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多麼漂亮啊,在任人踐踏以前。
火多麼猛烈啊,在任人澆熄以前。
將我刻在心裡吧,在被你遺忘以前。
*
從膝蓋開始癱軟,不由自主揚起的頭像是在爭取最後一口新鮮空氣似的,蕾伊加娜在藍染的沉默之中逐漸失去了力氣。
啊啊,騙子......
蕾伊加娜感受到身體開始下墜,但耳邊傳來的依舊僅有徐徐冷風,她修長的睫毛也開始慢慢遮擋她那什麼也不想再看的眼眸。
打從一開始她就應該知道這個男人是騙子才對。
即便是騙子,興許在這百年的時光裡也曾把自己給騙進去——當蕾伊加娜這麼想的時候,絲毫沒有要挽留她離去的靜默讓她認清了事實。
她以為這次會不一樣,她以為。
雙膝即將觸地前的最後一次仰望,卻已經不足以讓她望見也許是最後一面的月灣。不過,她卻看見了其他景色。
她看見,那個渾身僅剩謊言的男人與她的目光對上,靜靜的,在眸中道盡失望透頂。
失望於,這百年的歲月竟將相互理解的靈壓滾出了差距。
這麼一來,她也不過是個騙子。一個許他並肩而行的長夢卻原地停留的騙子。
沒有了鏡片的遮擋,那雙眼透出的是無比真實的冷漠,讓蕾伊加娜一點藉口也沒有,只得在此番景象裡一點一滴的嚥氣。
她還不想死。
心心念念的平靜並沒有到來,卻再沒有力氣將一切扔進火焰裡燃成灰燼,在胸腔裡頭肆虐的是無力壓制的情感。漫長的等待轉瞬間短的令人唏噓,快的惹人憐愛,這一眨眼的時間才終於承認坦白的意義何在。
百年來,試圖一片片將信任殘骸重組的不單單只有她而已——蕾伊加娜試著在心裡頭問這是否真是如此,又可否這樣理解。
可是,在她身上下的手像是要她從今往後如死屍一般保持緘默,她的任何話語都將不再被給予回應。
她還是不想死。
那雙唇依然緊閉,那雙眼仍然睥睨,那顆心也許,不會再為她保留一席。
也不曉得究竟是否曾在那裡。
記得收到披肩的理由,記得接過和服的觸感,記得被擁入懷中的香氣......就連此刻蝕骨的疼,她也都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她果然還是不想死。
那像是在希望被摧殘過後什麼也不再求的神色,逐漸在蕾伊加娜的眼中模糊。
如果這回由她賠不是的話,他們之間能否再如往常一般平和的繼續過下去呢?
「對不起......惣右介......」已然跪在地面上,毫不掩藏悔恨的蕾伊加娜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前仰望眼前的男人。
直到最後,藍染一聲也沒有呼喚過她的名字。
應聲向側邊倒了下去,沒了光點的眸子連那男人腳邊的一隅也看不清了。
蕾伊加娜看不見,藍染最終有沒有流露出一絲不捨。藍染也不會看見,蕾伊加娜始終沒有吐露出的一絲情意。
也許她有,也許她甚至給的很多。
但從來就不足以入眼。
血泊中,美麗的鵝黃長髮被染的斑駁,茶色的眼眸映不出月的光,僅剩月的清冷。飛揚的塵沙灑在一動不動的軀體上,好似也能想像出將之深深埋沒的一天。
不死的鳳凰隕落在他手上,宛若撕下了歷史的一頁,但藍染的臉上卻沒有往日裡運籌帷幄的自信笑容。
餘音依然在他腦海裡盤旋,他微敞的雙唇因此而久久未能闔上。
不是因為這女人成功被他殺死,也不是因為這女人在達成夢想時沒有表露喜悅,而是她最後的遺言竟是在向他道歉。
就算恣意惡作劇,瀞靈廷內也沒有人能破解他的手法。就算隨意扯謊,瀞靈廷內也沒有人能拆穿他的意圖。就算任意提點,瀞靈廷內也沒有人能理解他的深意。
所以他想著,就算輕易了結長久以來的夙願,這個女人也不會看透他哪怕任何一分情緒。
可是她卻道歉了,向來淡薄的神色悲傷滿面的在字字句句間流下沉默的淚。
就好像,是明白了他的失落,理解了他的決定似的。
連那一分微妙,竟也被她給捕捉。
沙塵混著血將她白淨的肌膚沾的汙濁,藍染憶起蕾伊加娜曾伸手撫去他臉上的髒污,哪怕那僅僅只是他所施加的幻覺。
她的存在本身也就如錯覺一般,從今往後,只要他淡忘她,她便會悄悄消逝於歷史之中,誰都不會察覺。
藍染又想起了當時的夜幕,又想起了,無人銘記的產物在夜裡消亡的景象。
他是為了不被這個世界給宰制才下手的,如今,他卻像是親自完成了自己被控制的劇本。
不能動搖——推翻原先想法的念頭閃過時,藍染猛地像是要斬斷這般可能性而斬釘截鐵的否決,這使得他立即行動起來,很快的單膝跪在地面上,伸出手來觸碰蕾伊加娜的胸口。
砍殺蕾伊加娜的理由,除了冠冕堂皇的了卻她的願望以外,是因為他注意到在她體內的不光有複數魂魄,還有靈壓濃度極高的靈王碎片,這恰好都能作為他製作崩玉的材料,她的存活便不再是什麼難以取捨的選項。
不再是難以取捨的——想從虛洞施加靈壓瓦解她軀殼之際,想到這裡的藍染只是輕輕以指尖停留在洞口邊緣。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在拋棄什麼以後是否會留給它一絲念想。所以,他才會在頭一次思考這個問題時遲疑了。
和平日裡對其他死神隱瞞、留手的實力不同,他該如何去拿捏遺忘的程度,他未曾嘗試過。越是主動,記憶就越是紮根的深刻,只有不去想,才有可能逐漸拋諸腦後,可若是要做到如此,只有未來的事物更勝於眼前的刻骨才有可能落下這份曾經。
在承認蕾伊加娜的特殊性那一刻,便再沒有銘記以外的選項。
她的眼神早已軟化,他又何嘗不是?
抹過虛洞的指頭劃過肩頭,最後落在臂膀,藍染以另一手撐起雙腿,果斷的將蕾伊加娜穩穩的抱起。
那雙眼注視著失神的眸,注視著蒼白的臉,注視著破碎的胸腔,注視著,這一身污損的和服。
他從來不信命運,不信任何限制自己的藉口,也不信任何強加在他身上的桎梏。於是,他也不打算去銘記。
所以現在殺死還太早。
端詳著蕾伊加娜的臉龐同時邁開步伐,藍染朝著她未知的方向前行。
他還未,準備好和她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