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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神二創延伸-《日暮初暉》

作者:楓葉梓│2023-05-14 23:40:29│巴幣:2│人氣: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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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母親節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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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主體是律的生母不是律,很重要所以要說三遍

summary

我是位稱職的母親嗎?深邃的夜空盈滿星河流光,仰望著世人共享的美景,卻不禁讓我想起梨花閣中那條點綴著碎鑽金飾的裙裝:那是女人得寵的象徵,也是身份的證明。

就連我這樣見識淺短的人也悉知裙裝的貴重。而當我在穿上它後,逐漸明白那份沉重到喘不過氣的感覺是從何而來——這是一道枷鎖,用一生去陪襯衣裝的容器、包裝成完美的人偶供他人賞玩。

姊妹們說我生的漂亮,是客人們尋芳的新對象;闆娘則是將目光投向我帶來的孩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他的全身上下。

她在孩子面前蹲低身子,指尖輕輕捏起他的下巴,將他的臉來回看了好幾遍,半晌,發出一聲驚呼:「底子不錯。」

我們認識許久,從闆娘的語氣來看,他似乎對我這個剛滿三歲的孩子有所意圖。

「初暉,這孩子除了外表和眼睛,其他地方一點都不像你。」

聞言,我只是乾笑幾聲,牽緊孩子軟嫩的小手,內心還因為緊張而惴惴不安,年幼的小男孩拉了拉我的袖子,軟嚅地向我說:不要害怕。

這不該是三歲小孩該說的話——或許,我也不懂三歲小孩該有怎樣的表現,誰讓我沒讀過幾本書,字也認不得幾個。早在我十二歲時父母因為欠了北國商人一屁股債務,商人的頂頭上司前來討債時看上了我,而父母也連聲道好將我賣出去,抵押龐大的金額債款。

帶他來到這裡是正確的選擇嗎?我會為了保命出賣他嗎?在他心裡我能做到一位母親的職責嗎?

我不斷詰問自己,心底的疑惑也從來得不到解答,唯有下身的痠痛不依不撓地侵蝕著背脊,我仰躺在柔軟的背鋪中,明晃晃的燭火無聲見證一位又一位的陌生面孔出入房間,將淫靡交纏的夜晚藏在包廂裡。

我端起酒杯和虛偽的笑容,柔若無骨地靠近客人客人,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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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涵輕盈地翻身下船,腳步落在木板橋上也不曾發出聲響,她轉過身向船夫揮手告別後,來到檢察司辦理入島手續,順便看看稻妻離島特有的紅楓景色。

詩人常言:楓紅多離別。離島作為稻妻的吞吐貨物、商人雲集、通往六國的唯一港口,聚散離別恐怕沒少見過幾次,火紅的楓葉恰好象徵了離島的精神,它鮮豔的色澤向外來人指引方向,像招手示意邀請客人入座;離開時再回頭看一眼楓樹,宴席散去後的落寞油然而生,而風會輕飄飄地帶來一片手掌形狀的紅葉,它禮貌地親吻來客的掌心作為離別的贈禮,祝福下一段旅程平安順遂。

蕭涵雙手抱胸,勾起唇角欣賞這片被楓林眷顧的小島:石板路加上踩踏枯葉的窸窣聲、遙遠的海平線與夕陽交融的美景……她總算能明白律為什麼對稻妻念念不忘,除了他那位溫潤儒雅的愛人外,美景也是他不肯開口卻眷戀的根本原因。

零落的紅葉與風一同起舞,它們穿梭人群之間浸入清澈的海水裡,微風輕輕撫過來往行人的鬢髮與衣擺,蕭涵順手挽好耳邊的碎髮,視線跟隨落葉移動的軌跡流轉,直到她在吵雜中敏銳地捕捉到一絲違和。

那是一道零碎、模糊的聲音,聽著像楓丹壞掉的留聲機在耳邊細語,嗓音沙啞、氣息微弱。

並非空氣震動,那人的聲音彷彿是被海風捎帶著,沒有特定的方向與目的,僅僅是胡亂地在離島竄來竄去、慌忙無措——亦或者對陌生環境的恐懼,看來是一位初來乍到離島的魂魄。

蕭涵接過檢察司給的通行證,往船隻停靠的方向走去,循著風的流動查找聲音來源。

目光迅速掃視環境,很快地就鎖定一名坐在港口邊上的紫髮身影。

簡單目測狀態,她似乎在離島徘徊有段時間,沒人為她祭奠,也沒有墓碑可以回家……蕭涵托著下巴思考,魂魄的氣息似乎也有年頭,跟現在的稻妻有很大的差別,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參雜海水的鹹澀。

憑靠聲音和氣息就能推斷出一個魂魄的心理狀況,這是工作也是習慣。蕭涵揉了揉太陽穴,未曾想過今天來看小情侶談戀愛居然還能找到額外的工作……

蕭涵前行的腳步怔在原地,幾秒後才遲疑地向對方走去。

遠看可能沒有那麼清楚,只能遠遠看到她的側顏,走近時才發現女子留著一頭柔順的紫髮,身材姣好、花容月貌,生得一副美人胚子,年紀看著也不大,預估二十左右出頭。

「嗨,在看什麼呢?」蕭涵背著手來到對方面前,彎下身子向她打招呼。在看到女子的正面樣貌後,蕭涵嘴邊的笑意更甚。

真的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她的容貌放眼稻妻都是非常搶眼的存在,這就是胡桃常說的紅顏命薄嗎?只嘆生不逢時,可惜了。

被叫喚的女子眨眨眼睛,左右張望周環境周遭,在確定沒有任何一位活人後,才猶疑抬手指著自己,薄脣輕顫:「你是在……叫我嗎?」

「是呀。」

「你看得到我?」女子美麗的臉龐露出驚惶的神情,「這、這不該啊……這裡從來沒有人能看到我啊。」

「那是自然,但我可是專門引渡魂魄的引路人,能看到你們再正常不過吧?」

「引路人……」女子低聲呢喃,緊緊攢著自己的衣擺。看著她侷促不安的模樣,蕭涵輕飄飄地在女子身旁落坐,伸手輕撫她的後背平復情緒。

女子深呼吸幾口氣,轉頭看向蕭涵:「您是要帶我離開了嗎?」

「是。不過我要去見人,你的事可能得推遲一段時間。」

搭在肩膀上的手抽離,短暫的接觸中蕭涵大略看過女子死前的記憶:地點在八醞島緋木村,她的眼前有一群愚人眾士兵,帶頭的是一位黑髮紅瞳的青壯年,隨後畫面的顏色攪和一片,最後聽覺與視覺被水聲淹沒,赤紅浸染著海藍,而漆黑帶領一切歸於沉靜。

眼前的女子顯然心願未了,她明顯在找尋某樣人事物,卻徘徊與此不肯向前。蕭涵表明身份,要帶她離開時也不加思索地答應,好似這世間令她留戀的美好都消散,繼續駐足人間沒有任何意義。

女人期待的神色落寞下來:「沒關係……我可以等。」

「別急,先告訴我你的名字。」依照現有情報推敲,蕭涵在心中構築出一個粗略的答案,但沒有證據撐腰的理論不過荒誕笑語,她需要做些安排來驗證自己的猜想。

「日暮初暉。」

「你叫我引渡人就好,還有……」蕭涵莞爾一笑,出聲留下情緒低落的魂魄:「我要去的地方你或許會有興趣,跟我來。」

1

一年裡總會有幾天團聚定在璃月往生堂,而主辦人通常是由蕭涵帶頭,邀請那位遠在鄰國稻妻的契約者來到璃月住上幾宿。除了品嚐佳餚、吟詩作畫外,蕭涵也會藉此機會檢查契約者的身體狀況,例如有沒有嚴重外傷、睡眠品質好壞等等……倘若兩者都沒有得到妥善照顧和休息,就會被蕭涵按在往生堂療養。

以楓丹那些機械狂熱的話來形容,就是進場維修。

「我對親生母親沒有很深的印象。」

某次團聚中,往生堂的獨立包廂內坐著兩對男女,四人圍在桌前打著璃月特色桌遊,骨質牌面相互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連莊的少女笑得合不攏嘴,招呼著放槍的客卿給來自稻妻的友人再添上一杯茶,談談近況。

熱茶瀰散著如煙霧般迷濛的水氣,伴著律講述這份淡薄的童年回憶:支離破碎、無話可說,唯一深刻的還是清籟島那不絕於耳的雷聲。

「我的腦袋可能被雷聲震壞了。」律笑著調侃自己。

「外貌、名字什麼的都沒提過?」胡桃雙手托著腮幫子,好奇地豎起耳朵傾聽,桌底下勾不到地板的腳晃來晃去。

「外貌……」律從蕭涵面前整齊排列的牌堆裡抓了一張牌,隨後從自己的牌中扔出一張大字牌,「只聽過別人說我和她長得很像。」

「想必令堂是位溫文爾雅的女性。」

「鍾離先生過獎,我替先妣感謝您的讚揚。」

「不必客氣。」

「哎等等,碰!」胡桃的身體略過半個桌面,拿走鍾離丟出的牌,臉上洋溢不住聽牌的喜悅,等著哪位可憐人為她打出關鍵牌,如果沒有她自己摸一張也行,「先妣?所以小律你的母親已經走了?」

「回到稻妻後我調查過她的蹤跡,不過沒有太大進展。」

「哎呀,這是常有的事!以人類肉身找尋以死之人本就困難,這種事交給我們可愛又超級無敵厲害的涵涵就好啦!」胡桃清了清喉,擺正身姿嚴肅地看向蕭涵:「蕭涵儀倌,我命你在往後旅行中看見疑似小律家人的魂魄,請務必將祂們超渡,回歸輪迴中。」

「是是,我親愛的胡堂主。」

女孩子們湊近著臉蹭蹭鼻尖,而摸了蕭涵身前牌堆的律熟練地攤開牌面,帶著笑意地說了兩個字:「自摸。」

還沉溺在女孩子幸福貼貼中的胡桃霎時瞪大雙眼,雙手撐在桌面、仔細瞧了瞧律身前的牌——真的自摸了,他才剛玩第三場而已,自己的美好連莊就被打破了:「我的連莊——涵涵嗚嗚嗚嗚……」

「沒事,再一局。」

眾人翻倒牌面洗牌,幾人又把方才被打斷的話題撿回來:「要不小律說說你生母工作的職業,如果是冒險家的話,我讓涵涵去危險地帶找找。」

「先妣曾是一位妓女。」

喀啦洗牌的聲音倏然停下,兩人停止手邊的動作齊刷刷地看向律,他和蕭涵神色淡然地洗牌、疊牌、擲骰子拿牌,當事人完全不介意自己被怪異的眼神打量注視。

替其餘兩人分好牌,律雙手交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堂主似乎有話要說?」

「呃……確實有那麼一回事。」少女撓著後腦,信息量過大她有點接收不來,她還在腦海裡尋幾句適當的發言,律又開口:
「但說無妨,不必顧慮我的心情。」

「這樣不好吧?畢竟是和你家人有關的……」

「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非常複雜,選擇繞圈子問話會讓堂主你梳理過程更加艱苦。」

胡桃看了眼鍾離、又轉頭望向摸著牌微笑的蕭涵,見兩人神情沒有任何不妥,輕聲咳了幾下開始一連串的問話。

「所以你以前也被......」胡桃比手畫腳深怕講得太過直白冒犯到律:「賣過?」

問完,胡桃雙手握緊、認真等待著律的回答,直到看見他輕輕搖頭,才如釋重負般趴在桌上,深深地呼出長氣。

「青樓會特別保護未成年的孩子,若是外貌出眾被重點培育成頭牌的情況也不少見。」旁聽的鍾離開口,他雙臂抱胸,慢條斯理:「據我所知,精心養育的頭牌初夜可高達一千萬摩拉的價格。」

「唉喲喲,小鍾你了解的很透徹嘛!」通過鍾離這一番解說,胡桃臉上出現神秘的笑容,笑咪咪地對自家客卿問話:「又偷偷去哪裡玩啦?珠鈿舫?」

「哪敢,只是偶然在飯局上聽到的奇聞軼事罷了。」

接下來的談話再無蕭涵、鍾離二人加入。胡桃一改先前小心謹慎的模樣,興致勃勃地拉著律詢問有關生母的故事,後者也沒有抗拒胡桃的熱情,欣然應允,胡桃問什麼,律就答什麼。

律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拼湊成符合邏輯的過程與發展,與其說在陳述過往經歷,更像在說一則與自己人生毫無關聯的故事,他在劇情裡活得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卻又哪哪都與他相關。

蕭涵心不在焉地反轉手裡的牌,她聽著兩人的對話,腦袋裡想的東西卻轉得飛快,她和胡桃一樣在消化這些突如其來的資訊。

律沒有說謊,也沒有理由說謊。他的記憶確實出現了斷層,可能是外力影響或者真的被清籟島轟鳴作響的雷聲震暈腦袋,然而後者機率太低,蕭涵不怎麼相信這種理由。

『摩拉克斯。』趁著他們在談話沒空理會這邊,蕭涵眼神瞥到鍾離身上,運用心音和他溝通。她需要這位活字典提供建議,否則她的思緒會一直卡在原點:『你怎麼看?』

『整體結構符合邏輯,但細節經不起推敲。』

『你也這樣覺得,對吧?所以說,能否找到我可不敢保證。』

『能或不能,做了方可得知。』氤氳水氣在鍾離面前冉冉升起,水霧遮掩住表情,蕭涵無從判斷他的言下之意,『況且你也有自己的目的在,不是嗎?』

『你講話直接一點,聽不懂。』

於是,蕭涵便朝升起的白霧呼氣,極寒的冷風在她精細的操縱下,達到既能維持水氣升起、又能在其中夾帶幾塊細微冰晶的微妙變化,這是蕭涵用以撕開面紗、窺探神明容貌的小手段。

幾乎是一瞬間,蕭涵與那金色的瞳眸與四目相對,心裡也浮現出一道聲音,向她尋求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引渡人的工作是什麼?』


蕭涵沉默許久,回答——

「就是將以逝去生命的靈魂送往彼岸……」

她大概懂鍾離想要表達的意思:引魂渡魂本來就是本職工作,做與不做、讀心與否又有什麼差別?

她確實好奇律的過去,如此戲劇性的人生不好好了解一番著實可惜。奈何他缺失那份記憶、自己也無從下手。本該放棄的執念,又再度燃起希望的光輝,觸手可及……她的願景偏偏實現了。

現在要做的就是順其自然。

「引渡人小姐?您剛剛說了什麼?」

日暮初暉走在蕭涵身後,聽到她低著頭喃喃自語,快步走到她身旁關心。

「無事。」立即從深遠的思考中抽離出來,蕭涵飛速地在腦海裡編纂理由,「我在背誦我們的員工守則。」

「員、員工守則?」她呆愣,不可置信地眨著眼,大大的眼睛裡有著滿滿的疑惑,「你們這一行……也有員工守則嗎?」

「有啊,例如『我們的工作就是要讓兩個世界的人都滿意才行』之類的……聽著很有道理,對不對?」

日暮初暉被這番話術哄得一愣一愣,連忙點頭。她不明白,但追問下去好像也沒用,因為她依舊不了解其中飽含了什麼含義。

很快地,蕭涵把主動權搶回來,趁此機會將話題轉移到女子身上,她身上可是有很多疑問等著被挖掘:「對了,等——」

話音未落,日暮初暉就跑離蕭涵身邊,往離島的一個攤販衝去。蕭涵好奇張望,伸出去的半個身軀立刻躲回建築物後面掩藏。

說人人到。她靠在牆面上小心翼翼探頭,一紫一藍的身影正駐足在攤販面前,有說有笑的在討論些什麼。

這個時候偷偷吃小情侶的狗糧,算不算上班摸魚?

看著日暮初暉在律身邊轉了幾圈,一下子捏著自己的臉、一下捧著自己的長髮與他做比較……相似的對方越多,她眼底的光輝更加明亮,總算是對得起她黃色眼瞳的鮮豔。

半晌,她朝蕭涵的方向看過來,大聲呼喊著:
「引渡人小姐!我找到我兒子啦!」

一句話,立刻解答腦袋裡的種種猜測和疑惑。

那麼,要直接超渡還是讀取後再辦事?她無奈地想,踏著步伐來到律身邊,並向正在……公務?應該說以公務之名行約會之行的兩位青年打招呼。

「前輩。」

「蕭涵小姐。」

三人簡單打個照面、閒話家常,身為靈魂的日暮初暉只能靜靜地待在蕭涵身邊聽著,順便打量自己兒子與兒子身邊站著的男人。

在只有蕭涵能聽見的情況下,她總共聽到了女子近乎雙標的發言:

兒子真的是美人啊、他身邊站著的這個人能依靠嗎?不會像雷路爾那樣騙色騙感情吧?不對,聽闆娘說我兒子聰明得很,應該不會被騙。
長那麼高了啊,真好看!可惜媽媽走的早,沒辦法給你買一些好看的衣服,身體狀況看上去也不錯……很好很好,看來這個男人沒有虧待你!

活了那麼大把歲數,蕭涵第一次覺得維持憋笑、話頭不被這些母愛碎念帶偏實在困難。她總是講到一半就停下話頭,害得律跟綾人誤以為自己水土不服,身體不適。事實上蕭涵單純被帶偏節奏,語意凌亂。

告別小情侶後,她們坐在離海不遠的楓樹下眺望夕陽、談談有關律的生活、他十年以來的經歷……日暮初暉聽得津津有味,途中也丟出各種問題想要深入了解,蕭涵耐心地為她一一解釋。

「我兒子身邊的是誰?戀人嗎?有好好對待他嗎?」

「社奉行現任家主,神里綾人。是你家兒子的竹馬兼戀人,對他可好了。」

「那他現在有工作嗎?發展怎麼樣?有人在刁難他嗎?」

「有工作,發展比想像中的好,刁難……恐怕也沒有人可以刁難他吧?」大概除了神里綾人也沒誰可以穩穩壓制住律那股狠勁了。
「真的?」得知這幾十年兒子的生活安然無恙,日暮初暉心底那塊大石也得以落下:「引渡人小姐,我已經了無遺憾了。」

「等等。」可這次輪到蕭涵不樂意:「你達成了目的,可我不但多了一份工作,還少看他們談戀愛的機會呢。」

也不能怪罪工作突然出現,提瓦特也就那麼大,在哪裡遇見誰都不足為奇。蕭涵認為她完成了日暮初暉的願望,自己也該有所報償。

「我好像沒有東西可以給你?」

「怎麼會?你不是還有記憶嗎?」蕭涵輕點日暮初暉的額頭,她的心思不言而喻,表明自己就是衝著記憶而來。

過程麻煩了點,多出幾步沒必要的流程,好在結局往蕭涵所想的方向發展,否則這份吃力不討好、沒有任何報酬的工作做起來實在讓人遭心。

好像以前都在做白工?回想過往的經歷,自己吃虧的次數也算不上少。

「這是基於我個人的私心請求。」日暮初暉不發一語,蕭涵並未理會而是繼續接著自己的話頭說下去:「你不該死得那麼早。」

方才三人談話的間隙,蕭涵聽到幾個耳熟的名字。現在確定日暮初暉是律無緣的親生母親,那麼父親呢?

「這是要替我申冤報仇嗎?」

「我的本職工作並非斬殺。」頓了頓,蕭涵想起那抹身影:「但你兒子可以。」

「不行!」日暮初暉的情緒瞬間激動起來,周圍的落葉也因為她的情緒波動吹飛幾尺遠,在紅葉翩翩落下的景色中,為人母親才有的堅定眼神顯露:「不能讓他和雷路爾有任何交集。」

「可惜,你兒子早在幾年前和那位......雷路爾見過面,還有過交手。」

蕭涵攤手,日暮初暉構築的理想很美好,也能從中得知她想要斷絕兩人關係的積極性。不用猜,生父的名字和身份確認了:愚人眾執行官僕人的手下,中尉雷路爾•雪奈茨維奇。

所以提瓦特真的大嗎?這種千分之一的機率都能碰到,不是刻意安排就是運氣好到天頂上去。

「我答應你,這份記憶不會外傳,你兒子也是。」

以日暮初暉百般抵抗的態度來看,她口中所說的雷路爾恐怕是位無惡不做、罄竹難書的罪人,再結合幾年前他看到律後那副近乎瘋狂又驚喜的神色,蕭涵就算不主動告知事實,父子倆之間註定會有一場命運交鋒。

「真的?那……可以。」

「失禮了。」

金色流光在指尖緩慢流淌,指腹貼上日暮初暉的額間,促使近乎透明的魂體發出亮光,將十餘年的記憶片段盡數灌入蕭涵的意識中。

讀取記憶需和當事人共情、共感,體會當下以及死前的五感。總體而言並非多美好的體驗。不痛,但噁心難受。

「請允許我叨擾您的心境。」

碎裂的記憶碎片從魂體中爆發開來,無聲地將空氣劃分成數十塊,在碎片的反射裡能看見不少眼熟的情景,它們緩慢地在空中流動,蕭涵起身握住一塊染血的片段,輕輕擦拭。

這些,便是人們最重要的記憶凝結成的結晶。



嬰孩宏亮的啼哭自房中傳出,一女子掀開布簾急忙地向外頭等候的姐妹們告知好消息:

「闆娘!初暉生啦!」

「狀態如何?」

「母子平安!」

緊接著又是幾人進入房間,而裡頭幫忙的醫師已經做好止血工作,收拾好環境與接生的同僚進行交接,見到帶頭的女人進房後,簡單地打了招呼後繼續照顧襁褓中的孩子。

「孩子呢?」

「現在知道關心孩子了?是誰好些天喊著要把他丟水井裡?」闆娘立刻把欲想起身的日暮壓回床上,招手要人把孩子帶過來。她挪身移出空位讓接生的姊妹坐下,輕輕拉開遮掩臉龐的綢緞。

孩子的降生過於突然,闆娘迫不得已叫停營業,喚來幾位懂醫書、有過接生經歷的姐妹們過來協助,忙活好一陣子才保住兩人。就連包住孩子的也是闆娘珍藏許久的絲綢,深怕這脆弱生命一出生就冷死在閣中。

「而且這麼可愛的孩子,你捨得丟?罷了,你就算不要,我也想撿回來養。」

幾位女性擠在一處,看著闆娘懷裡的孩子,日暮不由自主伸出手戳戳他的臉頰,以前聽過別人說孩子出生皺巴巴的像隻小猴子,可自己的孩子卻沒有他們所說的那般,反而圓潤的不像話。

就好像在自己肚子裡吃飽喝足以後才誕生下來,所以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時才能保持如此完美的第一印象。

「確實……很可愛。」

丟入水井?日暮打消了這樣的想法,她看著熟睡的孩子,第一次認知到剝離母體的生命是多麼奇妙的個體,與自己相似、卻用不同的心臟跳動著活在這個世界上。

很神奇……她感嘆著。

「你的打算呢?先回去家裡修養?」

闆娘無情地打斷日暮初暉的幻想,向她問了一個現實、無可避免的問題:怎麼照顧孩子?

到頭來日暮初暉也只是一位新手母親,能不能照顧好一個生命還有待商榷,但安居在梨花閣不是照顧孩子的好選擇,誰家紅樓三不五時傳來嬰孩啼哭?多煞風景。

「也只能這樣了。」

再不願意,也只能先選擇下策勉強幾年,所幸日暮初暉的住處離梨花閣不遠,有什麼問題可以再尋她們幾位的幫助。


畫面流轉,時間迅速來到五年後。

從這幾年的記憶可以得知,日暮初暉是深愛著自己的孩子,撇除她開玩笑地向小孩說「你不乖就把你丟水井」的玩笑,她還算一位踩著合格線的單親媽媽。

記憶裡,她既不會洗衣做飯、字也不認得幾個,似乎是擔心打擾到梨花閣的姐妹和闆娘,她鮮少過去尋求幫助,只能依靠自己不靠譜的方式一次次試錯。

過鹹的米飯、不合身的破布衣、燒個柴火差點把家整個燒掉……好幾個驚心動魄的舉動,讓人不禁懷疑這位女性究竟是怎麼活到現在還沒弄死自己。

日復一日,剛滿三歲的孩子總算是撐不住這般折騰,病了。

起初還只是小咳嗽,日暮初暉尋來一位醫師簡單看病、餵藥,不曾料到這位醫師是個庸醫,身體換來的藥非但藥效不佳、還混入泥沙導致孩子的病情更加糟糕。

雨夜中日暮初暉慌慌張張地拿著厚布蓋在孩子身上,抱著他在雨中一路狂奔,在熄燈的梨花閣下不斷敲門求助,看著黯淡的窗一個個點起燈,跪在大門前的女人也總算被幾人攙扶進屋。

餵半個月的泥沙水、鹹度飄忽不定的米粥,一條薄被兩個人蓋……聽完日暮初暉的育兒心得,闆娘懊惱地扶著額頭,予以評價:「這孩子命也夠硬,在你那麼多不當人的舉動裡能活著真是奇蹟。」

「我也覺得。」握緊躺在床上休息的孩子的手,日暮附和著,經過細心調養後,他的氣色明顯比之前還要紅潤。她靜靜地望著孩子的臉反省。

一年過去,成長至四歲的孩子懂事很多。

不吵不鬧、總是乖乖地待在闆娘安排的房間裡,只有吃飯時才會從房間裡探出一顆圓滾滾的腦袋瓜,小跑步到日暮身後等飯吃。

沒客人接待時,幾位姊妹會相約去房間找他玩,剛結束工作的日暮揉著發酸的腰來到房間,一進門便看到孩子被女性捧在中央,懷裡塞的是各式各樣的糖果,她不明所以的上去詢問,其餘人笑著向她回答:
「這孩子喜歡吃甜的東西,客人帶來的糖我們都塞給他啦!」

她們再三保證,除了送糖帶飯以外,絕對沒有帶著孩子往樓下見客人。孩子還小,長得卻意外可愛,看一眼就很想去揉揉他的臉頰,恨不得將他當作糰子咬一口。

「甜食?」

男孩立刻從女人的懷抱跳下來,他來到日暮初暉面前擰開包裝紙,露出裡面的糖果後遞給她。日暮蹲下身一口吃掉親生兒子給的小禮物,爾後將他緊緊抱在懷裡。

日暮蹭了蹭兒子的頸側,出於愧疚的她將臉埋在孩子懷裡,他的愛好還得藉由別人轉述才知道,顯得自己好像不關心孩子似的。

並非如此,她只是……不懂如何去照顧。雖然男孩總是聽話的坐在位置上聽自己說話,但他很少透露自己的喜好與情緒。別人評價他是內向害羞的小男孩,日暮卻能讀懂他眼底的情緒:想要,但是不敢說。

也不怪罪他有這樣的想法,梨花閣中魚龍混雜,並非小孩子能夠隨意出來閒晃的地方,他只能在客人稀疏的時候出來透透氣,站在三樓高的樓梯扶手旁偷看。

大廳堆滿琳瑯滿目的贈禮和服飾,來往的男女和奇怪的呻吟。也不怪他沉默寡言,看到自己的母親拉著不同的男人進出房間,心情難免複雜。

能做的就是擁抱著他,在角落無聲落淚;能給的也只有以身體作為代價換來的一盒樸實無華的罐裝糖果。

要是這份熱忱能用在別的地方,人生或許能得到轉機也說不定?

自從她的生命被當作貨物賣給雷路爾後,活下去的選擇只剩下作賤自己,再也無權為自己定義人生方向。


3

畫面二度變換,這次是日暮初暉與闆娘的單獨對話,蕭涵作為探訪記憶的外人,湊到她們身邊閱讀攤平在桌面的資料。

眼熟的名字映入眼簾,蕭涵沒看過名字本人,卻依稀聽鍾離提過幾次,他說稻妻那裡出了一點大事,引得全國人民啞然,天領奉行調查出某位高官勾結外商哄抬物價、在內貪污舞弊、欺壓農民,連帶引響璃月的貨物價格。礙於證據不足的關係,此案擱置數年不曾有過進展,只能暗中調查、蒐集情報。

某日,在離島海岸撿到一份關鍵性的貪污證據,彌補先前無法補足的空缺,趁此機會居留該官員,再對那份證據裡的線索抽絲剝繭,貪污一事才板上釘釘,不容質疑。

蕭涵很誘惑為什麼不直接讀心就好?現在反應過來,人類作為肉身,除了用特別高端的話術對目標下圈套,想要不用外力獲取第一手消息,對他們而言實在過於荒唐。

現在看來,這件事能夠成功破案想必與梨花閣脫不了關係。前幾次的記憶裡蕭涵得知幾個重要情報:其一,梨花閣並非普通的紅樓,她們本職上是情報組織,賣身賣藝則是副業;其二,他們的資助方是壁爐之家,闆娘與天領奉行的高官還有過約定……

難以理解人類的思維邏輯。蕭涵揉按太陽穴,決定把這段記憶看完再下判斷——

「您要把這份重責大任交給我?」日暮初暉好看的眉眼微微皺起,此次目標是闆娘等待許久的大魚,是稻妻眼下最麻煩的隱患,「應該有更合適的人選去做。」

「不錯,原本是輪不到你承接這份工作。」梨花閣中不缺人手,比日暮初暉能力好的人多的是,用不著挑選特定人選。何況男人好色的本能,哪會細想那麼多?溫香軟玉在懷,陰謀早被丟到九霄雲外去,誰讓他們眼底的女人——尤其是身處紅樓的女人,除了出賣身體以外,能有多大的威脅?

正如闆娘所言,她既沒有常人無法複製的特殊能力,也是資歷最為平庸的一名,在沒有任何經驗加持下,指使她去進行臥底風險太高。依照闆娘老謀深算的性格,不該犯下這類低等錯誤。

好在接下來的話沒有破壞她的名聲與形象塑造,她閒適地躺臥在堆滿綢緞的貴婦椅上,輕搖著手裡的煙管:「你不是一直想去稻妻城生活嗎?正好,要是你完成這份工作……我也不是不能幫你們母子倆弄到一份合格的身份證明。」

以旁人的角度來看,合法的身份證明不足為奇,但對於那些沒有名分、被當成貨物交易買賣的人而言,這是脫身、離開暗無天日世界的唯一辦法。錯過這次機會,能否有下次還是未知數。

闆娘牢牢抓住日暮初暉的期望。顯然,面對豐厚誘人的獎勵,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我該怎麼做?」

闆娘露出微笑,從貴婦椅上坐起,用煙管指著桌面的地圖和計畫流程,言簡意賅地向日暮初暉講述計畫過程。

統整她們的對話,整體看來計畫並沒有什麼難度,只要賣慘賣得到位,那位出手闊綽的人渣就會看在女人可憐兮兮的模樣給她一些「關懷」,滿足男人的欲求、飾演近乎愛到深沉無法自拔的妓女,對官員百依百順然後——憎恨自己的兒子。

聽到這裡,日暮初暉眉頭深鎖,垂下頭低吟著:「我連好好愛他的機會都來不及……」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畢竟這孩子已經能記事了,刺耳的發言會影響他的心理健康……但這是計畫裡最重要的一環。」

紫色身影總算是憋不住淚水,蜷縮著身子、掩面在房間裡啜泣,她極力掩蓋自己的哭聲,一旁的闆娘輕拍她的背脊安撫,最後將她抱入懷中安慰。

過去的她想要把未出世的孩子丟入水井,是因為憎恨那不負責任的父親、還有那苦了自己十個月不斷嘔吐、昏昏欲睡又食慾不佳的罪魁禍首。

現在則否,她要在自己最親愛的兒子面前辱罵他、對他擺出鄙夷厭惡的表情。在最能留下深刻印象的年紀、在他成長最重要的時刻,親自、親手去傷害他幼小的心靈。

失去父親的孩子已經足夠脆弱、特殊的生長環境更加催生他自我懷疑的想法,如果連照顧她的母親也對他惡語相向……

往後他該怎麼辦?成為第二個雷路爾?讓慘劇以不同方式傳承下去嗎?

日暮初暉沒敢再想,她害怕自己再想下去會動搖心中的決定,放走自由的機會。

「若為自由故……」

她無路可退。


再度睜眼,眼前的場景惹得蕭涵撇過頭不去看,人類肉體交合的模樣她沒興趣,何況這是毫無預警的畫面呈現,這種實境體驗她不需要。

不知道過了多久,床上的男人完事後緩緩穿上,把躺在被鋪裡的女人抱在懷裡,伸手繼續挑逗著她。很快地又燒起了下一輪乾柴烈火,只是這次男人衣衫整齊,扶著女人的頭往身下按壓,閉眼享受那熟練的特殊服務。

床事估計還要持續很久,蕭涵甩手快轉了記憶的時間,閃過去的片段中大都千篇一律,沒有詳細查閱的必要性。其中包括那些汙辱親生骨肉的發言……她還是很佩服日暮初暉的心理素質,究竟要下多狠的心才能在一邊享受與陌生男子的交合,一邊辱罵自己的兒子是拖油瓶、累贅?她笑著對面前的官員獻殷勤,暗地裡對孩子擺臉色。當年的律沒有直接哭出來也是神奇到家,但心裡多少還是受到重創,從那黯淡無光的眼眸中就能看出來了。

蕭涵蹲在年幼的律身前,看他咬緊抿著唇瓣、雙手焦急地擰著衣角、眼眶周圍泛著的亮光,最後仍抵擋不住悲傷,順著稚嫩的臉龐滑落在地。

誰說他不會受傷,只是聽慣了那些惡毒的語句,徹底麻痺罷了。

還沒收好情緒,一抹光束從蕭涵餘光擦過,她眼急手快抓住一閃而過的回憶片段,將它從記憶洪流中拉出來。

是一份三個月後的記憶,日暮初暉一如千百次性愛結束躺臥在官員懷裡,在溫存過程中不斷誘騙著他灌下數瓶酒精濃度略高的酒,對眼前的每人放下戒心的官員不疑有他,逕自拉著日暮初暉擁吻、喝酒,直到官員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昏迷不醒,日暮初暉這才穿好衣袍顫巍巍地起身,她同樣被酒精弄得雙腿發軟,也慶幸自己沒有盡數嚥下那些酒液,否則拖延到任務時間的後果不堪設想。

她在官員又厚又重的衣服中找到闆娘所說的筆記本。據情報所示,官員賄選在一年裡的某天帶上這本筆記,用來與私下交易的商販進行買賣與結算。換言之,一旦錯過這個時間就必須等上整整一年,再者,官員會不會喜新厭舊離開梨花閣又是不可衡量的未知數,想要抓住法外狂徒只有這次機會。

日暮初暉躡手躡腳地來到拉門旁,在外接應的人抽走本子,對日暮初暉比了一個手勢,告訴她複製正本的所需時間後,兩人便繼續自己的分工:看好官員、迅速抄寫,各司其職。

大概過了半根蠟燭的時間,另一名女性拿著抄寫好的副本交給日暮,並告訴她任務已經達成,今夜過去,只需要再等待幾天就能離開此地。

「真的……都沒問題了?」

看著手裡偽造的筆記本跪坐在原地,恍若隔世。含著淚水,日暮初暉臉上不禁揚起苦澀的笑容,即將到來的幸福令她不知所措。

4

公正的判決不期而至。
感謝某位熱心民眾出手檢舉,天領奉行於離島沿海岸撿到一本紀錄各項貪污紀錄的筆記,依字跡和各項指標來看,將目標定在爭議不斷的官員身上。
在經歷天領奉行的審問與調查後,官員已然坐實罪名,被送入牢獄之中。
想當然爾,這些巧合可不是張口就來。多虧某位樓閣闆娘人脈廣闊,在將軍的眼皮子底下佈置一場完美的演出。
如今事成,闆娘先前用官員名字買下的船隻也由本次案件的功臣——日暮初暉所有。
今日梨花閣沒有營業,她們將門緊閉,小聲地在闆娘的房中開一個小小慶功宴,為的是不打擾三樓正在睡覺的小孩子。
日暮初暉是最後一個抵達現場的人,她剛上樓查看孩子的狀況,見他睡得香甜便沒有出聲打擾。
踏進房中,原本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日暮初暉不明所以地望向眾人,詢問是否因為自己誤點導致幾人不愉快。
闆娘笑著搖頭,招呼著她坐下,難得慎重地問話:
「初暉,今年幾歲了?」
「欸?我、我算算……」對方一愣,顯然沒料到闆娘會問這句話。日暮初暉掰著手指算年月,片刻後答道:「五年過去了,今年二十三。」
「這樣啊,沒想到你那麼年輕。」闆娘小酌一杯,眼神有些落寞地說著:「後天你不用來了,把行李整理好後帶著孩子離開吧。」
「您這是……什麼意思?」離開梨花閣是早晚的事情,但並非是在這樣的情景與氣氛下。闆娘的異常讓她感到不安,剛想追問又被打斷。
「你知道嗎?他們要我改口供。」闆娘語氣憤恨,手裡的酒杯卻以平靜輕柔的動作置於茶几上,「呵,你是知道我的。哪可能說改就改呢?我可是好不容易送那傢伙入獄。要改,還不如讓我死。」
「所以在你來以前,我和其他姊妹說好了,我們要留在這裡。」
「等等!你們不跑嗎?如果是逃跑的話,或許還能——」
「逃跑,然後被那些人各個擊破,凌遲致死嗎?」
在闆娘的厲聲反問下,日暮初暉噤聲不語。意識到自己似乎嚇到對方,闆娘語氣又放輕許多。
「我理解你的好意,初暉。但你不明白這個閣、這些陪伴我數十年的姊妹們有什麼意義。」
「我們是孤兒,是不被國家認同、沒辦法揚起胸膛走在陽光下的存在。」
「離開梨花閣後,她們該何去何從?與那個組織的人作對從來沒有好下場,就算成功逃離稻妻,恐懼也仍縈繞在心,在夜裡、在夢中擔驚受怕哪天被找上、打破得來不易的生活。」
「我們是彼此的家人,是在這個世間最後的牽掛。可是初暉,你與我們不同,你有孩子啊……還是一名非常聰明、好看的孩子,想必他長大成人後必有一番成就,蛻變成貌美的青年。」
與這段記憶相連接的,是律見到一位異國男性從闆娘房中氣憤離開,並且替異國男性下完與闆娘的最後一局將棋。同樣從這段回憶中,闆娘一眼看穿這孩子與他人與眾不同的地方。
過於早慧,像是被刻意調教完成的人偶。
「初暉,扶養這孩子長大成人是你的任務,我們會先你一步離開也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不,我與你們一樣在劫難逃。」闆娘的陳述與自己所想並無二致,她凝視著對面端坐的人兒,薄唇描繪著彼此悉知的名字:「愚人眾,對吧?不久前聽到風聲,因為穿插在稻妻的眼線被清除,雷路爾正在回來的路上,不用幾天就會抵達稻妻。就算我能逃,我也不會帶著孩子跟我一起走。」
闆娘挑起眉頭,她讀懂日暮初暉話語中的蹊蹺,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要讓那孩子脫離雷路爾的掌控。為此,把他藏起來。」
「目的地呢?選好了?」

「東南方的清籟島,他們不敢貿然去那裡尋人。」

闆娘沉吟:「這距離……那孩子不會乖乖聽話的。」

「所以我需要您為我提供一個東西。」

「但說無妨。」

5

蕭涵總算知道為什麼律的記憶可以缺失的那麼嚴重。

創傷性失憶症。

這是人類為了逃離可怕的現實或擺脫不愉快的思想所啟動的心理防衛機制,透過個人意識、認同或是行為協調的短暫性改變來迴避傷害,防止自己情緒崩潰或身心受創。

日暮初暉在臨走前的最後一刻,想闆娘討來了速效麻醉劑。在梨花閣徹底被摧毀的前夕,他們徹底地被「趕出去」,回到家的日暮初暉先是發狂地砸壞家裡的東西、像個瘋子一般對著孩子歇斯底里,一邊在鹹到懷疑人生的飯菜下麻醉藥,故作不爽地將飯碗扔到律面前,看著他吃下、沉沉睡去,這才抱著他邊哭邊上船,一邊念叨著對不起、雙臂不斷划著船槳往清籟島的方向駛去。

她把孩子放在越石村的角落,冷冽的寒風、單薄的破布……日暮初暉想要把身上的衣服撕下來裹在他身上,可一想到自己待會的計畫,無法讓他做出多餘的關愛。

她沒與兒子做綿長的道別,划船回去還需要一段時間,她便匆忙地原地,不再回頭。

這裡的記憶同律醒來時一模一樣:漫天雷暴、刺骨冰雨,不過最後還是有人接納了他,運氣不錯。

蕭涵跟隨日暮初暉的記憶來到八醞島。日暮初暉剛下船便看到雷路爾的手下正在尋人,好巧不巧與其中一名士兵對上眼神,她虛掩懷裡的東西,背過身開始逃跑。

「雷路爾大人,看到了!人往那裡跑了!」

「看到有用嗎?追!」

一天來回兩趟路程令她疲乏,手裡的假人偶差點從懷中掉落,她喘著粗氣努力逃亡,始終甩不開身後急促的步伐。

砰——一枚子彈擦過臉龐,日暮初暉驚惶地回頭,火槍手端著槍瞄準自己,她平舉被緊緊包裹的假人擋在自己身前。雷路爾叫停槍手的瞬間,日暮初暉狠狠地把人偶丟到一旁的水井中,轉身跑離前看到雷路爾驚恐的神色,她瘋癲地勾起笑容踉蹌跑走。

聽著雷路爾喊著手下撈人、最後得知是假人後發出的怒吼,日暮初暉不受控地大笑起來,她等著讓這個王八蛋吃鱉的樣子很久、很久了!

砰——砰——接連兩槍,不偏不倚地貫穿日暮初暉兩條雙腿,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倒下,滾了好幾圈撞到樹幹才停下。

雷路爾端著槍來到她面前,對照日暮初暉氣喘汗流的樣子,雷路爾游刃有餘的模樣更顯她的狼狽。

不顧曾經的情份……不,應該說壓根沒對這個女人起過任何感情,更像是看著牲畜一般冷血無情。

雷路爾居高臨下地問:「孩子呢?」

「孩子?哈……那拖油瓶早被我丟到海裡餵魚——」

戾氣在男人眼底一閃而過,一腳踹在日暮初暉的腹部,本就瘦弱的她根本禁不起打,何況是正在從軍的中尉?日暮初暉蜷縮身體尖叫,光是一記踢擊就差點暈厥過去,胃裡更是翻江倒海,痛到腦袋拉響死亡的鳴笛聲。

「賤人。」她蹲下身扯起女人的頭髮,讓她扭曲的面龐看向自己:「我再問最後一次,孩子呢?我的實驗體在哪裡?」

這次日暮初暉沒有說話,而是抬起頭朝雷路爾吐出嘔吐物與鮮血的混合物,情緒本就暴躁的男人臉上暴起青筋,抬腿就是往臉的方向踢過去,接連好幾下的踢擊發洩無處可去的恨意。

血液濺染草地,它們豔紅、它們黏膩地流淌,分辨不出究竟是血液還是生態導致。紫髮的女人靠在樹下奄奄一息,髮絲黏著她血肉模糊的臉龐,是再看一眼都會覺得噁心的程度。

雷路爾事不關己地站在一旁擦拭身上的污穢,儼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他對手下頤指氣使,讓他們把女人處理掉。

手下面面相覷,紛紛應聲。他們拖著日暮初暉的身體來到海邊,沿途拉出一條深紅色的血漬,她感覺自己被抬起,然後丟入海水中。

氣息將絕,她沉重的身體逐漸下沉,隔著海水與猩紅看到劃過天際的閃電,以及驟然降臨的暴雨,她聽不到任何聲音,只看到雨點攪亂海面、摔碎光芒。

肋骨全斷、呼吸困難。就連張嘴也變得艱難,她看著自己呼出的氣泡越來越少,越來越小……直到一個不剩。

她緩緩閉上眼睛,在意識消弭之際,她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律。

母子倆穿著同款衣物,在暖陽壟罩的樹下互相依偎著。

好想看到……你長大成人、尋到一生摯愛後,親自目送你踏入婚姻。

明明是那麼好看的……我的孩子。

她輕盈地落在沙地上,就此沉眠數十載。



……

「……我能確定你的屍體在哪裡,需要……唉。」

蕭涵正在消化她所經歷的一切,方才與日暮初暉共感死前五感,心底怒罵雷路爾對一個美女下狠手,光是第一次踢擊就踢爛了不少肋骨,後面接連幾次的踢擊更是把整個人……總之,就算沒有丟到海中,也是窒息、失血而死。

「謝謝您的好意,引渡人小姐。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日暮初暉搖了搖頭,婉拒蕭涵的好意,「不能讓這些往事影響他的未來,請您……帶我走吧。」

「他的餘生,勞煩您照看了。」

向來多話的蕭涵沉默,她抬起手,目光與日暮初暉對望,對方勾起一抹笑容,如同初見那般美妙。

指尖從日暮初暉的額頭下滑到胸前,流光軌跡擴散開來,將日暮初暉包裹在溫暖的柔光中,她的形體逐漸融為光點,一點一點向天空消散飛去。

「在我消失前……您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請問。」

「我這也算是,做到為人母親的職責了,對吧?」

「是的。」

手掌握拳,她的形體徹底消散。殘留手心的微光隨風而起,奔向海的地平線,擁抱夕陽。

「您是他人生中陌生而偉大的母親。」

百千年的時光,她理應看透生離死別。每次在送別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時,滿溢而出的空虛感卻總能殺得她措手不及、悵然若失。

她好像明白鍾離的意思了。引渡人的工作是什麼?是將以逝去生命的靈魂送往彼岸。他們的工作從來不包含讀取記憶的部分,這是蕭涵私心,而鍾離早就告誡過她結局。

又被擺了一道。她躺在草地上,夜色抹去了最後一縷殘陽,像楓丹劇場裡的絨布,慢慢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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