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踏出黑腔的,是毫不掩飾的敵意,這讓蕾伊加娜終是動了動她那低迷的眉頭。
可當她持刀準備站直身子應付了無新意的殺戮時,那過分熟悉的氣息又令她為之一驚。
「你這是什麼意思,惣右介?」起身過後的蕾伊加娜沒有轉頭,她對著杳無人煙的沙漠緩緩眨了下眼。
移動時除四肢以外尚有其他空氣流動,表明他打從一開始就握著斬魄刀來見她,蕾伊加娜可沒傻到會相信他這是出於自我防衛。
眼鏡閃著白光,藍染此刻的眸想必也和他的沉默如出一轍。
「和妳打聲招呼。」
「你所謂的打招呼——就是用刀威脅我的脖子?」
刀尖就在她脖頸咫尺之遙,鵝黃的髮絲仍飄搖著,只要指頭稍稍用力,那頭長髮隨時都能輕易被割斷。
「你不是來要頭髮的吧?」依舊一動也不動的蕾伊加娜低聲說道,「不是......為了實驗而來的吧?」
微微垂下眼簾,藍染壓低了頭,「如果我說——確實是為了實驗而來的呢?」面對那等待答案的沉默,他抿了抿唇後開口道,「為了......可笑至極的實驗結果而來。」
蕾伊加娜對於科研從來就沒有太深的了解,以致她僅能蹙起眉頭,一點也想不明白他所指究竟是何事。
「......是死神要你收拾什麼殘局嗎?」
「我沒想到妳覺得我會淪落到需要這樣奉命行事。」
「我是說過我不會過問。但我先提醒你,沒有前因後果的找碴並不會對你帶來任何正面意義。」
看著蕾伊加娜側過頭來,也不過就是能看到刀抵在自己脖子旁的角度,顯然她只是在執著於他釋出的敵意,感覺她確實不瞭解自己身體秘密的藍染笑了。
「原來在妳眼裡的我這麼無情啊。妳的死至少對我來說意義重大。」那肩膀一顫的模樣清清楚楚的映在眸中,藍染敞開的雙唇在片刻間沒有發出聲音,隨後才壓低嗓音接續說下去,「妳應該感到高興才對,我這是在完成妳的心願。」
不知何時起,空氣逐漸炙熱了起來。靈壓造成的熱流使得蕾伊加娜的長髮開始也跟著微微向上飄動,彷彿再揚的高些,就會變得像是火焰一般。
「你倒是覺得我已經淪落到需要奉命行事啊。」蕾伊加娜將頭轉了回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認為自己有了能夠自由擺弄我性命的能力?」
鏡片映著刀光,藍染瞇起了眼睛,「......擺弄嗎?妳的一生本來就是受人擺佈的。」
兩人的距離也沒有縮短,那髮絲仍如火般飛揚,弔詭的是,那頭黃髮在眼睛一眨一眨間彷彿有點燃成火光的錯覺。
「......我沒有猜謎的興致,惣右介。」
「那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惣右介......!」
本就預期會惹怒她,藍染只是稍稍在無意間顫動了握著斬魄刀的指頭,「我原本——以為妳應該早就有意識到什麼。不過沒關係,就讓我說給妳聽吧......」見那背影些微的抬起了頭,他壓著嗓子緩緩吐露道,「在妳的體內有著數萬名具有死神潛能的魂魄,而根據我的研究,我稱之為『崩玉』的東西同樣也需要有如此程度的集合體。」
「所以?」蕾伊加娜抿起了唇,「你不會是要把我當成材料吧?」
藍染的目光頓時一沉,「......妳還是老樣子——能夠理解的這麼快呢。」
迅速拋轉斬魄刀使其刀尖朝天,蕾伊加娜隻手於胸前握著刀柄,「惣右介。」她瞇起了眼睛,「想清楚再說話。」
「為什麼要這麼生氣?」藍染注視著慢慢開始流洩的火紅靈壓,「妳的反應就好像妳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來歷一樣。」
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停歇過的風就像是在回答他一樣,只不過他清楚那並非是什麼愜意的微風。
今天註定就不是令人感到歡快的日子。
「只有外物的力量有辦法將如此龐大數量的靈魂融合在一具身軀裡,如果不是找到合適的對象,那就只有可能是人造的『產物』......」眼前的拳頭縱使握的再緊,都無法改變藍染在停頓片刻後以輕佻戲謔的口吻接續,「無論是哪一個,妳都應該要習慣作為一介材料的命運了。」
事實上,他無法確定蕾伊加娜的記憶究竟是從何而來。不過他能肯定且現在已經驗證的,是蕾伊加娜徹底被惹惱的情景。
「......我能把剛才的話當作是宣戰吧?」刀身映著發紅的雙眼,蕾伊加娜暫且壓抑體內的炙熱、語調過度冷靜到指頭顫動的說,「當作......從沒把我放在眼裡的敵人的宣戰?」
那刀還抬在她脖子旁,感受到靈壓襲上而使得握著刀的掌心也跟著發燙的藍染沉默了片刻,隨即,他深深地攤開微笑。
「敵人?」藍染輕蔑的垂下眼簾,「我跟妳之間......根本就不曾有過那麼緊密的關聯。」
「追悼吧——浴火凰妃(恋しい フェニックス) !」
「轟!」
蕾伊加娜以左手指由上而下快速撫向斬魄刀,在鮮血滴落的剎那,爆炎頃刻間如龍卷又如漩渦般竄升,好似積存於她心頭的怒火就此釋放,再沒能壓制住半分。
霹靂啪啦的,燒的又兇又猛,彷彿在遮掩那些應聲碎裂的聲響。
「說要完成我的心願?簡直是空有皮囊卻沒有相對應的心思......!」右手一展,回過頭來怒目而視的蕾伊加娜輕易的將包圍在周身的熊熊火焰給揮去,「為你無恥的行為負起責任吧!」
那頭鵝黃髮絲眨眼間化作火焰,長髮盤在腦後,可本應為馬尾之物卻呈現飛揚的烈火貌。那身和服也在歸刃之際被自身原貌覆蓋,一身橘黃的毛皮如自胸下開衩的抹胸裙,又似低腰褲,還將臂膀包裹的如手套,但連接在腕上與膝上的,則是與常人相異、更接近於虛的骨骼構成,如鉤爪般的手掌與雙腳也不再如人形那般小巧,已成了偌大的鳥類型態。
在後頭隨頭髮飄蕩的,是一雙翅膀以及火團似的、持續燃燒的尾巴。然而不斷燒灼的尚有方圓百里的空氣,連她腳踏之地都冒起煙來,白霧與紅光向上蔓延直至將漆黑的天空也染紅,猛一看宛如煉獄一般。
你殺得了我就試試——那已如她外型如出一轍的鳥獸瞳孔如此瞪著,可方才因靈壓迸發形成的風暴而不得不向後退開的藍染一如既往的並不感到絲毫恐懼。
安然的,彷彿勝負已定似的。
平日裡平靜的嗓音都好似隨歸刃後燃起的火一同變得如此憤恨與激動,藍染望著難以接受他所作所為的蕾伊加娜,他將雙眼瞇的修長,直到一點月光都照不進眸子裡。
「......所謂責任,不過是不存在指涉對象就會失去意義的東西。」輕輕一拋令手中的刀尖朝下,在蕾伊加娜雙目微微一睜之際,藍染不帶半分起伏的說道,「碎裂吧,鏡花水月......」
鏡面破碎之聲響起時,蕾伊加娜的意識忽地被一陣濕熱暈開。
察覺到藍染實際上依然在自己咫尺之間的身側,她猛地想以利爪反擊,卻見揮出的是人類的臂膀以及斬魄刀。這誤算的距離造成的誤差使得輕鬆躲避的藍染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僅僅只是被打掉了眼鏡。
不只是仍然一成不變的沙漠,連歸刃也不過是被支配五感後的錯覺,蕾伊加娜還來不及追究此事,便俯身捂著胸口至腹部的長長傷痕而踉蹌的口吐腥紅。
見藍染只是靜靜的睥睨著她,蕾伊加娜死撐著不讓身子向下墜,而後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問,「是......從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那聲音彷彿比她更吃驚似的,藍染依然握著沾滿她鮮血的斬魄刀,「打從一開始——這裡就沒有真實。」
揮刀將血甩去,藍染一眼也沒瞧過那些落在荒漠上的血滴。蕾伊加娜隱約察覺到她的疑問並沒有被迴避,而是在他如方才所說那般否定他們之間過往時,她就已經血流不止。
那把鏡花水月在甩掉血漬後重回原先白淨的模樣,但蕾伊加娜的傷口依然在出血。
血液浸染的腥臭使得她低下頭去,只見她原先完好的和服產生了與傷口一致的破損,胸前破破爛爛的模樣就像她正在凋敝的生命力似的。
這一次,她還來不及先將和服給褪去。
和死神不同,生而為火的她沒有蔽體的習慣,任何布料對她來說都是遲早會變成灰燼之物。儘管藍染強調他不介意多次贈與,但她仍然執著於讓這件他極其青澀之時送給她的和服保持完好。
不知何時,和服早已被塵土與血跡給沾染。
不知何時,和服已然陳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