,我要奪去你一些時間的理性,讓你變成瘋狂的野獸。」
洛爾瞥見恐怖的文字,一步一步迅速離開洛德的房間。不料,書裡射出千萬道黑色的雷電,與他的背部相連。剎那間,他如著魔一般,黑色的髮絲狂亂地飄舞,雙眼反白,而眼底的白色,印上了黑色的詭異符號,這是九死書的烙印。
*
晚上,席德和洛爾時常敘舊的山坡上。
兩個肌肉發達的男人一如往常,精赤著上半身,並肩而坐。大口大口的灌著酒,用獸爪抓癢。他們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對彼此的信任除了建立在都是獸戰士、角鬥士之外,還有個性上的相似,好鬥而隨性。
「你還記得我們怎麼認識的嗎?」洛爾。
「當然記得。」席德一手撐地、一手灌酒。「當時我們在這片山坡上打獵,追逐同一隻野獸。」
「然後我和你在奔跑中撞上了,意識到我們有同一個目標,就打了起來。」
「可真激烈啊那時。」席德看看手臂上深刻的疤痕,說:「我們打的要死要活,打完才發現野獸跑了。」
「哈,要不是我發現野獸跑了,不想戀戰,你一定早就死在我的爪下。」
席德揍了洛爾一拳,笑笑:「少自誇了,明明拼了命想殺了我,哪有不想戀戰。你呀!那時真像隻發情的公牛。」
洛爾舉起拳頭,用力砸了席德一拳。兩個大叔就這樣孩子氣的互毆了一陣。
「你想變強嗎?」洛爾。
「當然啊!從我們認識,這不就是我們的共同目標。」
「那我要告訴你一個變強的方法。」
「說來聽聽。」
「把別的獸戰士的心臟吃掉。」語畢,洛爾忽然化出獅爪,直接破開席德的大腿。
席德在受創的瞬間,反射性踢了洛爾一記,迅速跳開,雙手化成熊爪,但他已無法戰鬥。「你……呃……」大腿粗壯的動脈破裂,血無法停止地噴出,數秒後,席德也許就會喪失意識。
「再見,好友。」洛爾身影一動,朝席德的左胸發動攻勢。意識逐漸模糊的席德勉力一偏,但被爪子刺穿了肺臟。
「呼呃……」席德口鼻滲著鮮血,頹然倒地。而洛爾一步一步接近他……
獅爪割開了左胸。
*
森林中,洛爾的小築。
洛爾的嘴角和手上還染著鮮血,渾身血腥的歸宅。進入屋中,直接走上二樓,打開自己的房門。房中,自己的妻子正坐在床上,看著魔法書。和離家的長子洛德一樣,她是個有法師天賦的人。
「莉莉。」洛爾。
「幹嘛……」莉莉不帶好臉色的話沒說完,就被洛爾撲倒,熱情的吻了又吻。「你……做什麼……」莉莉死命推開他,但獸戰士強壯的身體豈會讓她如意?
在吻個淋漓盡致後,洛爾低聲說:「這是臨別的禮物。」制住莉莉,利爪抵住咽喉。
「呃……放開我!」莉莉大聲叫著,洛爾當然不理他,九死書的烙印已經發揮了效用。
到屋外,他三個孩子打獵回來了。見到此景,先是疑惑,然後開始不安的吵鬧。「住嘴,想要你媽活命,就放手一搏和我一戰。」對席德不同,他希望在吃掉孩子們的心臟前,給他們點反抗的機會。讓這群流著自己血液的小獸戰士,燃燒生命最後的光芒。
「爸爸,別瘋了,放開媽媽啦!」洛可完全沒有危機意識,只當爸爸在發神經。
完全在意料之中……洛爾知道孩子們都很單純,不可能把他的話當真。正好,他本來的計畫就是:讓莉莉死,用憤怒激發他們的狂性,和自己瘋狂的血戰一場。
「呃……」一爪封喉,莉莉步上了黃泉之路。
「媽媽!」洛可等小孩先是驚叫,然後憤怒又不解的瞪著爸爸。
「來吧!我也可以這樣把你們殺死,要不要反抗就是你們的事了。」洛爾磨磨爪子。
一片紅。
父親和兒子,四個野蠻的獸戰士咆哮著宣洩自己的狂性。尖牙與利爪交錯,撕爛了脆弱的上衣,割下了暴露的血肉。鮮血四濺,汗水四溢,野獸與野獸的交鋒進行著,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因為他們早已被狂怒的嗜血慾望吞噬,不僅吞噬了自己,也要撕裂對戰的親人。
最終,四個人都在這種不理性的暴力下。倒在血泊之中,而苟延殘喘的,只剩洛爾和次子洛可。全身被腥紅所沐浴。強韌的肉體不再完整,汨汨的鮮血從或大或小的創口中流出,怵目驚心。洛可痛苦的呻吟著,而傷勢更重的洛爾,看著洛可,自己的兒子。
「吃掉我的心臟,結束這場戰爭吧!不然你就會死。」洛爾說出最後的遺言,既然得不到力量,不如將力量給自己第二重視的事物。
洛可的求生本能啟動,毫不猶豫的刺入洛爾的胸口。但在挖出心臟之前,又遲疑了。再怎麼說,那都是爸爸啊!他的理智恢復,插進胸口的手開始顫抖,但理智恢復了,傷痕,可沒有恢復。
眼見如此,洛爾用盡最後的力氣,替洛可拉動了挖心的獅爪。接著拍拍肩膀,說:「活下去,去找你大哥。」
洛可悲吼一聲,奮力將爪子連同父親的心臟,一起拔出。
洛爾看向天空,被血染紅的視線逐漸模糊。他突然覺得,好輕鬆。到死,我又能帶走什麼呢?早知道這樣,不如就……
放下。
帶著不知是何涵義的笑容,洛爾,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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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這篇是昨天不知道是墨君還是RS君出的題目:人、野獸。
看完武道狂之詩,想來想去,還是沒想到要寫什麼,又想想,就想要幫洛德主宰寫個外篇。我想盡量寫的讓就算沒看過本篇的人也看得懂,不過應該沒怎麼成功。
所以特別解釋一下,九死書是洛德的邪書,有自己的意識。而洛德從九死書中學會一種分身魔法,所以可以有三個身體,石中劍就是其中一體。
還有不懂就問吧,希望這篇不要太失敗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