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些事我實在沒辦法對他們說。」陽光下,少年的臉龐相對陰鬱。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面色溫和的看著那名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不慍不火的開口,「你是擔心你爸爸媽媽會因為你不願意成為神而討厭你嗎?」
少年一愣,理所當然似的焦急了起來,「老爸他在球壇可是被譽為神一樣的男人,老媽就更不用說了,當年勝利女神的封號不是開玩笑的。」和方才有些驕傲的神情不同,少年黯淡的別過了頭,「身為他們的孩子......不成為神說不過去吧?希望大叔?」
被稱為「希望」的男人看著眼前的少年情緒低落的模樣,因雙腿失能而使動作受限的他早已練就靠著柔和嗓音來安慰人心的技巧,他只是向著那孩子微笑。
「他們有這麼說過嗎,美似?」
「哈啊?額......是沒有,不過一般都會這麼期待不是嗎?」
「你覺得你的爸媽是一般人嗎?」
見他雙眼光亮起來的剎那,希望便知道眼前的孩子、被他喚作美似的少女已經慢慢理解他想說的是什麼了。只不過,身為愛操心的大人,希望還是想再多推他一把。
「你要多相信家人一點才行,就像他們相信著你那樣。」希望看著美似,就像看著自己的弟弟那般教誨道,「你是哥哥不是嗎?找出屬於自己的道路,給妹妹做個好榜樣吧。」
想起與自己父母相處的點點滴滴,又想起他那才讀小學二年級、天真可愛的妹妹,美似不好意思的以指尖玩弄了下髮絲。
他居然因為這種簡單的問題搞的兒子當不好,哥哥的角色也沒做到,這實在太丟臉了。
「謝了,希望大叔。」雙手按在輪椅把手上,美似恢復以往的自信這麼笑著,「我這就回去跟老爸老媽談談。」
眸裡欣慰滿盈,希望將身子向椅背一靠,「快去吧,不過不必送我了。在絢來以前,我還想在這裡多待一下。」
「好,那我先走了。幫我跟絢大叔問好,我下次再來看你,希望大叔!」向前伸手朝他揮了揮,美似準備往他身後出口的方向走去。
希望也與美似道別以後,老樣子的伸手拉了下蓋在腿上的毯子。他靠在椅被上、閉著眼睛享受陽台灑落的光芒,身後之人一步步離開的腳步聲。然而那聲音卻突然停止,隨後傳來的一句細語令希望猛地回頭。
「再見,哥哥。」
猛然回首,希望只看見留著一頭藍綠色長髮的少年關上門離去的身影。感覺自己大概是產生了幻聽,他遲疑的慢慢把頭轉回去。
不知是因為一個上午的談話,還是有其他因素,希望忽地感到異常疲倦。在陽光明媚的午間,他不知不覺的閉上了眼睛。
明明沒有做夢,希望卻在恍惚間自耳邊聽見方才聲音的延續。那是三十多年前,他與弟弟一同踢球發出的歡快聲響。
那個與美似模糊的重疊在一起的身影,令希望想起了塵封已久的往事。
「希......就叫他希吧!」看著襁褓裡的嬰孩,還是少年的希望逗弄著他的臉,「這麼一來,我們就能成為彼此的希望了。」
就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一樣,被命名為「希」的嬰兒笑了。
只要希望還與足球有關聯,那麼他永遠都會是希在這世上的曙光。
只要希望還記著他們的牽絆。
一輛車轎車在宅邸前的庭園停下,兩個女人下了車後和駕駛閒聊了幾句,隨即先往園裡走,準備進到宅邸裡頭。這個時候,其中一個女人瞧見了一個少年迎面而來的身影,她興高采烈的招起手來。
「美似!這不是美似嘛!」
「好——久不見了呢,你過得好嗎?」
「啊,彩香阿姨,綿阿姨,午安。」
老樣子冷靜的回避掉天宮家媽媽的熱情擁抱,美似不失禮貌的打了招呼,並和較不熟稔的綿點了點頭,簡單回應了下他的近況。
「你要回去啦?要不要再多待幾下,晚點讓絢叔叔帶你回家怎麼樣?」
「沒關係的彩香阿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謝謝妳。」
「我說啊,你不用跟彩香阿姨客氣喔?真的喔?」
「沒事的,而且我有重要的事想馬上跟媽媽討論,所以想快點回家去。」
「這樣啊......」
彩香聽他有要事在身,也就不勉強他留下。趕忙從包包裡頭翻出的糖果美似不收,還是以送給妹妹的名義才願意收下,彩香讓美似再幫自己跟幸子問好,她彷彿面對自己兒子似的,揮手道別時還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被綿直說她反應太過誇張。
「拜託!那孩子簡直跟幸子一樣,既有禮貌又優雅,我怎麼能不喜歡呢?」
「哼嗯——妳明明不喜歡文質彬彬的類型不是嗎?就像幸子的老公——以前還是男朋友的時候,妳常常一邊喝酒一邊打電話跟我抱怨。」
「但那是幸子的兒子欸!」
「是是——知道了。」
知道她至今還是對幸子抱持著崇拜,綿無可奈何的笑著,旋即瞇起了眼睛,「不過呢——小孩其實是一種很會裝的生物喔?尤——其是男孩子。搞不好那孩子跟幸子很不一樣也說不定?」
「喂喂,別因為妳老公是芳心大盜就這樣下結論啊?」
「呵呵——他也只是稍微擅長和女性說話而已喔?就是稍微——?」
「啊啊我忘了,能馴服他的妳是狠角色啊。」
說回孩子的話題,彩香就是一個勁兒的擰眉,「妳說他們會裝,但我那家那個兔崽子怎麼就跟我那笨老公一模一樣?」
「嗯——那孩子不是很直腸子嗎?我不討厭喔?」
「你就直說他笨吧,我完全不介意。」
「在嫁給自己的老公以前就應該想到這個問題喔——?」
「沒救了,我這輩子就是被他騙去了。」
兩個女人一面走,一面開著自己先生的玩笑,又談起各自的兒子,接著這打開的話匣子便沒有停下來過了。
綿想著,要是星野在場的話,一定也會吐槽彩香的兒子。然後,一定也會對幸子的孩子特別偏愛。
她們今日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來掃墓。
曾為伊甸一員的大家,隨著年齡增長、事業繁忙、組建家庭......漸漸的無法湊齊所有人一塊兒來看星野。好比當了教練的幸子,她率領的隊伍正在集訓,這大白天的根本沒可能趕過來回合。又譬如當了妹妹經紀人的葉樹,為了配合當紅偶像,空檔可不是那麼好喬的。像栗花落那樣整天忙著麵包店興隆的生意,也實在抽不出空來。其他如在學校教書的林檎、在足球協會上班的月斗、成為科研院研究員的水谷、在美國足球聯賽的永獸,以及投身亞洲足球聯賽的明日斗......在所有人的時間難以配合下,漸漸變得只能各自單獨擇日前來。也就只有身為全職家庭主婦的彩香和綿能夠敲定共同的行程了。
「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鬧哄哄的,你這混蛋一定寂寞的想哭對吧?」一面將花放在墓前,彩香一面略微哀傷的淺笑,「你就給我好好在天堂大哭特哭吧。剛才有個孩子不知道你看到沒有,那可是幸子的兒子喔?他都長那麼大了,你給我的印象卻還只是個長不高的小矮子啊......」
聽她還是老樣子對已逝之人出言不遜,綿倒是放心了。她也送上了花,隨後對星野說了些話,和他分享一些自己遇上的趣事,並和彩香一樣感嘆他的逝去過早。
一直聽彩香拿幸子的兒子調侃星野,綿有些話實在不好意思和她說,又或者說,是伊甸的大家一致決定瞞著她的。
聽說幸子第一次抱著美似的時候,她有那麼一瞬間從自己的長子身上感受到星野的氣息。儘管在當時星野都已經過世十多年了,她卻仍不可思議的肯定星野就在那裡。當然,一個剛出生的嬰孩要長的像十四歲的少年是不可能的,更別提美似的五官和亞風爐像極了,幸子自己也不知那股油然而生的感受該從何說起。
要是彩香知道有這種趣聞,她的感受鐵定相當複雜。畢竟,那個她視作親生兒子般疼愛的孩子竟是以前和她拌嘴個沒完的對象,任誰聽了都覺得還是不要告訴她會比較好。
說到底,那或許只是一種懷念感而已,誰都不敢肯定輪迴轉世的可能性。知道這件事的,除了幸子和她老公以外,還有排除彩香在內的伊甸成員,以及兩名與當年事件密切相關者。
「教練!你怎麼現在才來!」
「我等不及要練球啦!」
「希望教練已經在等你了喔!」
聽見孩子們的喧鬧聲,兩個女人回過頭去,只見一個迎面走來的中年男子笑著被一群小孩包圍。
「哥!你要進去了嗎?」彩香招了招手高呼道。
「妳們慢慢聊,不用特地配合我沒關係。想來看練習的話和一樓的管理員說一聲,他們就會帶你們來球場了。」已經扛不住孩子們殷切的期盼,絢一邊被他們抓著手前行,一邊回頭對彩香及綿用嘴型暗示晚點見。
「妳哥哥還是那麼受小孩歡迎呢。」
「是啊,他沒自己生一個多可惜。我看他以後大概就是和希望哥一起在這裡養老了,剛好也有個伴。」
兩個女人相視而笑,悠悠哉哉的仰望蔚藍的天,以及在藍天之下顯得生機蓬勃的宅邸。
這對他們倆來說多麼懷念,對全伊甸的球員來說更是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不過,這裡已經不再是那個死氣沉沉、滿載悲傷與孤獨的長夜大宅了。
今日依舊照護著病童,宅邸裡設置的球場給予他們無限的希望。這裡已然沒了長夜,而是成了夜光大宅,在夜裡依然繁星點點的照亮雖辛苦卻努力前行的孩子們。
劃過半個球場的射門,彷彿流星一般,承載每個孩子們對未來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