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軍完敗的新幾內亞戰役中,組織並指揮高砂義勇隊進行游擊戰並使盟軍感到棘手不已的陸軍中野學校出身的軍官與士官們意外的相當不為人知。
盟軍正式展開反攻,在昆比海岬登陸後又對荷蘭迪亞、艾塔佩發動蛙跳戰術,敗退的日軍被完全截斷退路,做為主力的第四十一師團、第五十一師團、第二十師團皆遭孤立。
一九四四(昭和十九)年五月,試圖朝西新幾內亞轉進的第十八軍(軍司令官為安達二十三中將)編成大高搜索隊(大高定夫上尉),令其向亞歷山大山脈和托里切利山脈出擊。在大高搜索隊的百名人員當中,約有八十人是來自台灣的高砂義勇兵。
大高搜索隊中二十人是由大高上尉率領的據點隊,另外八十人則是成合正治上尉的第一搜索隊及石井敏雄上尉的第二搜索隊。當他們結束長達半年的偵查及游擊戰,回到位於山南地區的第十八軍司令部時,總共付出了二十一人戰死、十二人受傷的犧牲。
面對從艾塔佩敗退的日軍,澳軍踏穩腳步緩緩追擊。負責迎擊追兵的是青津支隊(第四十一師團青津喜久太郎少將),其當時可用兵力僅有不到兩百五十人。
一九四五(昭和二十)年一月一日,大高搜索隊收到了重新編成的命令,以高砂義勇兵八十名為主幹,組成名為猛虎挺身隊的游擊隊,向青津支隊設下防線的索納姆河地區出動。
他們展開在夜間對敵方營舍發起攻擊、爆破敵方陣地的游擊戰,盡管付出重大犧牲但總算是擋下了澳軍的進攻。
當我知道曾指揮過大高搜索隊和猛虎挺身隊的成合正治先生住在宮崎市後,便在一九九四(平成六)年三月前往拜訪。
成合先生在一九四零(昭和十五)年十二月進入中野學校後,接受了八個月的訓練並成為情報機關人員前往中國大陸。之後又在澳門及香港的特務機關值勤。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成為了駐拉包爾的第八方面軍(今村均大將)參謀人員,爾後又做為第十八軍參謀人員被派至新幾內亞的馬當(他作為游擊隊長的實戰經歷證言收錄在拙作『台灣第五回高砂義勇隊』。)
雖然中野學校通常被說是陸軍的諜報員培育學校,但「不談中野」已經是相關人物間不成文的規定,即便在戰後也依舊保持著這項沉默的傳統。
自從小野田寬郎前少尉在戰後29年從菲律賓的盧邦島歸來後,中野學校才開始受到關注,相關者才總算開口講述其真相。
當我看了成合先生所持的『與高砂族士兵一同—游擊戰教育與游擊戰』(中野校友會刊),才總算得知了中野學校與高砂義勇隊之間的關係。
「這之中的中森茂樹中尉與小俁洋三中尉兩人,是在馬當編成的高砂義勇隊的親生父母。他們為了組織游擊隊而編成齊藤特別義勇隊,從歡喜領到拉穆河上游,與澳洲最強的第七師團勇猛戰鬥,從軍司令官閣下那裏獲得了相當多的賞詞。要是沒有他們抱持必死決心執行游擊攻擊,第十八軍各師團將會被堵死,恐怕會落得全滅的下場。」
「潛入攻擊擋下了澳軍的進攻。跨越薩拉瓦傑特山並轉進至加里的師團*歷經千辛萬苦總算是逃脫了險境。就連我也無法得知在那片慘烈至極的戰場上究竟受到了高砂義勇隊多少的幫助。正因有他們的存在,才有今天的我。我相當感謝他們。」
成合先生眼眶濕潤的向我說到。
四個月後時間來到七月,當我因工作前往和歌山時,我打電話向居住於大阪府高石市的小俁洋三先生尋求採訪的機會。因為他回答的聲音聽起來似乎相當虛弱的緣故,於是我便向他詢問是否是身體上哪裡出了問題,他告訴我這是因為他身上還有一顆子彈至今仍卡在心臟的旁邊。有一瞬間,我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但他卻告訴我只要能為高砂義勇隊留下紀錄,便願意告訴我一切。
我在大阪天王寺車站附近的旅館大廳裡等待小俁先生。那怕只有十或二十分鐘,光是能聽到齊藤特別義勇隊編成時的情形就足夠了。
「我好不容易越過死線存活至今,我已經不管是誰都不想跟他談論戰爭的事了。我的身體狀況十分惡劣,直到如今都還有子彈卡在我心臟的近處,光是想說話就已經相當痛苦。子彈把我打得千瘡百孔,算上破片我身上現在都還卡了十二個。」
「今天,我會來到這裡與你對談,是因為我對田中的思念。」
小俁先生軍人樣的挺直腰桿,斷斷續續的低聲說起。不知他是否一旦說起話就喘不過氣,每當他皺起眉頭就會抓起面前的水杯就口。我禮貌地詢問是否要先到此為止,等他身體好點之後再來拜訪他一次,但是他卻回道:
「兩天前,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現在先跟你說這事吧。」
小俁先生的話是像這樣的。
前天的半夜,小俁先生夢見了他過去在新幾內亞拉穆河上游克薩瓦(Kesawai)進行潛入攻擊並身負重傷倒下時,對其伸出援手且同為中野學校出身士官的田中俊男。在夢中,田中先生向小俁先生說了許多在新幾內亞作戰的事。一早醒來後才發現是夢。為什麼田中先生會在這時才在夢中和他說起早已過了五十年的往事呢?
「喂,昨晚我夢到田中了,他不停地跟我聊著,讓我都想起五十年前的事了呢。我能活著回來都是多虧了田中和高砂義勇兵。真是件怪事。」他向家人說了夢的事。
「那要不要順便打個電話給東京的田中先生呢?」他的妻子便這麼回道。
小俁先生在這之前都不怎麼向家人說過新幾內亞戰役的事。因為自己是中野學校出身,且新幾內亞又是一場敗戰,在心情上不怎麼想去觸碰這項話題。
打電話給東京的田中先生後,他的家人接了電話,說田中先生昨晚去世了。小俁先生說不出話來,說完了哀弔的慰問後就迅速掛斷了電話。
隨後,便從我這接到了請求採訪的電話。
「我很驚訝,感應這東西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而你正好是想來問新幾內亞的高砂義勇隊的事,這又是怎麼回事?那一瞬間我明白了這一定是田中要我代替他把高砂義勇隊的故事傳出去。於是我便拖著病身出來與你會面。」
「今天早上我也在佛壇前為田中焚香祈禱。『田中,我接下來要和這人見面。我要和他說高砂義勇隊的事。』不管你想問什麼都沒問題。」
我在小俁先生的眼睛中感受到此人強烈的決心,使我不由得繃緊了神經。
我向小俁先生詢問他要不要來點咖啡。
「咖啡是外國人在喝的,所以我絕對一口都不沾。」
我有些在意小俁先生提到了外國人,便問其原因。
「自我復員後,便決定此生決不再奢侈過活。第二點,戰爭是手持武器之人的相互殺戮,絕非殺生。所以我不捕魚也不打獵。戰爭這東西是國家的豪賭。我接下來這輩子絕不賭博,小鋼珠也好競馬也好酒也好,當然連香菸我都不碰。咖啡是奢侈品,我喝茶和水便足矣。」他堅決的答道。
小俁先生會這麼強硬的拒絕我,果然是因為在新幾內亞慘痛的戰爭經歷吧。
另一方面,戰後仍在小俁先生的腦中留存的便是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四名高砂義勇兵。
落在腦海一角僅隱隱約約記得的只剩當初在馬當訓練高砂義勇隊時擔任隊長職的「角田(Tsunoda)」與用擔架把自己一路扛到貨船甲板上的「青野」和「西川」等人。雖然知道他們是花蓮港出身,但不清楚他們在高砂族「蕃地」的住址。
為了報答他們的恩情,小俁先生在十五年前曾兩度造訪台灣花蓮港。然而,由於台灣政府的原住民政策禁止進入蕃地*,於是便沒能與他們見面表達感謝之情。這直到現在都是他殘留於心的遺憾。
即便真的能碰上一面,對方也已經相當高齡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想起小俁先生的事。但若沒法在死前和他們見上一面表示感謝,這場戰爭就永遠無法在他的心中畫下句點。
「我在元旦這天,首先會朝著南方的台灣灌注心意雙手合十遙拜,感謝有你們高砂義勇兵的關照才有今天的我。隨後才向東邊的皇宮遙拜。」他平穩地說道。
小俁先生在戰後五十年的今日仍想見上的高砂義勇隊,究竟是如何組成,隨後作為游擊隊在新幾內亞與盟軍戰鬥的呢?小俁先生一邊回想起過去的記憶,一邊娓娓道來。
原文出自《證言 台灣高砂義勇隊》(日文),草風館,林えいだい, 1998年,P15-P20。
*指從萊城撤退的第五十一師團。
*戒嚴期間臺灣省區山地管制辦法限制外國人進入山地管制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