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那個孩子什麼令他最煩心的話,答案肯定是他的母親。但那可不代表他討厭自己的媽媽,相反的,他最愛的也是他的母親。只不過,那個同樣愛著他的女人實在讓他煩惱不已。
「美似!要加油喔——!」
「哇!那是你姐姐嘛,美似?」
「才不是!那是我媽媽啦!」
「真好啊,我也想要有個漂亮的媽媽。」
他那擁有異國臉孔的母親招手時吸引了周遭人的目光,老樣子的變成了全場的焦點,運動會的一隅突然變得鬧哄哄的。被打招呼的對象——亞風爐美似環繞在讚美裡卻一點也不開心,他紅著臉隨便應付了一見他便笑容滿面的母親,也不搭理她老樣子的一連串問候,隨後轉過身去就是盡快跑開。
他那在家當全職主婦的母親——亞風爐幸子總是如此,好像他還是個嬰兒似的,彷彿漏了什麼就不配當人母那樣關心著他的一切,卻也讓現年五歲的美似就已經受不了來自母親的過度關照。
一定是老爸不在的關係。
美似總對他的父親——亞風爐照美有意見,但那絕對不是出自討厭。身為亞洲足球聯賽代表的父親讓他崇拜不已,不過父親也因為比賽和訓練的關係常常不在國內,這讓美似頗有怨言。他認為母親就是為了彌補父親較少的愛,所以才會變得神經兮兮的。
另一個讓美似和幸子有隔閡的,是關於她的經歷。
什麼都要跟、什麼都要問、什麼都要陪......那樣的母親,說著自己曾經是英國足球聯賽冠軍的母親,卻連走路都跟不上一個五歲的孩子。
美似從來不相信自己的母親曾經是厲害的足球選手。他一直覺得那是她編出來的故事,連獎牌都是騙人的。
她要是這麼厲害,為什麼跑不贏他?為什麼一次球也不肯踢給他看?為什麼沒有人找她去做教練?
美似知道自己母親到所作所為是出自於對他的愛,但他對於那些為了討好喜歡足球的他而胡謅的謊言相當不諒解。
只要一次就好,跑起來給他看,他就相信他的母親不是騙子。
「哈啊......哈啊......」一面將借物競賽中抽到的紙條遞給母親,美似一面神色認真的看著她,「如果妳不是騙人的話,就跟我一起跑到終點!」在一片歡娛的呼聲中,他的眸卻異常濕潤,「我的媽媽不是大騙子吧?厲害的足球選手......跑贏比賽很簡單吧?」
緩緩眨了下眼睛,幸子沉默的注視著自己那幾乎要落淚的兒子。即便他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控訴她,她的目光始終是如此溫和。
「嗯!我們走吧!」面帶平日裡的微笑,幸子站起身來牽起美似的手,「媽媽我很厲害喔?你跟得上嗎?」
終於見著自己母親同意一展身手,美似高興極了,幹勁十足的點點頭,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和她一塊兒往終點的方向跑去。
美似一直認為自己能跑的比別人又快又好的雙腿是拜父親所賜,但今天他卻覺得,或許是母親的功勞也說不定。
他的母親可厲害了,就像父親在球場上馳騁的身影那樣,既優雅又快速,沒有誰能比他們的身影更加耀眼。
只是,那天的太陽或許過於奪目了。
才剛和美似衝過終點線的幸子回過頭來對興奮的他微笑以後,還來不及擊掌慶賀,她就這麼往一旁的地上砰的一聲倒了下去。
「你媽媽還沒醒來嗎?」
「爸爸......」
獨自縮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一看見自己的父親一副剛趕過來的勞碌模樣,美似淚眼汪汪的抬起頭。
要不是他非要讓母親跟著他跑,她怎麼會突然病倒,睡到現在都還沒能醒過來呢?他知道是自己闖了大禍,從椅子上爬下來以後,他乖乖的把身子站挺,閉上眼睛準備好讓父親把他這個壞孩子臭罵一頓。
不過,他的父親不但沒有生氣,也沒有責罵他,只是把他重新抱到椅子上,父子倆坐在一塊兒平和的聊起天來。
「事情我聽說了,你媽媽是在跑完借物競賽的時候倒下的,對嗎?」
「嗚......對不起。」
沒有打算指責兒子,亞風爐只是摸了摸他的頭,「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娶你媽媽嗎?」
疑惑的抬起頭,美似眨著大眼看著他的父親,「為什麼說這個?」似乎得不到答案,他只得歪著頭回答剛才的問題,「不就是因為爸爸你愛媽媽嗎?」憶起平日裡雙親在家的畫面,美似信手拈來的輕描淡寫,「爸爸總是在抱媽媽,也常常親媽媽的嘴......而且爸爸你還像膽小鬼一樣都不敢自己睡覺,都要跟媽媽擠在同一張床上......」
「咳嗯,不是在說那些事情喔。」笑著忍住心頭的尷尬,亞風爐頓了頓後又重新開口,「我當然很愛你媽媽,不過我說的是決定結婚的原因。」
從小的時候開始,亞風爐和幸子就認定彼此了。在他們交往的過程中,別說他們兩個,就連親朋好友都覺得結婚對他們來說完全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就只差沒有寫明日期罷了。選手生涯還長得很的兩個人也一直抱持著不需要特別規劃的念頭,哪天心情特別好的話就這麼去著手結婚事項也行。
直到亞風爐接到來自英國的一通電話。
「請問是亞風爐照美嗎?」
「......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幸子的隊友,艾德卡•帕奇納斯。請原諒我的無禮,已經沒有時間做多餘的說明了......」
與對方不過交談幾句,便讓震驚又心慌的亞風爐立即動身前往了英國。
在一場比賽中,幸子才剛射門得分、隊友們都來不及雀躍、觀眾都來不及歡呼時,她突然不自然的倒在地上,失去意識的她就這麼一動也不動。
救護小組很快上前對她做些基礎照護,救護車也在短時間內迅速抵達,立即將她載往附近的醫院進行急救。其他隊友如艾德卡雖擔心她的狀況,卻也無法因此放下比賽。他們將幸子的意志化為動力,在缺少一名強勁夥伴的情況下迎戰實力本就不相上下的強敵,並在最後奪下關鍵分數,成功抱回冠軍。
他們都希望幸子能夠在現場一起分享這份榮耀,全員都在等待她再次回歸球場。只是這一次,似乎是最後一場與她共同出席的比賽了。
接到消息的亞風爐立刻循著地址來到幸子所在的醫院。在那裡等待他的,是已經結束手術並甦醒的幸子,以及從她那裡得到的不幸消息。
「......絕對不能再踢球了,最好也不要跑步,醫生是這麼說的。」這麼說的時候,幸子只是擰著眉頭面帶淺淺的微笑,「沒事的,照美。原本的我早在十多年前就沒可能再次上場。是因為當年的那個實驗,我才有機會作為職業選手活躍至今,所以我已經很滿足了。」
就是她那反過來的頻頻安慰,以及輕描淡寫的職涯終結,讓亞風爐更無法容忍。
現實殘忍的顯示幸子的選手生涯已走到盡頭,也不是她刻意隱瞞,而是事發突然,而且這並不是兩人能一起想辦法改變的事情。但就是在這最壞的時刻,亞風爐知道,自己做好的打算將使現狀改變。
「我已經......沒辦法再像這樣繼續生活下去了。」面露苦澀,亞風爐輕撫著幸子的手。隨後,他直盯著幸子的眸、用腳挪開椅子並在病床旁跪了下來,「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臨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和妳還有許多沒能完成的事情......」深情款款的注視著眼前的戀人,亞風爐捧起了她的手,「我們一刻也別再錯過了。嫁給我吧,幸子?」
那是個突如其來的決定。連戒指也沒有,更不是在什麼燈光美氣氛佳的場合,但那番話卻令幸子的眸比窗外的星點更加光彩。
她的答案,亞風爐早就知曉了不是嗎?
勝利女神因雙腿舊疾急速惡化而不得不引退這件事,成為了記者會上的重磅消息。不過更讓人們好奇的,是和幸子一起接受採訪、替她推著輪椅的金髮美男子。
「啊,關於這位......」回過頭來,幸子與覆上自己手背的男人相視而笑,「是我的未婚夫。」
亞風爐和幸子對外從來沒有避諱談論過伴侶的事情,兩人的關係一直都是公開的。只不過一人在亞洲,一人在歐洲,雖說都在球壇活躍,但過去仍有不少人粉絲不清楚另一方的來歷。經過這一場引退記者會以後,更多人記得的,是這段異國婚姻促成的佳話。
「在那之後,你媽媽的身體雖然一直沒什麼大礙,不過慢慢的,只要稍微站久一點的話她的腿就會痛,更別說跑步了,所以不能勉強你媽媽,知道嗎?」語氣很柔,亞風爐又揉了揉美似的頭,「你外公外婆以前工作非常忙,你媽媽在遇見我以前一直都是一個人孤單的生活。她不想讓你變得跟她一樣,所以才全心全意的在家照顧你。有很多球隊拜託她當教練,她說什麼也不肯呢。」
父親始終沒有怪罪他,更將母親的過去告訴了他,美似吸了吸鼻子點點頭,努力的直說以後要好好照顧母親,被欣慰的亞風爐誇讚了幾句。
只不過,有些事情讓美似懵懂的抬起頭來。
他眨了幾下眼不大確定的問,「爸爸,所以媽媽她以前真的是非——常厲害的球員,對嗎?」
「那當然,連圓堂守都曾經敗給她喔。」
「嘿?那樣是多厲害啊?」
「嗯——是比爸爸還厲害的意思喔。」
「哇啊!媽媽超級厲害的啊!」
看著兒子童言童語的雙眼放光,亞風爐不由得笑了出來。這個時候,他注意到病床上的動靜,他知道自己的妻子醒過來了,便帶著美似上前關心她的狀況。
美似一見自己的母親甦醒,差點兒沒忍住又要哭出來。他雙手撲在病床上抓著幸子的手,不斷向她道歉。
只是,沒想到幸子摸了摸美似的臉頰就是一陣抱歉。
「對不起,媽媽太沒用了。」聲音還有點虛弱,幸子替此刻淚水直流的美似抹去眼淚,「下次一定不會讓美似失望的,好嗎?」
「我才沒有失望!媽媽是最厲害的——!」蹭著自己母親的手,美似開始哭得唏哩嘩啦,「媽媽是最棒的球員!比爸爸還棒的球員!我再也不會嫌妳囉嗦了!以後誰都不准再說妳不好——!」
面對兒子的轉變,幸子又偷瞄了下自己的丈夫。她的舉動確實讓亞風爐擔心,不過,這也在他們曾討論過的辦法之中,所以亞風爐的處理手段才會如此的熟練,彷彿排演過那般。他的唇語傳遞過來的訊息,讓幸子知道她冒了點險後的效果還不錯。不過,可以的話,亞風爐其實不願讓他的愛妻做這樣的事。看見她醒來以後,明顯鬆了口氣的心情全寫在他的臉上。
夫妻倆安撫了他們年幼的兒子,讓他先去一旁的浴室把臉給洗乾淨。房間頓時又變得安靜下來,支開兒子後成了兩人獨處的最佳時刻。
「結果,我的壞習慣也讓那孩子感到困擾了啊。」指尖輕觸愛人的臉龐,幸子輕聲苦笑道,「以前總想著不讓你擔心,所以什麼事都不肯告訴你,結果出了事情反而讓你更難過了。現在成了母親,我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完全改正過來......」
搖了搖頭,亞風爐輕輕撥開了她額頭的髮絲,「不,這不是妳的錯,母親不想讓兒子承擔過多的煩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是我待在家的時間太少,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沒能好好引導他......」
兩人憂慮的神色交會片刻,旋即會心一笑。幸子的童年被過度放任,亞風爐則相對被過度保護,因此長大成人的他們潛意識的採取了與自己的經歷完全相反的教育,卻得到了反效果。他們的孩子還在成長,而他們倆也得學習如何當好父母才行。
他們還要繼續相互扶持走在人生這條道路上,只是和孩提時代不同,這回他們帶著自己的孩子一起前行。
「爸爸——!媽媽——!」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亞風爐和幸子一驚,他們倆自然而快速的拉開了些距離。美似精神百倍的從浴室吵吵鬧鬧的蹦了出來,還被亞風爐稍微說教了一番,不過這都不能澆熄他的熱情。
趴在亞風爐的對側,美似對兩人眨著大眼,「我以後,也要成為像爸爸一樣的足球選手,然後變得跟媽媽一樣厲害!嗯——英國......額......聯......冠軍!」
亞風爐和幸子看著兒子神采奕奕的盯著他們,他們倆互看一眼後,頓時坦然地笑了。
「怎麼?就不想跟爸爸一樣得亞洲冠軍嗎?」
「亞洲冠軍也要——!」
「可是英國在歐洲喔,美似?你要怎麼同時拿到這兩邊的冠軍呢?」
「嗯——?那就世界冠軍!」
「哈哈,口氣不小嘛,你這不是連球都還不會踢嗎?」
張著熱情滿盈的紫色雙眸,美似信心滿滿的握起拳頭來,「現在還不會!可是以後會變成最棒的選手!因為我有最強最棒的爸爸跟媽媽啊!」
彷彿看見自己小時候初次接觸足球的模樣,亞風爐和幸子不約而同的感覺自己似乎預見了這孩子的未來,懷念之餘也對這孩子的成長感到期待。
「美似,你想要媽媽來教你,還是要爸爸來教你呢?」
「兩個都要!」
「這可是你說的喔?爸爸的訓練可是很辛苦的。你媽媽在當教練的時候,也是出了名的嚴格喔?」
「要變強一定會很辛苦!所以我不怕!」
天真的言語裡藏著遠大的夢想,承載著舊夢一同展翅前行。
由足球串連起的熱情,由父母傳遞至子嗣。那份在體內滾燙的熱血將激出什麼樣的火花呢?對亞風爐和幸子來說,只要美似能夠以熱愛將其命名便足矣。